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无脸图
叶谨云不是不能喝酒,相反,她服用百辟丹后,无论多烈的酒喝再多也没事。
但这是以耗损寿元为代价的,所以,即使现在她千杯不醉,也尽量控制不喝酒了。
柳宗元的这坛酒,她可以找很多理由拒绝,比如心疾啊,医嘱之类的。
但她没有!
她不愿驳他的面子。
启封之后,酒香随即飘满船舱,不同与琥珀光的深厚馥郁,这酒香竟是给人一种缥缈清远之感,怪不得叫蓬莱春。
轻呷一口,入喉微凉,随即如一条火线从口坠落腹中,所到之处如百花绽放,妙不可言。
“好酒!”
“文音知道我好酒,这是她让人从东宫送过来的。”正常人都会觉得他在炫耀自己妹妹嫁入了东宫,可叶谨云对柳宗成有愧疚滤镜,总是能从不一样的角度去理解他的话。
“令妹与你兄妹情深啊!”
柳宗成一脸探究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谨云拿手拂了拂脸,“我脸上有东西吗?为何这样看着我?”
“其实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跟道个歉。”
“令妹的事,你已经道过歉了,这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不用老想着了。”
“并不是最近的事。”
“啊?”
“坊间那些你与易辰的话本子,多半出自我名下的书坊。目的便是坏了易辰的名声,好让文音从这场退婚中全身而退。我知道这样对不起易辰,也对不起你,本来也想着瞒一辈子的,可见到你,我就愧疚难安。”
这相似的境遇,让叶谨云手心里都冒出了汗,她心内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你看人家,办错了事,知道认错,你看看你,瞒东瞒西,一点担当都没有。
她不敢再看柳宗成的眼睛,转而盯着酒瓶说道:“柳兄不必自责,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件事说到底是谁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而且,现在易辰已经成了医仙谷的少谷主,我俩也分开了,这些闲言碎语迟早会平息。”
“贤弟胸怀宽广,真君子也!来,我敬你!”
“请!”叶谨云压下目光,拿起酒瓶喝了起来。
喝过一巡酒,柳宗成问道:“你之前为何住在太孙的私宅里?跟着你的那四个人可是太孙安排的?可是与宫里发生的案子有关?”
叶谨云心下诧异,柳宗成说起来也是算是太孙的大舅哥,但太孙又不昏庸,怎么会将宫里的事告知他?
“柳兄,若是其他的事,我知无不言,这件事很复杂,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怕什么,万寿宴夜的事你以为这还是什么大秘密,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几乎都知道了。听说陛下新设立的雁翎卫,掌卫指挥使谢灵山很有些手段,抓了好些人,终于让他逮着了一根线,估摸着不久就能查到幕后真凶了。”
叶谨云扯起温和亲切的笑,接着和他喝酒,转头望向舱外湖中映着的圆月。
抓了好些人。
这其中也包括曹老爷吧。
很有手段。
就是严刑逼供吧。
她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却丝毫不见醉意。
原来,能喝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柳宗成见她不答话,似是按捺不住,随即说道:“你可知谢灵山找到的证据指向谁?是玄光门。”
叶谨云惊得呛了一口酒,“咳咳……什么?咳咳……怎么回事?不是说玄光门主自小长在宫里吗?玄光门为何要刺杀陛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玄光门主邱霖之所以从小养在宫里,是因为他父亲死得早,又或者说死的巧。”
“此话怎讲?”
“八悍将之乱你听过吧!”
“当然!”
“那邱霖之父邱策是八悍将之一,邱家并没有被落罪抄家的,按说应该叫七悍将之乱,但为什么现在说起来都是说八悍将之乱?真正的原因是邱策也在其中,只不过后来及时退出了,但这种谋逆大乱岂是退出就能不获罪的?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也知道陛下不愿担杀光功臣的骂名,所以他给自己下了慢性毒药,并托孤于陛下。”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神剑派与玄光门是宿敌,对他们自然关注的多了些。想来邱霖是知道自己父亲去世的真相,跟陛下处心积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也是时候该摘下面具了。”
不知是不是湖上的秋风分外凉爽,叶谨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扯着温和笑说道:“柳兄这酒很好,只是我感觉有些醉了,咱们这就回吧!”
柳宗成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画舫靠岸,叶谨云告辞,脚步踉跄,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柳宗成从轮椅下取出一个卷轴,卷轴看起来很旧,打开来上面是一个穿着细麻衫的总角小童,只是眉眼口鼻一个都没有,竟是一张无脸图。
程山不知从何处拿来了笔墨,柳宗成拿着豪笔开始往这副图上添加五官。
“公子,晚晴已经就位,何时动手,还请公子示下。”
柳宗成似乎嫌笔尖不够顺滑,伸手拽了几根毫毛下来,“让晚晴挑个黄道吉日,送他上路!”轻描淡写,仿佛决定的不是一条人命。
“是!”
叶谨云回到家里,岳娘问她要不要煮醒酒汤,她摇了摇头,温和的笑着,吩咐道:“都去睡吧!”
待人走后,她将房门一关上,身体再无一丝气力,背靠房门缓缓滑落在地。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场刺杀大案的背后竟与玄光门有关。
是了,杨时的拳法身形是玄光门的天罗拳,他是玄光门的人。
若是坐实玄光门行刺的罪名,皇帝一声令下,整个玄光门都将覆灭。
只要是玄光门人,不分好坏,统统都将被处死。
邱霖该死,他手下的五大堂主该死,手染他人鲜血者该死,……可即便有这么多的该死的人,门内还是有很多人不该死,做饭的孙厨娘,养马的李三郎,洒扫的林小哥,浆洗的丫鬟春儿,还有那些暗中培养,尚未杀过人的小孩子。
如今,这些人都要死了。
这一切的起因,是她。
她当初便预料到会死很多人,但是没想到死得会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些人。
是她间接害了这些人,这些愧疚将伴随她的一生,仅仅是对柳宗元一个人的愧疚便让她失去了往常的理智,如此多的愧疚足以压垮她的心防。
后悔吗?
面对内心的质问。
这一次。
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