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时间总是悠闲，却感觉过得很快，秦叙坐在收银台后面，翘着腿喝茶，恍然间想到，明天就该上班了，他这无所事事的生活即将回归职场。

    而这几天的安静，也说明傅瑶再没有登门。

    抽出纸巾擦了擦桌面洒出去的茶水，站起来伸着懒腰，这几天的营业额一如既往的惨淡，上午只来了一个食客，点了一碗海鲜面，进账十八块。

    要不是这些年工作攒下的钱足够支撑，秦叙现在说不定真要开始忧心老店的未来了，不然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秦叙接起来，对方的声音有点耳熟。

    “你好秦先生，我是何芷，打扰了。”

    秦叙愣了一下，傅瑶的朋友打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傅瑶这些天一直发烧不退，迷糊的时候叫着您的名字，也不肯好好吃饭，我想您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来看看她。”

    秦叙捏着纸巾的手微微收紧，好几天没看见她，原来是生病了，喉咙蠕动了一下，说：“我想她有更好的医生和药物。”

    “秦先生，你知道有些病是吃药治不好的。”

    何芷比傅瑶清醒的多，原本没想打这个有打苦情牌嫌疑的电话，但看着傅瑶烧的浑身通红，不自知的流泪，那小模样实在可怜。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管，我甚至感谢您没吊着她，给她希望，但现在她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我想见您一面多少会有些缓解。”

    秦叙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就这么冷淡疏离着，等她病好也许就能想通，但踟蹰了一会终究没把更绝情的话说出来。

    挂断电话的时候，秦叙都不知道刚才答应她是种什么心理，心中窃想着，只是见一面而已，不会影响太大的。

    换好衣服匆匆出门，本来要送回去的婴戏纹碗也落在了家里。

    本来傅瑶哭着走的那天就要还给她的，但当时他自己也思绪纷乱，一来二去就给忘了。

    打车去港岛南区别墅，秦叙不停的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眼，只要自己够坚定，不管傅瑶以后闹出什么事情来，也绝不再扯上关系。

    但当他看见那张苍白脆弱，唇色清淡的脸，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坚定。

    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本莹润的脸色就灰败起来，瘦出了尖尖的下颏，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像被折磨很久的娃娃。

    看着桌子上的外卖盒，里面的粥都凉了，问道：“没有保姆做饭吗？”

    何芷拧干毛巾给昏睡的傅瑶擦脸，回答说：“她醒着的时候看见生人就哭，医生来打针都只能趁她睡着再进来，所以我才叫你来，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秦叙再是麻木，也并非没有心，看着病弱的女孩用微弱的气音，一声声喊着秦叙两个字，他还是动摇了。

    他承认自己在心软。

    “我一会还要赶着去开会，晚上才回来，瑶瑶就交给你了，谢谢。”

    秦叙沉默着点头，就站在床边看着傅瑶。

    那天拉着王阿姨当挡箭牌的时候还健康红润呢，哭的时候梨花带雨，说话也中气十足，今天就躺在这烧的不清醒。

    难得秦叙开始在内心反省，是不是说的话太刺心，但让他再选一次的话，相信还是一样的结果。

    叹了口气，嫌弃的看着摆在那的外卖盒子，转身去了厨房。

    ……

    傅瑶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痛，后脑像塞着一团棉花，有人拿锤子一下下的砸，又闷又疼。

    茫然间，看见有人走进来，这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是……秦叙。

    傅瑶自嘲的笑了一下，看她多没出息，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他，明明都被拒绝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醒了？那就吃点东西吧。”秦叙端着粥走进来。

    傅瑶张大了眼睛，惊讶的揉了揉，果然看见秦叙站在那，清晰的不得了，连他手里端着的碗都能看清。

    “你……你怎么来了？”傅瑶磕磕巴巴的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秦叙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拿给她，说：“何芷打电话，说你快死了，让我来随礼。”

    傅瑶撅了噘嘴，阿芷才不会这么说话呢，一边喝水，一边用大眼睛偷着看秦叙，真是没想到啊，阿芷这么给力，一下子就把人叫来了，当时她请秦叙来参加生日，都要找慕云之当诱饵呢。

    “吃饭。”

    看她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床头，秦叙把粥碗递给她，这是用砂锅熬了两个小时的白粥，放了点切碎的青菜，没敢放别的调料，怕她肠胃受不住。

    傅瑶眼神盯着浓稠的粥，期期艾艾的开口：“你，不是从来不在外面做饭吗？”

    秦叙冷哼一声：“怕你饿死。”

    何芷说她不肯好好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吃药都吐，就去做了点粥，免得不等何芷回来，人就没了。

    傅瑶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粥，她可不敢说什么没力气让喂的话，秦叙绝对敢转身就走。

    明明早上吃饭的时候还觉得什么都是苦的，现在就喝粥也是甜丝丝的，果然还是秦叙做的最好吃。

    看着碗里的粥，傅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表白，哪怕何芷都说她被感情冲昏了头，可她还是想尝试一次，但被秦叙无情的拒绝了，还是一点余地没有的拒绝，那今天这碗粥又代表什么呢？

    秦叙可不像朝令夕改，轻易温柔的人。

    “你……”傅瑶试探着开口：“你那天说的话，还作数吗？”

    秦叙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她，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想了一会说：“我的调查工作从不出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只看客观事实。”秦叙这次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免得她一个接受不了，再病得更重，她这么聪明，好好讲道理是能听进去的。

    “我年长你十岁，家庭分崩离析，没有远大志向，对一切当下人热衷的事物都不感兴趣，我的生活枯燥乏味，喜欢自我放纵，连物欲质量都要求很低。”

    “而你呢，年轻聪明，出身豪门，又是回港高才，看上去总是对生活充满热情，你可以感染身边很多人，你我天壤之别，根本不合适，这就是我看见的客观事实。”

    秦叙叹了一声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傅瑶，我的人生不适合你，你还是另找高明吧。”

    傅瑶静静听他说话，搅拌着碗里的粥，被热气熏红了眼睛，吸吸鼻子，忍住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就是想靠近你，你说我能感染很多人，可我只想感染你，让你不必活的如此压抑麻木，我想陪着你。”

    小姑娘执拗的语气带着委屈，抽噎的样子显得年纪更小了。

    秦叙沉吟了一下，说：“王阿姨一定给你讲过我的过去，亲情友情我都拥有过，但是都失去了。”

    “但王阿姨一定没跟你说过我的爱情吧？”

    恩？

    傅瑶猛然抬头，透过那层雾蒙蒙的眼睛，能看见里面的惊讶，秦叙有爱情？！难不成他拒绝自己，是因为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白月光？那她这死缠烂打的做派就有点太恶心了。

    看着她吃惊的样子，秦叙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三十五岁了，你不会以为我还没开情窍吧？”

    傅瑶愣愣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主要是平时秦叙那六亲不认的样子，哪像有爱情滋润的人啊。

    “我十五岁爸爸去世，半年后妈妈去世，十八岁阿怀哥也走了，但我除了上学和到处学菜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在佐敦老街住。”

    “饭店对门有一户人家，现在已经没人住了，可当年我十七八岁的时候，那里并不是空着的。”

    秦叙缓慢讲述着从前，王阿姨也不知道的部分，声音平静，就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对那个女孩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但是你应该也懂得，青春期的荷尔蒙总是不太讲道理，我还给她写过情书，偷偷出去约会，她也在我最难捱最痛苦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但那种相互依偎的感觉，却让我一直印象深刻，记到现在，我的确在那时候感到美好。”

    秦叙换了个姿势，轻咳一声，这应该是最近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了。

    “少年时代的爱情单纯，纯粹，可她后来还是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据说是她爸爸犯了事，妈妈就带着她连夜跑路了，所以生命中三种可贵的情感，我都得到过然后突然失去。”

    他看向傅瑶，眼神比那天的冷厉柔和很多，就像在给小孩子讲道理，一字一句的说。

    “我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厌烦那些握不住，又随时会离开的情感，断绝社交往来，因为他们只是喜欢我的职位，我也不主动靠近任何人，因为他们终将也会走。”

    “傅瑶，我们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如果继续不清不楚的任由你胡来，那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需要再解释了，以你的聪慧也能听得懂，对吗？”

    傅瑶没理他，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劝她放弃嘛，嘟囔着说：“哪有给追求者讲前女友的。”

    秦叙没计较她的小脾气，站起来说：“讲谁不重要，你听懂了就行。”

    转身走到门边说：“你朋友说晚上回来，我就坐在客厅，有事可以喊我。”

    傅瑶想叫住他，可是又不敢，刚才那些话她听懂了，但是秦叙说的不对，不只是青春期的爱情不讲道理，她傅瑶的爱情也可以不讲道理。

    合不合适只有真正喜欢这双鞋的人才知道，她喜欢，那她就觉得合适。

    秦叙是在劝她不要一头走到黑，何芷也这么说，但傅瑶就是喜欢秦叙，不讲道理。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得把你拿下，”傅瑶嗷呜吃了一大口粥，看着门口说：“让你也给我写一封情书。”

    秦叙坐在客厅沙发，摆弄着手机，将纪录片的音量调低，一边看着消磨时间，一边等何芷回来。

    反正刚才好坏的道理，他拒绝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傅瑶是不是及时停止那就不知道了。

    随便吧，不回应，不主动，就是他现在的准则。

    恩，这次除外。

    晚上，秦叙靠在沙发上困得不行，手机仅剩的电量还要一会留着打车，只能瞪着眼睛看向窗外的大海。

    那海浪层层叠叠的涌上来，又消失在沙滩，一次次的更替往复，看的他更困了，只能数着表针，期待何芷赶紧回来。

    傅瑶吃过东西一直都没动静，他进去送水的时候看了一眼，睡得挺香。

    何芷回来的时候，秦叙已经昏昏欲睡了，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望天，好在他经常自己发呆，这个课题还不算太难。

    “辛苦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何芷掸掉身上的雨水，见秦叙没走也不惊讶。

    秦叙扶额站起来醒神，说：“厨房还有一半青菜粥，一直温着的。”

    何芷先去卧室看了一眼傅瑶，走出来说：“谢谢，不管怎么样，她看见你就能安心一点了。”

    “那我走了。”

    秦叙走出去，外面有司机在等着，上车以后感觉更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最后还是司机叫他，才知道已经到家了。

    ……

    上班第一天，大家似乎都没从假期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公交巴士车上依旧很多人，孩子们都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讨论在家吃了什么好吃的，有的没写完作业便苦着脸不说话，女孩子炫耀着脚上的新鞋子。

    公司里也都还活跃着，互相交换手中的家乡特产，只不过秦叙是不会收到这些的，没人敢靠近他。

    天羽集团的传统是，十月第一个星期，资源重组会联合人事部、财务部，进行季度清查，秦叙做为主要力量，上班第一天就开始在三个部门轮转，一上午愣是一口水都没喝上。

    铺天盖地的报表汇总到他面前，看的人头晕眼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秦叙将手中的报表放下，抬眼看向窗外。

    有些商铺过节时的红旗还挂着，促销打折的活动貌似还在继续，只是假期已经结束了，店面明显冷清下来。

    “秦专员，休息一下吧。”同事送来一杯水，问道：“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秦叙点点头，指着最左边的一摞文件说：“这两个月，从天羽科技流出的员工很多啊，尤其是质检部门一线流水车间的工人，有的转到的其他部门，有的直接调出厂区，现在任职的可不多了。”

    天羽科技是集团是香港起家的的公司，规模庞大，除了头几年根据大环境重组资源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过大规模的人员流动了。

    他上午在清查天羽科技的人事档案发现了这些，从质检车间几乎走了三人之一的员工。

    同事拿起来翻看，连连点头：“但是没听说上面对科技质检方面有什么动作啊。”

    秦叙叹了口气：“这是最老的一个厂区了，员工变动这么大都没有及时上报，这科技分公司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我去问问。”同事说道。

    宋奇晃悠着走过来，随意翻看着他面前的文件，说：“这样的清查就是走个过场，不用这么认真，上面又看不见，到时候直接报个没问题就可以了。”

    这人就是另一个在董事会挂了名的资源重组部门的调查员，只不过，秦叙是因为实打实的本事，而宋奇是因为长袖善舞，谁的面子都卖，高层放在这的一把枪而已，指哪打哪，听话得很。

    秦叙向来看不上他，也没接话，继续看文件，出了问题就要找出原因，这是工作，不是说一句太累了就能逃避的。

    “天羽地产那边，于照下台以后，史好运升任工程部总监，这可是跟你有大仇的，明年你升职的事情怕是悬了。”宋奇半边屁股坐在他桌子上，手里转着一只笔，那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怎么都遮掩不住。

    史好运刚到工程部没多久，于照老班底的副总监就有两个还在职，这次变动史好运直接越过他们成了总监，可见身后支持的人不亚于于照当初。

    秦叙沉吟了一下，也许就是当初李董事那些人重新站在了史好运身后吧，毕竟工程部的油水是一块大肥肉，谁也舍不得放手就是了。

    “我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秦叙不接话，宋奇向来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大中午的来他面前唠叨这么一大堆废话，肯定还有正题没说呢。

    “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宋奇从桌子上下来，把一直夹着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这是一份人事调动档案，你签个字，自然有人念你的好，明年包你升任副总监。”

    秦叙头也没抬，能让他签字的人事档案，必然是他曾经查过的案子，需要大费周章的让宋奇带话给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人才，这个好处他还真不需要，什么副总监根本不必看在眼里。

    “我说你别这么死板，这事你不签最后也能解决，就是多花点精力的事，你抬抬手让过去，不是白得高层一个人情嘛，以后升官发财还不是多了一条捷径。”宋奇好言好语的劝说着。

    那档案都要戳到他眼睛底下了，被一把掀了出去，秦叙冷淡的说：“滚出去。”

    “你！”宋奇气结，骂他一声不识好歹，捡起档案就气冲冲的出去了，跟门外进来的同事撞了满怀。

    “秦专员，我查到了一点。”同事把一张进货单给他看：“这个厂区新进采购了三台当今市面上最先进的检测机器，跟流水生产线直接联通，大大降低车间检测的人工利用率，节省不少劳动力。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到了厂区，这机器下周才进场呢，两月前就开始有人流出质检部门了。”

    秦叙蹙了蹙眉，用机器代替人工从长远来看确实是一件好事，但一个厂子的车间质检总共有百十来号人，天羽科技三个厂区，都在引进这样的机器，如果要裁员的话，至少要裁掉三分之二。

    “有关系的都调到别的部门了，而且很杂乱，有的去了后勤部，有的去安保部，那些没关系疏通的，有的是小管理职位，风声听见的快，就算裁员也裁不到他们头上，倒是不用担心。”同事介绍着情况。

    秦叙点头问道：“现在三个厂区还剩多少人？”

    “离咱们最近的厂区走了三分之一，大湾区的厂子也走了十好几人，大家都不想等着到时候被裁掉，都在做打算找后路。”同事说。

    秦叙沉吟一会，站起来说：“我去老郝那一趟，你先整理相关资料吧。”

    这事他做不了主，只能上报，看看到时候怎么解决吧，要是裁员的话估计真要亲自过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