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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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故事的开始

    听了这些话,我摊开手掌,耸肩说。

    “老乔,别这样折磨你的朋友,你的话真使我感到无所适从。想想看,如同你所说的,我根本与你们不同,根本没有感情,我身体里涌动的血液还有什么意义?我对生命全部的敬畏和珍爱岂不是自欺欺人?

    我如何又能在这里与你促膝长谈,并且丝毫不担忧会有被驱逐恐吓的危险呢?如你所说,一切就将全无意义,在你面前的,要么是一个犯下数宗杀人案件的冰冷的刽子手,要么是一条吐着长信子伺机夺取他人生命的毒蛇。”

    我真诚地望着老乔,迫切使他转变对我的看法。

    “诚如你所说,老乔,我是有些特殊。这种特殊相对与普遍而存在,相对于主流而存在,是在主干上吸取养分壮大自己。其实,殊途同归,我们都是一颗常青树上的一部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道你就没有异与常人的地方,难道你觉得人人言行一致才是大同社会吗?”

    我继续说。

    “世界,本来就像水一样包容万物,自然欢迎那些有着不同的特点与性格的事物加入它的家庭。相反,人类的社会缺少包容度。他们圈养动物,生杀饮取。他们划地而治,建立国家与民族。他们规定既定的书籍形成统一的思想与价值核心。

    他们容不下非同族,非同类,非同国,甚至连一条裤衩的颜色都要分得十分清楚。他们靠着统一,整合,封建,建立了一套权利控制系统。大自然被他们丢弃在一边,他们甚至妄言人定胜天,征服自然,他们真是不知死活。”

    老乔摇摇头,我赶忙说。

    “我承认,世界不是单一的色调,也不是对错分明。固然,以统一为核心建立的社会,会适当开放自己的疆界。他们认识到整齐划一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思想的僵硬与生产节奏的单调。

    他们容许建立自然保护区,他们设立法规保护山海湖泊,他们希望社会人群多元化,思想多元化,服饰饮食多元化......以一个主流的核心为前提,他们可以容忍多元化与多样性的存在。

    无数人的灵魂等待在裂罅边——在那里,各种人生轨迹汇集成一条白线。在那里,没有什么你与我不同之类,也没有你像我之类;没有痛苦的永恒开始了。”

    老乔继续摇头,像一个拨浪鼓,说。

    “我觉得不是,到现在为止,我从学校学到一切。如果在旅馆学,在贩夫走卒和商场中学,我会学得更多,学得更快。”

    “你明白的,我们生下来就是在学校里接受教育。这无疑是哪一个时代都无法企及的伟大事业。在学校里,我们分组成班,一个年级接着一个年级,按着身心规律分别向上晋升。

    学习就像坐禅,入禅,枯禅,事上炼,最后知行合一,达到沉浸式的体验。我们还学会集体主义,团队意识,合作双赢理念。

    原始时代环境恶劣,祖先需要抱团取暖,集体生活,繁衍后嗣,可以说,分合的概念包融于人类的基因序列里,变成一种不自觉地生存技能。

    如果你一味去追求那些异类思维,岂不是将人的身份孤立出去,如此,你何以成为人呢?”

    老乔的话使我无地自容,不经意间就否定了我一贯对于分合思维的想法。

    同时,我也意识到,老乔思绪依然充满活力,这是值得庆祝的事,也是我们在大学期间成为挚友的关键因素——对概念不断的反思,提炼和推倒。

    老乔看的书,不比我少,甚至比我更加喜欢思考。福柯,康德,王阳明,黄宗羲......之类思想家的书他都拿来看,手不释卷,尤其对于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概念达到狂热的地步。

    我们在大学期间最上瘾的事情,就是各自端着喜欢的思想家的书籍,来到图书馆天台上偏僻的角落,试图用自己观点打倒那些自以为是的书中的思想家,或者推倒彼此说出的不成熟的观点。

    这让我想起,老乔最感兴趣的“心外无物”理论。王阳明在传习录里这样阐述自己的观点: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老乔评论说:在王阳明那,物质实体与主观感受成为一体。即存在即意识,就是说只有你亲身去看那朵花,则实体经过眼睛反映进入你的脑海,形成对物质实体的认识;如果你不去看那朵花,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你也不会知道那朵花什么颜色,有几片叶子。故而,是你主导花,而不是花主导你。

    这种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深入思考就能发现,物质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物质是客观,没有情感的实体,那么为什么你要以自我中心去评判你主观外的世界呢?这全是因为你没有转移主观意识的缘故。

    而且,经过深入的琢磨,你会发现,王阳明并不是单单地表达存在即意识的道理。

    你经过实践检验,切身体会,分析探索得到花的颜色,如此形成对花的印象,那么花就成为包容了你的思索和联想的物质,就从简单的客观转为复杂的主观了。

    从这层面来说,王阳明也提倡实地考察胜过经验借鉴。

    和老乔的谈论,总是让我产生一些新的东西,这些无法用语言分析透彻的东西时时扣动我的心弦,引领我进一步用知行合一的方式去探索现实世界和自己的内心图景。

    我在无数个夜明星稀的夜晚,因为一个思维和观点的突破,手舞足蹈,喜不自胜,甚至妄言把握住了万物运行的规则。

    老乔就是我的倾诉者,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脑与心的接口,我妄图将思想的结晶和糟粕,一股脑地灌进他的脑里,深怕他无法准确理解我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良师益友容易得到,却得不到知己与伯乐。万中无一的概率,可能会在冥冥中遇到与你灵魂契合的另一个生命个体,然而少之又少。

    我总是相信:那些获得自己的知己的人,一定是前世造下海量的福报,老天爷也不忍慢待的;这样的人大都懂得满足,学会包容,有着超强的执行力与思考力。

    廖一梅的《柔软》里说:每个人都很孤独寂寞,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这辈子,如果遇到一个懂你的人,才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

    在我叛逆无助的青春时代,宫崎骏先生的动画作品囊括了我对美好世界的一切幻想,曾是我赖以生存与抚慰寂寞的良药。然而谈起宫崎骏先生,必然不能忽视一个人就是久石让先生。

    《天空之城》-月光下的云海;《龙猫》——风之通道;《魔女宅急便》——一定会更好。一部部杰作踩着美妙的音乐线谱,流淌进无数观众那颗敏感繁杂的内心,被温暖所充满。

    宫崎骏先生的电影让人感觉世界是美好的,阳光明媚,充满希望,光明与奇幻的青春遐想;久石让先生的配乐震击灵魂的舒适,忧伤接近平缓,风格趋向于一种沉静的呢喃,宛如耳畔的悄悄话,与动画作品中和谐温暖的场景无缝连接。

    宫崎骏先生曾说:我希望再活30年,看到大海淹没东京,NTV的电视塔成为孤岛。我想看到曼哈顿成为水下之城……我对这一切感到莫名的兴奋。金钱与欲望将会走向崩溃,所有这一切将被绿色的杂草接管。

    宫崎骏先生的作品让人懂得如何成为人,而不是成为什么人。一个人存在这个世界上,除去反面的映衬作用之外,是不是还得有善良,认真,诚挚,勇敢,充满真诚呢?

    同时,他也让我懂得如何与自己的朋友真心相处。

    在他准备第七次复出拍摄自己的最后一部动画长片的时候,给在巴黎举办音乐会的久石让先生寄去一份简短的留言:久石さん、僕の最後の仕事に付き合ってください。

    话语中,宫崎骏对久石让先生表示由衷的欣赏和看重,并寄希望于久石让先生加入他的创作计划,因为在他的心里,没有久石让先生的配乐,再美好的作品都是欠缺灵魂。希望这对高山流水的知音,不会留下丝毫的遗憾。

    所以,就可以想见,当老乔对我百般指责的时候,我得是多么痛苦与无奈。可惜的是,我的话语似乎没有丝毫说服他改变对我固有印象的迹象。

    ——————

    我深深长叹一声,眼见夕阳隐没,夜晚降临,繁星已经在西面闪烁不停,再如此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索性,我对老桥提议道:“竟然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就暂且搁置。很不容易聚在一起,光顾着讨论这些,岂不是浪费时光。这样,我们在东湖边找个旅馆住一晚,趁着好夜色,我给你讲故事听,怎么样?”

    老桥犹疑地看我,说:“谁都知道你不是一个能把故事讲成有趣的人,如此大方给我讲故事的原因,也不单单在讲故事本身吧。”

    我说:“就当是一次放松心情的旅游而已,何必在意那么多东西。实际上我不具备讲述故事的能力,可你要明白,我可不是讲述故事哄你睡的老母亲噢。相信你听了之后,会明白我的用意。”

    老乔来了兴趣。

    “哟,卖关子。”老乔起身说,“好,我就听听。前提得是你亲身经历的故事,否则,我可不认的哟。”

    我抹嘴大笑,直说到“好”,“好”,“好”。

    夜很深了,趁着夜色正浓,我们钻进一家沿湖宾馆,定一个双床房,又订一些餐饭酒水,才进入宾馆房间休憩。

    我们的宾馆房间靠东湖面,楼层高,自然看得更加清晰。柔美的湖面现出一层可怜的暗沉,都赖灯光的晕染和空气的水汽折射,看过去像一个披着黑纱的正经女子,紧紧地抓着那一抹矜持与羞涩。

    东湖是胆小的,也是复杂的,复杂地连它自己都理不清自己。而我们则瞪着眼睛,趴着窗台,喝着麦子酒,狠狠地鉴赏着东湖每一寸肌肤的匀称与柔暖。

    “可以开始了。”老乔提醒道,“尽量说得仔细一些,重要的细节不要省略,也不要太简单。像文章一样,总得该省就省,该砍就砍,流水账我可就要骂娘了。”

    我说道:“如此,可得让我多想想。期间,还会掺杂一些个人观点在里面。在过去的故事里,除了故事本身,心里活动过程,也是重要的一环。”

    老乔点点头,说道:“从哪里说起……”

    我想了想,从哪里说起?

    我顺着东湖绿道的那条河流望去,思绪远远飘向奔腾的汉江,飘向横亘在汉江平原的那条亘古不变的长江,四季流动的潺潺水流,滋养了一个民族,见证了一个民族的兴起和衰变,也旁观着万千儿女的人生轨迹与心灵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