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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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生命逝去的悲哀

    这周六下午,当我照常去奶茶店帮忙,刚巧走进奶茶店的门口,一个强壮的男生就低着头从里面出来,与我擦身而过。

    我回过头,看见正是庞师兄。

    紧接着西子也从里面出来,跟我点头示意,就径直追上庞师兄。两人在街道上拉拉扯扯,西子紧紧拽住庞师兄毛衣袖口,呼吸急促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太清楚。

    庞师兄则低着头,一边挣脱掉西子的手,一边沉默而谦卑地低垂下了眼睑,茫然无所视地盯着自己的脚跟,断然忽视了西子的劝说。

    印象中的庞师兄,无论何时都高昂着头,面色出奇冷静,无论对什么人,都是一种眼神的沉默,仅通过一个眼神,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给你巨大的压迫感。

    然而此时的庞师兄总是垂着脑袋,好像成熟后吊在树上的苹果,眼神却又是一番忧郁的沉默,从他的眼睛里,你几乎看不到一个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和狂妄不羁。

    过了一会儿,庞师兄猛地挣脱开西子的手,转身走几步,又回过身来,大吼道:生活什么时候给过我生活的权利。接着,他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天空又均匀地铺满了云朵,太阳不见了,庞师兄的背影隐藏在蒙蒙的水雾里,空气变得凉津津的。天气像川剧变脸一样复杂,汽车人流相互交杂,混成一片。

    实在不忍心再次看到西子如此伤心。

    我走过去,将右手举起来,停滞在空中,又尴尬地放在眼睛旁边,使劲儿把鼻子按到一边儿,使它苍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

    几个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汽笛声,刺耳的刮擦声,一起发出抗议,其间响起西子轻微的抽泣。

    “唔。回去…喝奶茶怎么样?快变天了。”我说道。

    “子敬…我…我是不是…挺让人…讨厌的啊。”西子两手像钳子似的抹着眼泪。

    “当然不是…不讨厌,惹人喜爱咧。”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将她的手扒开,说道,“眼泪可不能这么擦,用手的话会感染细菌,所以最好用湿纸巾。当然,谁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周到,毕竟…眼泪刷刷得涌出来,谁还会想到要用湿纸巾擦来着。”

    西子噗哧一笑,笑声像古寺屋檐上的铃铛。她紧了紧自己的浅蓝色绒布外套,跺一跺脚,说道;“这样跺一跺,能够剁掉许多不开心的关联线,外祖母交给我的,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小时候就这么一直跺大的。”

    真够可以的,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新奇的事物,这让我记忆深刻。

    “要是这么做,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看来,我也不用费功夫学习如何安慰一个女孩子了,哈哈。”我释然道。

    “哼!”

    西子撇了撇嘴唇。

    回到奶茶店,李阿姨问庞师兄的事情,西子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劝过了,无用。让他转校,不肯去;要是万一不行…学点技术什么的,也好来着…可是他现在只想安静…没有人打扰最好。所以…现在是这么个情况。”西子说道。

    “是啊。这个孩子有点倔呢,起初劝解没听进去,现在也不知道着怎么办才好了。”李阿姨叹息着说。

    我在一边熟练地做着杂活,倾听两人谈论关于庞师兄的故事。

    心里不禁在想:

    怎么…庞师兄也是值得羡慕的吧…在学校那么受欢迎…能力很强,有责任感,独立自强…话很少,光凭眼神就能唬住一大片人,还做出那么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们总是在努力着去靠拢他,殊不知也正是在重复他的路罢了。

    可是在某一方面,那些紧紧跟随他的人,真的是处于真心的拥戴和喜欢吗?很大部分,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也不仅仅就是拥戴就好,他们是带着某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目标吧。

    可能绝大多数,是渴求一个群体,一种较之个体更强悍的力量。可是当这个领导一切的人物,不再具有那种一呼百应的能力之后,他们就会不满,甚至反抗,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换一个人继续领导他们。

    于是他们就健忘,十分的健忘。

    人说时间就是一个忘川,其它远方的空气也有同样的效力,你吸了它虽然还不像饮过这条忘川的水那样彻底忘记一切,但是却忘记得更加迅速。

    于是庞师兄就这样成为一种过去式,慢慢地被众人遗忘,无人再关心他的去向和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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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也就是那次谈话之后,确切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传来一个噩耗。

    就在十二月初,庞师兄在街道与混混恶斗,不慎被一个混混用水果刀捅住胸口,不治身亡。

    水果刀是混混随身携带的,起因是因为他们吃烧烤不愿意给钱,正好庞师兄那几天帮助他的母亲摆摊,矛盾就那么产生。接着就演化为暴力冲突。

    这件事情,在全县引起不小的轰动。

    我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庞师兄躺在满是血液的地面上奄奄一息,又是以一个怎样的心情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可以想像: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路人同情地围拢来,西子狂命的奔向犯罪现场,和姗姗来迟的警察拉开四边的警戒线。

    于是,悲剧发生过后,好歹大家还悲伤了一刻,甚至掉了几滴眼泪。可是仅限于此。

    报纸上的黑白图片和各种吸引人的字眼,引起人们的阅读兴趣;警官讨论着参与犯事的混混是何居心;教室大家围拢一起讨论他的死状何其凄惨和无助。

    而九班,庞师兄的座位上则放一段时间的白花。那白花都是可敬的老师们合资出主意购买的。

    从庞师兄失去后,两周的时间,我发现很难再找到一种新的空间来安放自己的内心。

    白亿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九班新的领袖,因为他妄言庞师兄的命不能白丢,他将致力于打击县城里的流氓混混。

    我也知趣地没去打扰西子,要是唐突前去,只怕会干扰她的情绪。

    于是惯常,我与帅哥继续着三点一式的学校生活,固定而封闭地继续那一段看似认真,实则无趣的打发时间的高中生活。

    时常透过窗台的拱形墙壁缝隙,观察外面的世界,那些风景虽然荒凉,但在阳光映照下也跟画上一样美丽,而且还是配上了框子。

    蒲公英和狗尾巴草的种子,是可以飞出框子的,毕竟,谁也无法确定,它们到底会掉到那块犄角旮旯去。

    这样无数的冥想中,我心里总是存有无比烦闷的苦闷之情。在这之前,我是怀着获取自己习惯和迷恋的生活享受的渴望去生活,随着一个生命的悄然消逝,它无形中影响了周围的许多人,于是我心底的渴望也逐渐改变了。

    那种郁积的苦闷情绪,像黑芝麻糊住嘴巴,既觉得口味极佳,又觉得吃多了会烦腻。

    这种情绪是起始于对生死的反思。

    后来,我总结那时心底的看法,是这样的:

    一般的所谓幸福的物什,实际上是极为消极和反面的东西,上帝不会赐予人类永恒的幸福和快乐,它只能存在于人类主观的努力之中。无论欲望得到何种满足,人们总有新的欲望,循环往复。

    于是,幸福是一时的,我们拥有的,只有永恒的痛苦,即不断努力,满足欲望的人生苦恼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