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岚眼巴巴等着九如能跟了他去，而不是像个木头人似的被这么多人齐齐观望。虽然是小孩子的心思，他却有些不喜欢九如被包围在中间的感觉。

    老王爷心情大好，挥挥手道：“小两口儿都回去，这一个月的喜日，晨昏请安就先免了，有什么吃的用的短缺都让辛泽找大管家，下去吧。”

    九如温婉行礼，大太太含着一丝笑说道：“不能再留岚儿和新媳妇在正厅了，王爷再一开心，怕是要将藏宝阁都搬去他们那边，回头还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众人半真半假地大笑起来。

    老王爷提醒道：“也别急着去别处玩耍，太太们给的东西，还有要送过去的红珊瑚，都回屋里清点，收拾妥当才可以。”

    “是，媳妇明白的。”九如知道每个人出手都很大方，加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

    “岚儿，只准玩耍三天，以后该做的功课，该读的书还是不能落下的。”

    “知道了，父亲，都知道了。”薛霆岚扯着九如的袖子，恨不得两个人马上跑出去，不要再留在正厅。

    九如一直跟着他走出颇远，才好奇地问道：“你还要做功课、读书？”

    “是，最近在看《三字经》。”薛霆岚如实回答。

    九如明白地点点头，要是他的智力像是个七岁的孩子，那么看《三字经》也是差不多时候，只是不知道他是另外请了先生来王府教，还是让通学问的长辈亲自来教。

    辛泽从后面追过来，跟在他们身后：“小王妃，王爷与几位太太的赏赐已经让丫鬟送回沁月阁了，请小王妃等会儿亲自清点才好。”

    “好的，辛苦你了。”

    “小王妃不必这样客气。”辛泽想了想又说，“王爷的意思是小王爷这几日不用做功课，过了三日以后还是不能白费光景的。”

    “是要读《三字经》吗？”

    “是的，表少爷会亲自来教小王爷。”

    “表少爷是琪王？”

    “是的，表少爷常来府中走动，与小王爷最是要好的。”

    九如停下脚步，莞尔一笑道：“辛泽，小王爷的《三字经》学了多少年了？”

    辛泽一怔，立时露出了然的笑容：“小王妃冰雪聪明，小王爷的《三字经》已经念了七年。”

    果然与她所猜测的无差别，说什么功课，说什么念书，只是让薛霆岚有些可以连贯做的事情，或多或少可以念几个字，写几个字，仅此而已。

    “九如，你会《三字经》吗？”薛霆岚见他们谈的都是自己，忍不住出口询问。

    九如微微笑道：“《三字经》啊，我只会一点点，要是你以后学得好，可以教我。”

    “好啊，我已经学会大半本了，以后都可以教你。”薛霆岚很是欢喜，拉着九如的胳膊，慢慢顺势下滑，抓住了她的手，大概是觉得牵手的姿势更加舒服，捏了两下，就再不肯放开来，“九如，你的手握着很舒服，软软的。”

    她面颊一红，这一次，没有回答。

    “九如，你脸红的样子也很好看，真好看。”

    九如才知道他们住的地方叫沁月阁，门匾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呼之欲出。她仰着脖子，一时没舍得移开目光。

    “小王妃不喜欢这门匾吗？”辛泽若有所指地问。

    “我是看这字写得真好。”

    “是表哥写的，表哥特意给我写的。”

    九如的笑容一滞，不过嫁入薛家第一天，身边就好似有无数个赵凌琪的影子，怎么她有种错觉，赵凌琪在薛王府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而且可能怎么都摆脱不开的影子，随行在她以后的日子里。看来想要完全避开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如此，还要想个相处之道才合适。

    安排过来的丫鬟已经站在厅中候命，辛泽一一指给九如认识：“她们原先都是在老王爷和大太太面前伺候的，最伶俐懂事的，分别是海棠、石榴、芍药和紫薇。小王妃身边原先也有丫鬟，要是一时适应不过来，只需要记得名字，慢慢相处就好了。”

    四个如花的女子异口同声道：“给小王爷请安，给小王妃请安。”

    九如将四个人的长相差别微微在心头记了，说：“我初嫁入薛府，很多道理、很多礼数都不太懂，以后还请四位姐姐多多照顾提点。”

    四人见她一派和颜悦色的样子，将多余的客套都收起来。九如又让春琴将红包分发给几人，清咳一声又道：“我虽然新来，却也知道赏罚分明的道理，四位姐姐都是明白人，不用我再多言明才好。”

    红包包得十分丰厚，四人原来觉得从老王爷身边调遣到这里不是美差，这会儿也就心安理得起来，连连点头：“小王妃的话，我们都很明白。”

    九如的目光从四个人脸上缓缓扫过，曼声道：“我只希望以后沁月阁的事情，不会从我和小王爷以外的人嘴里传出去，这样子就好。”

    “小王妃尽管放心，我们姐妹既然是来服侍两位的，以后自然只听小王爷和小王妃的。”

    “很好，春琴，将方才太太们赏赐的首饰再拿过来，几位姐姐请不要客气，每人挑选一件就好。”

    四个人当然知道这只大盘中所盛放的都是好东西，起先有些不敢动，见九如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海棠是四个人中间年龄看着最长的一个，她取了一对珍珠耳环，连声谢过。其余三个人也就放松开来，各自挑选了一件比较小的，不会太贵重的饰物，捏在手中。

    辛泽站在旁边，从头至尾没有多余的半句话，不过看向九如的眼神中，略有敬佩的意思，随即就按照规矩，安排了四个人的工作。等她们退下，老王爷最后赏赐的那株红珊瑚就送到了。

    九如见到那株红珊瑚的个头，被吓了一跳，难怪最后大太太都没忍住要出声。沈府也有收藏的红珊瑚，最多不过三尺大小，眼前这株让四个仆妇抬着，颜色鲜红如血，目测下都有六七尺，放在前厅，整间屋子几乎都被映红了，分外艳丽。

    她一转头，看到薛霆岚的眼中也是映出一片化不开的嫣红。

    接下来的三天，还真的是在玩，薛霆岚献宝似的，仅仅是平日里玩的九连环就有十多种，花样多得叫人眼花缭乱。

    她看他专心其中，玩得不亦乐乎。这么复杂的东西，他也能够精通掌握，一本《三字经》却念整整七年都没有念完，老天爷安排的事情有时候真的不算太公平。

    老王爷的意思是大婚的一个月都不用日夜请安，九如只给了自己三天假。王府里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虎视眈眈的，谁都不晓得会在哪个地方找出她做得不对的地方，直接给她一记闷棍。那天的情形已经很是明朗，从老王爷到各位太太，真的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薛霆岚低头拨弄着手中的九连环，九如由着他去玩，反正玩累了，他就会来找她的。

    “辛泽，你前几天说，小王爷的功课是由表少爷来教的，是吗？”

    “是的，表少爷一般三天会来一次。”

    “那就是说，他今天会来？”

    辛泽笑着回道：“不过表少爷也知道小王爷才成亲，应该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上门来督促功课才是。”

    薛霆岚总算将注意力从手上转移，睫毛一扬，冲着她笑道：“九如，我饿了。”

    九如让春琴去准备吃食，然后将他手中的东西抽出，拿在手里看了看：“吃过饭，我们去见下老王爷。”

    “为什么？父亲很忙的，不用我们去找他。”

    “要是老王爷很忙，我们也应该过去，见不到他，也可以见见大太太她们。”九如很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你觉得怎么好都可以，我听你的。”薛霆岚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看到桌上的小菜，欢快地喊，“有我最喜欢吃的百花鸡。”

    九如明白，寻常人都知晓的道理，到了他面前不是三两天可以说明白的，只能循序渐进，慢慢开导才是。

    饭吃到一半，辛泽来报，表少爷来了。九如的筷子停在那里，然后很慢很慢地放下，又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看着正从门外进来的赵凌琪。他的神情宁静而柔和，嘴唇卷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让人觉得他明明在笑，又不是太容易亲近。

    薛霆岚很是亲热地招呼：“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时辰没有算好，你却在吃饭。”

    九如见他没有要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她总不能也对客人视而不见：“芍药，给表少爷加一副碗碟，再让厨子加两个菜。”

    赵凌琪没有见外地冲她摆摆手：“我才在外面同朋友喝了酒进来，不必麻烦，你们吃你们的，我也没有要紧的事情。”

    他这样一说，两个人离得又近，九如依稀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再看他的面庞时，平时宛如冰雪雕成的五官被浸染了很淡的绯红，显得鬓发愈发墨黑，眉眼间流淌着说不出的灵动。她赶紧将视线给挪移开来。

    接下来的饭桌上，薛霆岚津津有味地吃着最喜欢的百花鸡，九如的筷子将米饭三两粒往嘴里拨动，全然吃不出滋味。

    赵凌琪坐在他们侧边，将案上的九连环拿在手中把玩。九如的视线余光偷偷打量他，见他的目光有些游离，不知看向哪里，手指头十分灵活地将那些小机关穿梭来去，等她放下筷子，九连环已经被整个解开，摊放在那里。

    等晚饭撤下去，送了新沏的热茶，赵凌琪回神了，喝一口茶道：“霆岚，我明天起要外出一次，最近都不能过来教你读书了。”

    “表哥要去哪里？”

    “去外地会一些朋友，再做些买卖。”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好，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所以过来辞行。”

    “那我的《三字经》怎么办？”薛霆岚开始苦恼地皱着眉问。

    赵凌琪笑着指向九如：“让你的新娘子教你就好，她什么都会的。”

    九如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指着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那次他突然出现在小院的时候，也是这样指着自己，笑着问：“让我猜猜你是沈府的什么人，怎么会屈居在此处。”恍然去想，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九如，表哥说的是真的吗？你也会《三字经》，你不是说你念得不好吗？”薛霆岚习惯性地来扯她的衣袖。

    她回转了视线，勉强笑起来：“是表少爷赞誉了，《三字经》，我会一点儿，你也会一点儿，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读。”

    这样子哄小孩子的答案，薛霆岚却是满意地拍手：“好，我要和九如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读《三字经》。”

    九如受不了这样的童言无忌，又偏偏是在赵凌琪面前，整张脸都红透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尴尬得想要找个理由退开去，结果连舌头都打结，根本说不出合适的借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

    赵凌琪像是察觉到什么，拍了拍薛霆岚的臂膀，很认真地说：“霆岚，如今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有些话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才好，不然九如会不开心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哪里有不开心”，可听到他吐出“九如”两个字，那么自然可亲，话又给咽了下去。

    “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你要是不明白，可以问九如的。”

    “但表哥不是外人。”

    赵凌琪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正正经经又很小声地说：“有些话，除了你和九如之间，其他人都是外人。”

    他的声音很低，九如几乎听不清楚，薛霆岚却是一脸明白的样子，用力点头：“我知道了，表哥，我知道了。”

    赵凌琪瞟了九如一眼，用指尖轻捏住薛霆岚的耳朵，凑过去，在他耳朵边又说了一句不知什么悄悄话，薛霆岚的笑容更加灿烂。

    这一瞬间，九如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他们的关系，明明只是表兄弟，却可以分享很多她来不及分享的东西。在沈府时，她也有兄弟姐妹，却从来不曾有这种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