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缓缓洒进房间，微风轻轻吹动白色的薄纱窗帘，厨房里飘来煎肉饼的香味。泽克希尼睁开双眼，醒了过来，他掀开被子，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翠西在客厅门上敲了敲，泽克希尼恍惚回过头来。

    “主人，可以准备洗漱了吗？”

    泽克希尼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打了个哈欠，说：“我昨晚没撑住吗？”

    “我半夜见到主人时，主人已经熟睡了，我不敢打扰主人，所以披了一床被子。”

    “哦，没事，偶尔睡睡沙发挺好的。”泽克希尼在桌子上翻了翻，昨晚似乎已经把所有材料整理成自己的报告了。可能在完成的那一瞬间，自己放下了心中的担子，所以立即就睡去了吧。

    泽克希尼将在今晚议政院的例行议会上，提出间谍潜入拉斐尔公国的议题。

    啊，到底该不该提交呢？

    “怎么了，主人？你看起来很苦恼。”翠西贴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当一次出头鸟。”泽克希尼坦然地说道，在翠西面前他没有秘密。

    泽克希尼自己走到厕所，翠西已经帮他打了水，他用水先漱了下口，然后用牙刷沾了牙粉，边刷边跟翠西，说：“内维斯久违地找上我，你记得他吗？”

    “主人你六年级时的学生会副会长。”翠西的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没错没错。”泽克希尼快速刷了两下牙，继续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在魔法部工作，是个搜集情报的工作。他发觉诺克提斯人正在派人内部颠覆我们的政府和学校，为他们日后的全面入侵做前期准备。”

    “这可不是小事。”

    “证据虽然是有的。但是他的上级部门认为他们高估了事态的风险，内维斯又实在报国心切，就想找我公布事态。”

    “那主人应该公布啊。”

    “说得倒是容易，可是这件事可能会完全毁掉我的政治生涯。维瑟尔要是给我定个制造恐慌罪，我可遭受不起。”

    “主人你思考的方向错了吧？”

    泽克希尼又漱了下口，然后抽出毛巾，边打湿毛巾边问：“为什么这么说？那什么方向才是对的？”

    “内维斯不是为了你的政治生命把这个消息托付给你的。他考虑的是这个国家，如果他发现的事情全都是真的，那我们的国家已经在悬崖边缘了。”

    泽克希尼擦脸的速度慢了下来。

    “想必他一定是再也找不到能大声说出这个消息的人，才找到你的吧？”

    泽克希尼惊奇地看着翠西。

    “内维斯要你做个吹哨人，要你敲锣打鼓吵醒所有人。战争的阴影已经袭来了，我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之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吗？”泽克希尼放下毛巾，“你的说法……才是对的。内维斯所崇敬的我，是发誓要把国家扛在肩上的我。”

    “没有错。”

    “是啊，最重要的信息是，诺克提斯正在意图对我们发起战争啊。”泽克希尼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都在想些什么啊。那我们与斯托克顿联邦也是唇亡齿寒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翠西脚边，她怯生生地扯着翠西的裙边，盯着泽克希尼，厚厚绷带下的大眼睛扑闪个不停。

    小女孩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泽克希尼看向翠西，翠西也摇了摇头，说：“不同类人族之间的语言是不通的，我也听不懂她说什么。”

    “先吃饭吧，等会儿我带她去交易所找个好雇主。”

    翠西眼神闪过一丝阴郁，转身回厨房去了。

    泽克希尼抱起小女孩，把她带到餐桌上。

    “你随便吃点什么吧？”泽克希尼对着小女孩说道，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明白，只是又用了含糊不清的话回应。泽克希尼手舞足蹈地比划想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小女孩还是没吃东西，只是盯着泽克希尼重复着说些什么。

    “翠西，我完败了。你喂她吃点什么吧。”

    “好的，主人。”

    幸而翠西喂她吃东西时，她好好吃了，不然这顿饭吃得可就费心了。

    早饭吃完，泽克希尼提起小女孩，准备出门。翠西为他披上外套。与往日不同，她今天表情很凝重，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能是今天早上的话题太沉重了吧。

    今天阳光正好啊。

    小女孩坐在他肩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她微笑时也是眯着眼，跟自己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因为女孩是个猫类人族，他们估计会被当成父女吧。

    路上又瞧见了阿什莉，不过她似乎在和管家采购用品，今天就不打扰她了吧。

    走到交易所时，路边的类人族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他们有的眼神忧郁地独自坐着，有的抓着栏杆发出嘶吼声，还有朝泽克希尼吐口水的。

    交易所是交易类人族的场所，当然无家可归的类人族也可以在此登记，等待智人雇主领取，交易所可以从中抽取少量佣金。不用担心类人族会无人领取，因为那些雇主们总有稀奇古怪的地方需要类人族，虽然购买时需要留下记录，说明购买后的实际用途，但大部分雇主都是随便填写的，而交易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泽克希尼略微有些后悔。

    走到交易所的登记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眼小女孩，居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恶心，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笑容？

    那脸上泛着油光、站起来都要出一身汗的工作人员从桌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泽克希尼。

    “填一下，种族、年龄、身高、体重、四肢是否健全，还有希望用作何种工作。”

    泽克希尼把女孩放在桌子上，她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工作人员又递给他一支鹅毛笔，泽克希尼开始填写这份清单，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袖。

    为什么会有点想吐？

    是因为周围浓重的体臭味吗？

    交易所是议政院完全认可的单位，自己也曾经批准给他们的拨款，是他的支持才会诞生这个场所。

    “哦，女性的话一般是要填三围的，但是你这个年纪太小了，不用填了。”

    泽克希尼把鹅毛笔一扔。

    “怎么了？”

    “我……”

    夏尔家族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泽克希尼，你不能让情绪占据主导，否则你就做不出理性的决定了！

    父亲的话就像是自己心上的一道锁。

    泽克希尼眯着眼笑道：“这孩子是我捡来的，这些信息我填不了。”

    “啊，搞什么啊，那你应该去交付处的啊。不过也一样，就是上交的话，你只能得到百分之十的拍卖价。但是这种小女孩，可值钱了，有些大老爷疯狂出价的话，你至少也能拿到一千拉斐尔金币。”

    “他们买去做什么？”

    那工作人员眉头一皱，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捡到宝偷着乐就行了。把你名字和地址留一下，到时候我们给你寄钱。”

    那人抓过小女孩，小女孩似乎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连忙扯住泽克希尼的衣服。

    恐惧，泽克希尼从来没从人的眼神里看到这种程度的恐惧。

    眼泪，豌豆大小的眼泪瞬间就从她的眼眶里泛出，顺着脸颊流下，向桌面滴下。

    她的手不停地伸过来，那肥猪般的工作人员打掉她的手，把她抓过去。

    泽克希尼愣在原地。

    那女孩从那肥猪怀里挣脱出来，趴在泽克希尼的面前，边哭边朝泽克希尼磕头。那磕头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朝泽克希尼的胸前敲了一记重锤。女孩额头上厚厚的绷带泛出鲜血，绷带很快就染红了，她额头磕下去的地方染满了血，溅到了泽克希尼的白色外套上。

    我在做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没好好思考一下？

    我是在交易一个人的生命啊。

    泽克希尼抓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抱到怀里。

    没事了。

    “你想干什么？这已经是我们交易所的商品了！”

    “我不会交给你们的。”

    泽克希尼转身就走。

    “喂！你干什么！守卫，把那个眯眯眼抓起来，他抢走了交易所的商品！快追上他啊！”

    泽克希尼跑得很快，顺着原路狂奔，那些来时路上的类人族，都盯着他。泽克希尼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了，但是他隐约听到了掌声，从那些牢笼里传出来的掌声。

    小女孩泪眼汪汪地盯着泽克希尼，又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和早上说的话好像发音是一样。

    泽克希尼找了家魔法材料店，买了一枚魔咒戒。

    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会给一个类人族戴上魔咒戒。

    小女孩还是在重复刚才说的话，泽克希尼赶紧给她戴上魔咒戒，她到底在说什么。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她的声音如此清晰，原来她说了一天的就是这句话啊。早上在厕所门口时、在餐桌边时、在逃出交易所时……她一直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同一句话啊。

    小女孩停住了，她轻声地说：“叔叔，你哭了。”

    胡说，我泽克希尼只会笑。

    “我回来了，翠西。”

    泽克希尼抱着熟睡的小女孩回了公寓。

    翠西迎了上来，接过小女孩，盯着泽克希尼说道：“我就知道，主人会带她回来的。”

    “出门时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我希望，主人能自己发现每一条生命的价值。主人，你沉睡太久了，以至于都忘了曾经的自己了。”

    “曾经的我？”

    什么时候的我？泽克希尼望着翠西，她露出浅浅的微笑，一如当年。

    好像是放置在记忆阁楼里已经积了灰的回忆。

    翠西，我也不知道你听不听懂我说话，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梦想是成为拉斐尔公国的首席议政官！我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让每个人都畅快自由地活在阳光下！我会珍惜每个人的生命！绝不会放弃一个！不止是我们这种人，也包括翠西你这样的！最好还有精灵、还有好的魔物、还有……还有原初使，我要他一起与我们并肩一起。等我进了康斯坦丁，我要当学生会长，等我毕了业，我要当首席外交官，最后成为……

    小时候好像跟翠西吹过这样的牛皮，完全就是假设翠西听不懂才说的呀！

    “主人，只有真心实意地关爱每一个人，才有机会成为他们忠贞不渝的领袖。”

    翠西当年听懂了我说的话呀。

    叶凡和米特丽夫人交谈之时，泽克希尼正坐在议政院里。

    他想起了缇娜的脸，对，就是那个小女孩，翠西已经为她起了名字。缇娜是战争流民，她和父母所居住的邦被诺克提斯王国军击破，类人族遭遇了残酷的屠杀，小缇娜侥幸从尸堆里爬了出来，跟随着流浪者，她一路向西打算去类人族在沿海地区的定居点，中途便来到了阿特拉斯堡。可是，之前照顾她的流浪者不断被人捕获，前天最后一个同伴也被抓走了，缇娜落了单。到处躲藏的缇娜被玩耍的小孩扔石头砸晕了，这才碰上了泽克希尼。

    缇娜遭遇了这么多不该经历的伤痛，自己居然还差点让她进入另一个魔窟。

    战争，屠杀，流亡。

    这些词汇现在如此真切，他不希望拉斐尔公国的任何人再遭遇相同的事，无论是智人还是类人。

    “好，安静！第一项要务，今天有人要提出临时议题吗？”科尔曼环顾一周，“没有吧？”

    泽克希尼举起手来。

    所有人都盯住了他。

    “我有一项议题，请恕我现在开始陈述。”

    科尔曼点了点头，一旁的维瑟尔也饶有兴致地盯住了他。

    有一点点紧张，居然。

    好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了。

    泽克希尼的眯眯眼笑容还在吧？应该没问题。

    毕竟，我泽克希尼只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