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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言

    盛夏,一场雷雨来得快,去得急。在郁郁葱葱的山水间有一棵几乎枯死的树,树下酣睡的枯槁老头被雷声惊醒,不满的望望天空。那云识趣,自觉散开了去,知了又开始放肆地叫起来,仿若被谁松开了掐住的嗓子。

    在山巅,有一个托钵僧人,面向东土,钵里装了大半钵的水,虽行走却不见那水晃动,倒是一条青色的鱼一般的生物在水里悠哉的游着,仿若下了很大决心,僧人将钵置于山顶转身离去。只见那鱼一般的生物忽的停止游动,钵里的水一圈圈向外晕着,随着涟漪,钵里的水仿有增多。

    八月中,一中年在余杭,先是去了隐雷-锋,又去了观潮台,与去隐雷-锋不同,随着江边水汽愈发浓郁,中年人眉间有了些许晶莹。随着潮声渐响,中年人将背在后背的三尺剑握在手上。只见剑柄处刻了两个古朴的字,天问。

    在南边,一老头把手里的鞭子甩出花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仿若形成一曲妙不可言的歌谣。老头牧羊,刚好三十六只黑山羊,黑得油亮;七十二只绵羊,白若初雪。扣着牙齿间的韭菜,向溪边洗衣服的大小媳妇说着浑话,被几个大胆的妇人回他两句,竟是落荒而逃。

    杏花村,隐隐传来的是:东边雨石花,南边老喇叭,得过龙沟去,铁树又开花。

    洪谷

    七月流火,赶路的人嘴里骂个不停,说这鬼天气不知好歹,入了秋还热死个人,絮絮叨叨胜过林间散落着的知了。但世人皆骂骂咧咧向前走,有个目标,陈余则不然,他不知道去哪里,只知道在一个月前师门叫他带上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盘来这个叫青湾的地方等着。只让他等着,并交代那铁盘绝对不能离身。

    说是师门,不过也就一个和尚,领着一个整天胡吃海喝的不吝道士。和尚也不化缘,整日忙在田间地里,只是陈余羡慕的是,只要一出地,不管是什么时间,老和尚总要洗个干净了。那一身青色僧袍,有些泛白却让人舒心。

    道士则不同,出了采摘收割,没见他下过一天地。一天领着观里的土狗漫山遍野去寻野味。那狗也训话,只要被道士发现了的野兔山鸡,总在一阵追逐后最后沦为盘中餐。方圆大约十里地,没有人烟,道士也总是早出晚归。陈余无处去,道士好像喜爱那狗更多,所以陈余能去的只有田间地里。

    一座道观样式的建筑,里进三个院子,后院有井,菜园也在那里,在往后一点,是一片竹林,翻过竹林就是一片洼地,那就是老和尚的一亩三分田所在的地方。说是道观,里面供奉的却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其余皆不见。道观也无牌额,道观的门倒是不见腐朽,因为和尚修缮的原因吧。

    和尚叫了然,陈余叫了然师父。陈余来至黔州,一个叫洪谷的小村落。在陈国,那是西南十万大山里的一个地图上本就找不到的小点,在整个牧云洲更是小到不能再小。陈余本该在余杭读上学,云游的了然在余杭见到在他和他打了个赌他就随老和尚来到这叫守一观的地方。奇怪的是,陈余自从来了这守一观,竟然没升起过离开的念头。按道理说,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跳脱的年纪,哪能在这清贫山野待几个月,还从未见外人。几个月来,老和尚最多叫他抄书,一本《道德经》,一本《金刚经》,前前后后抄了有五遍了。

    光是写毛笔字,陈余就练了一月多,永字前前后后写了厚厚的几叠纸。稍微能看了,老和尚才让陈余抄《道德经》,随后夹杂抄《金刚经》。刚开始时,除了要求陈余早晚练字抄书外,道人、和尚就把陈余放养了,随他野去。后来,陈余抄完书就跑去同老和尚下地,来至乡野的孩子,干起活来是得心应手的。和尚同陈余的交流不多,倒是雷打不动每天早晚看陈余练字的手稿。

    有次,陈余逮着老和尚:“了然师父,什么是‘道可道、非常道’,什么是‘大乘正宗分’,是不是还有小乘正宗分?”

    了然老和尚:“自己悟去,毫无慧根”。陈余,不烦老和尚,因为老和尚不说“阿弥陀佛”。因为小的时候总会有那些个肥头大耳的化缘僧人,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空手而来满钵而去。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大人口中的絮叨,陈余对僧人是真的没什么好感。了然和尚是个例外,在余杭的第一次见面陈余对和尚就有了莫名的信任感。也没听老和尚说:“施主,你我有缘。”陈余便自己觉得和老和尚有缘。这也是陈余耐着性子在这道观呆这么久的原因。

    和尚称老道为李道长,陈余也就这般称呼老道。陈余偶尔同老道出去,总是跟不上老道的步伐,行走若风。亏得那条狗认他,每次都是那狗领着他去找到李老道。老道要么在山顶,背手于后面朝东望去,要么就是看看林间走兽的道上安置的陷阱是否有所斩获。年轻人底子好,加上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渐渐地陈余便能跟上李老道的步调。甚至不自觉间模仿老道的走路方式,刚开始别扭,渐渐地竟是觉得走路便让人通体舒泰,走十数公里的路也只是略微有点渗汗。

    陈余知道李老道不简单,只要是得空就会追着李老道出去。李老道慢慢提高速度,陈余也慢慢快了起来,后来方圆五十里的大小山头都有了陈余的脚印。年轻人记忆力不错,方圆五十里的山河走势印在了陈余的脑海里,越来越觉得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道观就坐落在那花中央。老道看起来脑袋不正常的样子,看到野物上钩,能欢欣鼓舞一整天,但只要是往山顶跑的日子,能有半天不说话,只是偶尔的自言自语说得陈余莫名其妙。

    什么“势多南山倒,龙渊米上树。勾陈显隐,地起龙蛇......”,陈余有点怕老道,从不主动问老道什么东西。也就吃饭那个时候觉得老道和蔼可亲,因为老道每次吃饭都能把碗里的、碟里面吃个精光。桌上是剩菜啥的,每次都是老道收尾。感觉要是被老鼠偷了一粒玉米,他能把十大酷刑给老鼠安排上。

    陈余还是很喜欢老头不浪费的样子的,虽然看上去有点夸张。在洪谷,熊孩子很多,因为大多是放养着,如散落在满山遍野的羊羔,谁家的孩子不是被揍过,那绝对是奇葩。上树掏鸟,下地摘瓜,河里捞石蜯,河蟹藏土砂。烦那知了太吵,一人一根长竹竿从村头赶到村尾,愣是让无处不在的知了能赶出村子去,而那漏网之鱼总是被抓住,用细线系住,每当它叫唤,蹦的弹一下,然后知了就歇住了。因此,谁爬树最厉害,抓的知了最多,那绝对是村里最靓的仔,会被小伙伴们奉为武林盟主,当然大伙儿不忘给自己的武林起一个响亮的名,经一众苦思冥想,最后还是就地取材就叫洪谷。

    午饭一过,每个小伙伴带上自己最大的知了,准时到盟主家去点卯。由盟主评选左右护法,当然还有就是狗头军师。陈余从五岁开始就当仁不让成为大伙儿的军师。一片洗得泛白的布,用木炭在上边写着有点歪曲的洪谷便是整个洪谷盟最神圣的事物了,也一直由陈余保管的。

    洪谷的人识字的不多,陈余却是三岁多一些就开始认字了。陈余的父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沿着老盐路外出的人之一,每当父亲从外归来,哥哥带上陈余和妹妹最是欢喜。一方面是见到父亲,但野惯了的孩子更喜欢的还是父亲从外边带回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和家里面常用的黑陶罐子不一样的,上面沁印着五颜六色的陶瓷,听说这东西可珍贵了。父亲在外跑商这么久就带回来了五六只。一只在外祖父家,一只在四爷爷那里,剩下的被父亲放在神龛上放着,决不允许外人动。

    外祖父有一只是因为父亲跑商就是外祖父引荐的,外祖父是辗家人,是从一个叫四格的地方来的,因为年少就失去父母,就吃百家饭长大,帮人做帮工,因为年纪小,地主家不收他做长工,只在农忙时节招他去应急。饱受饥寒的外祖父,遇到一个挑货郎。就缠着挑货郎带他一起,五六岁大的孩子就这样跟着挑货郎不分寒暑地从县城或是大一点的城镇去挑货往最边缘的村寨去贩卖。老挑货郎心地好,年幼的外祖父渐渐的能解决自己的温饱。

    但在陈国,乱象已生。老挑货郎带着外祖父走了九个寒暑,第九年的腊月初二,老挑货郎倒在了挑货的路上。一群突然出现的强人大叫着从林间跳出来,抢了货杀了人,那人血顺着河流了好远。在水打旋的地,红晕久久散不开。陈余的外祖父,因为年轻一些体力好一些,得以从强人的手下跑脱。一个劲汪往林子里跑,然后就在林间迷路了,冬腊月寒风拍得树梢咧咧作响。好在那年雪落得晚,大概三日后,又累又饿的外祖父晕在林间,被上山打柴的洪谷人带到村子。

    陈余的外祖父是近百年来第一个从外边来的外人。洪谷人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自从陈、沈、何、赵、张、刘、夏、尹、曹九姓的祖先因为躲避陈国战乱从外地迁到洪谷,就很少有人出去了。九姓每五年各自遣一名族人走出洪谷,但出去后回来的人很少,一般来说洪谷人一辈子就只有那么一次出洪谷的机会。

    陈余的外祖父姓向,叫向朗。向朗的到来,也让洪谷的人对外边的畏惧愈加深。越更加肯定了出去没回来的族人大多是回不来了。向朗渐渐在洪谷安了家,娶了刘家的一位女子。三十年后,陈余的母亲该有十岁,总共有八个子女的向朗,早已两鬓斑白,但古铜色肤色却让人看起来十分精壮。也是这时候,向朗将三女与陈家大房嫡子陈春定了亲。之后便是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直到陈余的妹妹出生了。陈余的生活出现了变动,这时陈余两岁多。一次醉酒,向朗对陈春说起了村外的世界。

    繁华、新奇、千奇百怪的世界一下涌入陈春的脑中。也是那时起陈春扎下外出的念头,陈氏原本是九家里面最大的姓,但到陈春这一代稍显弱势,因为长房嫡系只有陈春一个男丁,其余几房虽有人但在村里话语权不高。在当代家主陈之隐的大力支持下,九族决定各派一名族人外出看看这世界近四十年的变化。

    毕竟,至向朗来到洪谷,村中九族严禁任何人外出,生怕打破来之不易的世外桃源。陈氏其余几房没人愿意出去,加上陈春极力自荐。最后决定由陈春带队,各族出一人向外探索。在各族的祠堂里,外出的人发下重重的誓言,在夜最浓的四更时分离开。

    陈春是为数不多懂点算数的人,都是由向朗口授的,因为向朗也不识字,但到大陈镇买卖的暗语倒是全交给了陈春,希望他在外能用到。陈春的四叔陈钟本来是最适合出去的人之一,因为他是上次出村回来的人之一,在外边近五年才回来,回来后成了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加上年轻,村里各家各户没到过年都带上一条腊肉,向他讨要几幅春联,还得自带红纸。纸张倒不是稀罕物,因为九家中的沈家就会制纸。

    但洪谷的人一代人就那么一两人愿意识字,也不见那个家族逼着孩子识字,导致近两千人的村寨就五六人识字。还是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要不是陈钟外出回来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估计再一代就没人识字了。族中祠堂里铺满灰的书就没人可识了。因此,纸张也就两个用,写春联,画符,嗯,以及上茅房。但陈钟不愿再出去,陈之隐再不愿意也只能让陈春带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