曲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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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云深夜未央

    未央宫。

    “未央”二字取自诗经中“夜如何其?夜未央。”宫内四面宫门各一,唯东、北二门有阙。宫中大小殿堂四十余处,大小门户近百。未央宫与窦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之间建有迂回水榭长廊,便利往来相通。

    而宫内的四十余座殿堂里,较恢宏大气的有十四处,其中的宣室殿是未央宫的正堂,是历来皇帝的居所。而宫殿偏北处则是皇后的寝宫,殿外以椒花涂壁,再饰文绣,称椒房殿。

    宣室殿与椒房殿是南辕北辙的两殿。

    也怪不得刘彻身边的人都道:陛下不喜这位陈皇后。

    当初知情的人也道:若不是当年为得馆陶的势力,陛下又何苦娶这位身子骨羸弱的表姐。

    刘彻答应娶陈娇的确是为巩固势力,拿下当年的太子之位。

    可,也不尽然如此……

    刘彻负着手,唇边徘徊默念了一句,抬腿迈进了椒房殿。

    殿内以香柱为柱,设了火齐屏风,外边隔着屏风依稀可以瞧见鸿羽帐轻轻卷在两边,旁边两扇窗柩紧紧地合着,里面未熏香料,只有股子药味满鼻。

    一进去便感觉到同外边相差甚远的温度,只是当里面有抑制不住的咳喘声传来时,刘彻骤然停下了步子。

    他的思绪陡然万千。

    小时候,在很小的时候,陈娇不是这样的。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依稀记得那个粉粉糯糯的团子牵着同样尚年幼的他,团子露出米粒般白皙的牙齿,甜甜地笑着,脸窝间是浅浅的梨涡。

    然后带着他爬树、捉鱼,完全不像个娇生惯养的人儿。她贪吃贪玩,树上摘的一个果子也能让她露出甜笑,地上的一只虫蚁亦能让她开怀半天。

    可是有一天,她生病了…

    “啊…陛,陛下!”

    惊呼声打碎了他的回忆,刘彻有些仓惶地退了两步,稳住了心神,他沉了沉眉有些不悦地看向那个伏首在地的宫婢。

    里面传出有些破碎柔软的声音来。

    “云裳?”

    许是屏风隔音好,陈娇并未听见云裳的一声惊呼“陛下”。

    “下去。”刘彻低低道。

    云裳到底是在陈娇身边侍候多年的人,除了方才的一阵惊讶才抑不住声音,现在已然平稳下来,她恭敬地道了声喏便准备退了下去,只是步伐有些犹豫,她又大着胆子折回来矮身道:“还请陛下…对娘娘多些忍让,娘娘近日来又犯病了……”

    年轻帝王却是没答她的话,云裳掩门退了下去,他的眸子里才泛起丝丝苦色,他双唇张了张,才道。

    “朕知晓。”声音很低,是说给他自己听。

    稳步向里面走去,绕过沉香木掐丝屏风,里面暖意洋洋。如今虽是入秋时节,有了几分凉意,旁人的寝宫里却是不会烧着炉子的。

    刘彻知晓缘由,他也不知怎的,平时最怕热的他如今处在这暖烘烘的寝殿里,连半分燥意都不见起。

    再往前,跋步床上勾着指甲大小的珠子,床上的人闭着双目倚在床边,隔着珠帘也能清晰瞧见,她绝艳无双的脸上染了苍白的病气也不见褪几分颜色,却是沾上了柔弱的美。

    刘彻喉间有些干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在他最苦恼最烦心的时候,却是无比想见到她。

    “怎么了?”床上的人儿倏地睁了眼,好看的眸子里带着她独有的狡黠,陈娇也不故作姿态地下床向他问安,只笑眯眯地看着他,脸窝上又浮现无比熟悉的梨涡。

    “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

    刘彻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决定抛去脑海中的不愉,方道:“就是……想来看看你,朕,突然想起许久未见你了……”

    “噢……”陈娇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只笑着使唤他,“把我桌上的药端来罢,对,就是那儿…”

    “……”

    刘彻无奈,去为她端了药碗过来,不过他下一秒又皱了眉,“冷的。”

    陈娇笑嘻嘻:“就是要喝冷的。”

    “来人。”他声音高扬,欲唤人进来。

    陈娇连连阻止他:“别呀,太热烫口。”说着夺下他手中的药碗,竟一饮而尽。

    苦……

    皱着一张脸,却冷不防口中被塞进一颗冰冰凉凉的物什,含进去后才品出沁心的甜。

    陈娇瞪着眸子看他。

    殿外已然皓月当空,黑幕挂上后染了繁星点点,白日里的云朵悄悄浸了墨色,融入浓墨般的夜空中,瞧不出端倪。

    烫金的三个大字高悬殿顶,苍穹有劲。

    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