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大战一触即发。

    天人五衰似乎忘记了什么叫做废话连篇。

    他同陈如也可以长篇大论，可对上了夜枭，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无，只是冷冷宣判完“你将死于非命”之后，手一上扬。

    “呼！”

    大风起兮。

    天人五衰腰后拔升而起的虚幻的、巨大的、由灰黑衰败雾气勾勒而出的灾难之主如被狂风刮动，一个倾身便俯冲到了亡灵大法师跟前。

    “往生杖！”

    夜枭同样是惜字如金的典范，亦不曾废话，意念牵动了死灵召唤物，肌肉虬结的亡灵大法师连吟唱都无，手中巨型权杖爆发黑色幽光。

    “轰！”

    亡灵大法师持仗凭空而抽。

    仅仅一击，空间被顷刻抽破。

    那俯冲而来的灾难之主，更是在这一巨力横扫之下，炸成了论形无形、说象无象的迷乱雾气，再不能形成实质。

    天人五衰却无动于衷，好像对自己的第一手攻击被破坏早有预料。

    他手中快速掐诀，身上灰光流转，将弥漫侵袭而来的死亡气息完全笑容之后，一身灵元光照，气势大发。

    “蛆生落！”

    仅半个呼吸的功夫，天人五衰双手合印，口中一声大呼。

    那漫天飞扬的浓烈衰败雾气忽然一阵蠕动，在光怪陆离的景状之中，化为了一条条丑陋的、扭曲的、恶心的灰色蛆虫。

    这片蛆虫群不再似衰败雾气那般拥有鸿毛般的重量，彷若重若万钧。

    甫一化形，踩在亡灵大法师肩上的夜枭若成了世界的中心，对万事万物拥有无穷尽的引力。

    “啪啪啪……”

    蛆虫如同天上冰雹，以空坠之速纷纷拍在了亡灵大法师身上。

    这一条条恶心的玩意争先恐后的，就像是盯上了最美味的无钩饵料，顺着亡灵大法师的躯壳往上爬，试图钻进夜枭的身体之中。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惊悚！

    饶是夜枭以往见惯了大场面，这一会，也被身下这群灰色蛆虫给恶心坏了。

    “衰败之力……”

    夜枭藏在阴翳之下的双目闪过一丝冷芒，以及略显迟疑的犹豫。

    她已然知晓，天人五衰是五大绝体之一的衰败之体。

    这种体质，别说她半圣之下了，就是半圣过来，恐怕都不想和这家伙打上一架。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和天人五衰打下去，而是边打，边找机会退出这一方特殊时空。

    可这片充满了光亮的原野时空构铸得十分稳定，像是从一开始就将所有人的退路给封锁。

    夜枭算是看出来了。

    天人五衰从始至终就不曾想要动陈如也。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先封了时空，后直接开战。

    只要战局拖延的时间够长，半圣来了，都得跪在衰败之体下。

    而这些恶心的完全由衰败之力构成的蛆虫……夜枭倒是能以分化之能，将亡灵大法师重归瓦解，化作无尽三足黑枭。

    想来枭群一落，蛆虫只能是飞蛾扑火，一一被吞噬毙命。

    但关键就在于此了！

    天人五衰是衰败之体，他掌握的是“厄运”和“诅咒”的力量。

    单论难缠程度，这甚至还要在“死神之力”上，简直是冠绝当世！

    夜枭敢用三足黑枭吞天下所有生物、死物，可她就怕吞掉了这些个衰败之力化形的蛆虫，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厄运。

    料想至此，她不再犹豫，决定放弃和天人五衰的一切正面对抗。

    “尬——”

    肩上黑枭忽一啼鸣。

    夜枭身子从亡灵大法师身上腾空而起，黑羽大氅猎猎而动，从中穿出一双彷若不曾被光亮照见过的白皙双手，翩跹决印。

    “三罹门！”

    冷冽之音响起，天色骤然变暗。

    轰鸣一声巨响，九天黑暗之尽头，豁然降下三道高可弥天的重门。

    三门轰砸于地，惊起满天烟尘与枯草。

    这门浑体黝黑，重古玄奇。

    门上凋有饿鬼餐食、大鼎煮人、刀山火海的刻画，以及其他繁复诡异的纹路，满满的全是死亡气息。

    甫一降落，三门便呈扇形布下，横于夜枭和布满了蛆虫的亡灵大法师之间，像是从天地之间硬生生分割出了阳间和阴界。

    “开！”

    夜枭一声敕令。

    那三扇死亡之门轰一声直接打开，没有半点滞涩之感。

    “呜呜呜——”

    第一扇门中率先扑出了无尽饿鬼，见到灵叫咬、见空气也抓，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饥不择食。

    亡灵大法师都还没反应过来，只一个回头的功夫，饿鬼扑上了它的身体，连它的灵肉带着衰败蛆虫撕出来就往嘴里塞。

    “呃啊！

    一时间，饿鬼之嚎和法师惨叫响彻云霄。

    凡人若在此，可见九幽地狱之景，简直惨不忍睹！

    徐小受吓坏了。

    他感觉天人五衰的能力已经够恶心了，不曾想，暗部首座夜枭搞出来的这一手，更加是惊悚中的惊悚。

    三罹门中的饿鬼是不分敌我的。

    出来之后一部分甚至找上了夜枭，自然，落在角落边缘的徐小受也被盯上了。

    徐小受目中鬼签亮起，想都没想就将这一帮饿鬼们给强控在了原地。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个鬼东西脑袋里的灵被自己控制在原地，身体一扭就扯断了头，然后挥舞着乱七八糟不知道多少条的手臂如无头苍蝇般乱扎，抓着空气就往自己脖颈里塞……简直惊悚！

    这要人被逮住了，灵魂都不知道要被撕成多少片！

    “他奶奶的，这一招是用来吓死人的吗？”

    徐小受惊而却步，连连后撤，一点都不想招惹这帮玩意。

    这是夜枭和天人五衰之间的对决，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客观，看戏就行了。

    “轰！”

    一路被鬼追，一路紧盯着战场。

    继第一扇门开之后，第二扇门也跟着轰一声打开了。

    这扇刻画着大鼎煮人之象的死亡之门同前者不同，一经张开，从中倾灌出了无穷无尽的浊黄的滚滚沸水。

    这看着，就像是被煮熟了的黄泉河水！

    沸汤无边，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淹没了整个原野时空。

    并且水位不断攀升，从没踝、没膝，到没人……还在往上升！

    “什么鬼东西啊？”

    徐小受被逼上了高空，目光惊悚。

    他算是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天人五衰和夜枭才一开战，第一个快要受伤的，竟然会是自己！

    空间在滚滚热汤的蒸腾下变得扭曲。

    万事万物都花了，完全看不清楚。

    徐小受的好奇心是有限的，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被这些污秽之物给沾染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同天人五衰的举动一般，就不断往上飞。

    只要天人五衰没出手，我就不用出手，他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一旦连他都打不过了，那我就消失术。

    这样，总该是不会出事的了吧？

    天人五衰像是也给夜枭这一手给惊到了，他同后方陈如也的想法一样，一点也不想尝一尝这热汤的味道。

    就如同夜枭对他的衰败之力选择退避三舍一样，他也对夜枭的死神之力，有着浓浓的忌惮。

    而便是这时，天人五衰敏锐注意到，开了三罹门双门的夜枭像是有点支撑不住了，身躯微微晃颤了一下。

    “轰！”

    第三扇门于此同时被打开，同样没有半分滞涩。

    这一次，从中飞出了无数青幽色的魂刃。

    魂刃缭绕业火，所过之处，将虚空完全点燃，连下方沸汤也顷刻被染成火海，滚滚冒泡。

    “你大爷的！”

    徐小受疯了，他被逼到了水穷水尽处。

    这海陆空全给你占了，将整片时空的地利利用到极致，天底下可只有你夜枭一个了！

    跟着天人五衰一般左躲右闪，徐小受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己人先生总说自己灵感不凡，能视常人所不能见，这代表着自己的灵魂体也十分强大。

    夜枭这三罹门属于群攻之技，论单个魂刃的伤害，理应是没那么可怕的。

    想到就做！

    徐小受打算来一波尝试，他不能再躲了。

    今天可以躲，今后能躲得了吗？

    若是以后再遇到像夜枭这样的人，或者是发生了一种必须独自面对这般人，不得不以力抗之的情况。

    不晓得对方的攻击强度如何，怎能决出反击之策？

    徐小受目中鬼签幽光大作，兴致一起，直接从沸汤中“万物皆剑”吊起了大批无头饿鬼，将之糅成了一把幽灵之剑。

    他手持饿鬼幽灵剑，对着往自己头颅削来的其中一道魂刃，持剑噼了过去。

    “嗤~”

    饿鬼幽灵剑甚至还没接触到魂刃，只靠近了魂刃之上的业火一点，当场就被焚没了！

    徐小受大惊失色，偏头一歪。

    那魂刃从他头皮削过，没伤到他的灵魂体。

    但业火，在他头上点燃了！

    “呃啊啊——”

    这一刹，徐小受捂上了脑袋，嘴里爆出了痛不欲生的惨叫。

    业火烧的不是他的灵魂，是他的七情六欲，是他的灵根三垢！

    在这般业火点燃之际，徐小受只觉意念中的一切都化成了魔鬼。

    欲望、情绪、杂念、灵智……通通疯魔，全都竖起了尖牙厉爪，撕扯起了自己的脑袋来。

    “受到攻击，被动值，+1。”

    “受到攻击，被动值，+1。”

    “……”

    当灵台一道光芒闪烁，精神觉醒之后，徐小受终于从苦痛之中找到了神智。

    而这个时候，他惊觉自己的身子往下坠落，腰部以下，已经没入了大地之上的滚滚汤海之中。

    灼热，自脚底开始蔓延……

    “受到惊吓，被动值，+1。”

    “动手！

    徐小受对着天人五衰就是一声咆孝，他眼珠子几乎都凸出来了，满眼都是血丝。

    夜枭太强了！

    她的一式群攻灵技的三分之一中的数千万道魂刃里头的其中一道，就能对现今的自己造成这等伤害。

    这样子的人，谁敢叫她做太虚？

    双呆、洪当之流，在夜枭面前，连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可夜枭越是强，徐小受就越疯狂。

    现在还有天人五衰在身边，之后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再单独对上夜枭，她还不顾及其他，选择出手了呢？

    那怎么办？

    等死？！

    既然不能让夜枭在今后活下来继续针对自己，为今之计，只有将她埋葬于此，埋葬于此间三罹门制造的阴曹地府之中！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力作。

    徐小受没有使用消失术，他对着天人五衰吼完之后，身子完全泡入了火海热汤之中，任凭其中无数嗷嗷撕嚎却煮不烂的无头小鬼往自身方向疯狂扑来。

    他身上，泛出了佛性的金光。

    很澹，却如能度万鬼。

    “不动明王！”

    天人五衰死都没有想到在自己还在苦等夜枭技穷虚弱的机会时，来自戌月灰宫的陈如也，会选择付出这等惨痛的代价，为他去换一个出手的契机。

    这是多么感人的一件事情？

    哪怕在这个时候，天人五衰甚至不知道所谓的“契机”是什么，在哪里。

    但陈如也是何人？

    这可是能代表戌月灰宫前往征战东域虚空岛的人物！

    这可是领着使命到达罪一殿，成功放出了冰系半圣级鬼兽寒天之鼬的鬼兽行走！

    哪怕他至死都还不肯泄露出来半点鬼兽气息来，但天人五衰，依旧选择了无条件相信陈如也！

    “刷。”

    衰败之气在体表炸开，化作一个层层防御的球形结界。

    天人五衰没有迟疑，扛着无数业火魂刃，以全速冲刺之姿，浑然不顾后果的冲向了三罹门后的夜枭。

    夜枭惊了。

    泡在滚汤火海之下，只能用“感知”看到一些迟滞性画面的徐小受，也惊了。

    哪怕此刻他开了不动明王，能免疫绝大多伤害，却依旧感觉身体热量在攀升，之前业火灼烧留下的那种痛苦，还教人头疼欲裂。

    可天人五衰，他真疯了！

    以他的冲刺速度，其身周的衰败之气，夜枭和徐小受都看得出来，连魂刃业火的一层威力都不曾削掉。

    可扛着无数魂刃切割、业火灼烧的伤害，天人五衰愣是一声不吭，笔直的就往夜枭的方位一头扎去。

    这算什么？

    徐小受几乎难以想象，天底下要有经受过何等折磨之徒，才能铸就在那三罹门的灵魂攻击之下，依然能做到一声不吭之辈。

    天人五衰……

    他是经受过凌迟之刑吗？

    或者说，他本就是个死人，永不会感受到正常人能感受到的，来自七情六欲、灵根三垢中的不得磨灭的痛楚？

    可是，他冲刺过程中的眼神，是扭曲而痛苦的啊！

    夜枭扛不住了。

    她中断了对三罹门的维系。

    因为天人五衰根本不是人，他咬牙抗下了业火灼烧的痛苦，已然逼近，隔空射来了一道衰败之气。

    “啪啪啪~”

    夜枭身形炸散，化作无数三足黑枭幻影，拍着翅膀就要从这衰败之气的周边飞离。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徐小受扛不住了！

    脑海嗡一声炸响，“不动明王”终于被滚汤火海煮穿，于远方炸开了一道滔天的巨浪。

    “消……”

    脱离苦海反震而去，精神觉醒找回理智的那一刹，徐小受下意识想要用消失术躲避接下来的痛苦。

    他不想打了，这太折磨人了。

    但他突然停住了！

    因为远方化作枭群散开的夜枭，在这一刻，陡然也于某处炸开出了无尽血色。

    “夜枭的肉身比我的还差……”

    “夜枭正在施术，她的三罹门如此之强，消耗必然巨大，若是强行中断，则反噬之力更加恐怖……”

    “我中了‘不动明王’被炸碎的伤害，依照和泪汐儿那次的试验来看，夜枭必然也中了，而她的所有反噬之力加起来，肯定比我还惨……”

    “受到诅咒，被动值，+1。”

    徐小受心思环绕间，几乎第一时间就明悟了，这诅咒只可能是来自恍然大悟于自身受伤是因为陈如也关系的夜枭。

    他大喜。

    因为此刻的夜枭本体，从四散乱退的枭群之中，被“不动明王”的反噬炸了出来。

    连三罹门的攻击在这一刻被强行中断了，这一身反噬之下，夜枭除了诅咒，甚至连半点反击动作都做不出来！

    天人五衰何许人也？

    他终于看到了陈如也叫他动手的那一个“契机”。

    “灾难之主！”

    这一刻，他再一次拔腰挺胸而起，徐小受也终于在他的嘶吼声中听到了同自己一般，在承受着无尽痛苦的颤抖。

    可即便是忍受着业火灼烧的痛，天人五衰还能动作。

    他的腰后再度攀升出了那一头高可弥天、穷凶极恶、由衰败之气勾勒而成的巨大怪物。

    而现在，这头怪物甫一出现，就往动弹不得的夜枭身上扎。

    “啊——”

    凄叫声起。

    徐小受颤动着童珠，震撼的望着那有如虚空侍一般巨大的灾难之主，化作无尽衰败之气，分毫不落的全力注入了夜枭在半空乱颤痉挛的身躯之中。

    “这也、太可怕了！”

    没人能想象得到，除了天人五衰本人外，任何一个谁被注入如此之多衰败之气的炼灵师，将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夜枭同样也想不到，他和天人五衰保持了这么久的远距离对抗，就因为陈如也一式不明的灵技……

    就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反噬！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不仅中招，此刻更是如堕深渊！

    “尬——”

    天穹上有黑枭啼鸣。

    夜枭似乎被唤醒了，挣扎着身体就要瓦解，就要再度分成三足黑枭消逝于无。

    “呵！”

    可天人五衰笑了。

    他做梦都想着让夜枭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大量的衰败之气，如此他的诅咒才能完成。

    眼下，又怎会放过对方？

    在徐小受怔怔的注视下，天人五衰从袖袍之中掏出了一根长长的钉子。

    这是一根布满了铁锈的锈钉，没有半点灵气，像是俗世里的产物，连十品灵器都算不上，有小臂之长，拇指之粗。

    握着这么一根锈钉，天人五衰望向远处那快要消逝于无的枭群，胸膛快速起伏着，像是在为痛苦而做着深呼吸。

    之后，他一呵气，目中多了释然。

    “咒杀！”

    一声落下。

    天人五衰勐地抽出锈钉，隔着脸上面具，扎入了自己的额头之中，锈钉当场从他脑后贯出，溅射出血。

    徐小受童孔一震，滋一下浑身发毛，刚泡过沸汤的身子骤然冷掉。

    “受到惊吓，被动值，+1。”

    彭！

    半空炸开又一重血雾。

    第二次化作枭群想要逃离此地的夜枭，再度被逼出了原形。

    她像是在亡命天涯的途中脑袋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兜帽当场炸开，身子一个上翻，旋了一周后，于半空甩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时间，在这一刻彷若静止了。

    满是刀山火海、滚滚沸汤、无尽饿鬼的属于阴曹地府的时空之中，天边那一张绝美凄艳的容颜终于脱离了阴暗的遮挡，露出了真容。

    柳叶月弯眉，朱唇丹凤眼，肌如白露挑，发似黑夜选。

    可此时，这张绝美的鹅蛋脸上，双目失去了焦距。

    她的额间，也多了一个徐徐渗出衰败雾气的、拇指大小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