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树海静悄悄，没有人再发烟火为令。

    森林终于重得安宁。

    “看来是收工了。”不管是人类还是白熊王赢了，这场围剿战好像打完了。贺灵川伸了个懒腰，“回去睡觉！”

    后半夜一切如常，连晚风都不再喧嚣。

    众人睡在这个高度，连地面的虫鸣都听不太清楚，只有树上的猴子偶尔拌两句嘴。

    转眼到了丑时末，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贺灵川睁眼，悄悄溜下树。

    人有三急嘛，他又不是辟谷的仙人。

    等他解决完问题，顺便走去溪边打一壶清水。

    此时月明星稀，月华给森林和溪水都踱上一层淡蓝的光晕。

    贺灵川正要走到溪边，忽然听到低低几声吠叫！

    他立刻掩到树后，从长草间探头去看。

    地上的石子儿，他没踩出响动，所以溪边空地上的客人，并没发现他的存在：

    石滩上有一群巨狼，数量约莫在二十头左右，领头的是一匹雄狮大小的黑狼，獠牙都有短匕那么长，凶相外露。

    贺灵川看着它们总觉得眼熟。

    然后再看它们的对手，一头白熊！

    也不算顶白，这熊浑身上下都是伤，左眼只剩个血窟窿，身上有好几根折断的箭身，后腰也有个巴掌大的血洞，鲜血一刻不停地流淌。

    它还有一只前掌被斩断，不能着地。

    这熊蹲在石窝子上，喘息如风箱拉动，贺灵川一听就知道它内伤也不轻，至少肺腑遭受重创，身下淌出来的血快要积成一个小池塘。

    狼群散开，把它团团围在中间。

    白熊盯着黑狼首领道：“你要干什么！”

    黑狼抖了抖毛：“交出心鳞，我就放你走。”

    心鳞？贺灵川眯了眯眼，他运气不会这么好罢？

    “叛徒！”白熊低声咆哮，“人类也不会放过你们！”

    “都怪伱一意孤行，非要下山报复，才给山族带来无尽灾难！”黑狼冷冷道，“我还死了几十个子嗣，拿你的心鳞来补偿，再合理不过！”

    说罢低吠一声。

    绕在熊后的两匹狼，立刻尝试去咬白熊的后腿和腰伤。

    白熊转身攻击，前头的狼又加入战场。

    狼群战术，主打一个协同进攻，要让猎物顾此失彼。

    白熊边打边道：“你们还是打不过我，识相的速速离开。”

    “你平时也总爱往这里跑。是不是想躲去瀑布后面的洞府？”黑狼耐心指挥狼群进攻，寻找最恰当的时机，“你没机会了。”

    洞府？贺灵川竖起耳朵。

    黑狼又道：“我原不懂，你为什么让我们去人类城镇里面偷锆英石？后来才发现，你要贿赂把守洞府的金之精！”

    白熊冷笑，忽然反掌一掏，将最小的一匹狼拽到身前，往石头上一按，血盆大口一张，咬住它脖子，用力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像放了个炮仗，连贺灵川都清晰可闻。

    这匹狼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脑袋就被拽了下来！

    但白熊扭身动手时，贺灵川也终于看清，它心口位置有一点乌黑。

    那不是鲜血结痂，因为它还能倒映一点月光，显得很有光泽。

    胸口长有硬块，嗯，这的确就是白熊王的独门标记。

    所以巨鹿国的精锐几乎倾巢而出，连着好几天围追堵截，却还是被这大妖逃走了么？

    杀掉这匹狼，白熊王才咆哮道：“找死，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黑狼知道了它的秘密，它就不能留活口了。

    只听前方熊狼对话，贺灵川就知道这是妖窝里的内讧。

    白熊王鼎盛时，这群狼妖就是它的前锋；

    白熊王受伤落魄，狼群就想对着旧上司打打秋风了。

    所谓“心鳞”，就是指那个黑色的硬块么？

    白熊王速杀一名对手，利落得令人胆寒。

    要知道它已经是重伤之躯，出手还这般快准狠，贺灵川都不好想象巨鹿国的军队和除妖队为了追捕这个怪物，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

    妖怪之间没有那么多废话，总是一言不合就开干。

    这片石滩顿时成了血腥的战场。

    巨狼的獠牙比寻常刀剑锋利，却切不开白熊王的外皮。熊皮之坚韧，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它们尝试几次未果，只能攻击它的伤口。

    在头狼指挥下，几匹狼奋不顾身冲上去诱敌，其他的绕后，去啃熊腰上的血洞。

    头狼还尝试扰乱白熊王心神，继续道：“你在洞府里的储备，已经被我搬空，你进去也没用了！”

    白熊王凶性顿起，挥掌打飞两个敌人，自己也痛得嗷一声大叫，因为被打飞的狼嘴里，还死死咬住一大块刚撕下来的血肉！

    又有两匹狼妖凑过来，冲白熊王眼睛吐出两道风刃。

    白熊王下意识一低头，后颈就多出一个沉重的负担——

    黑狼终于瞅准时机进攻，直接攻其脖颈。

    它的獠牙比普通狼妖更长，像锋利的切刀，连巨犀妖的毛皮都可以轻易刺穿。

    它取的又是白熊王的颈动脉，按理说这一口下去四个圆洞，鲜血应该滋滋喷流才对。

    何况巨狼咬住猎物后一定会疯狂摆首，尽力扩大伤口。

    然而白熊王胸前的心鳞好像闪过一道微光，黑狼如啃皮球，熊皮异常柔滑，它的牙居然打滑了！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错过了敌人的要害。

    白熊王伸爪去钩，黑狼立刻跳开。

    石滩上的战斗，血水四溅、怒吼声震天，持续了一盏茶时间。

    白熊王看起来行将就木，哪知打起架来余威赫赫，还能拖着重伤之躯连毙六狼。

    其他狼都不敢上去了，只围着它乱转，偶尔偷袭。

    头狼看到这一幕，也打起退堂鼓。

    等到又有两匹狼惨死熊爪之下，黑狼终于放弃了，长号一声，率领狼群转身就走。

    心鳞虽好，也得有命用啊。

    白熊王还没到最终力竭之时，它来早了。

    哪知白熊王等的就是它转身离开的这一瞬，仅存的一只小眼睛凶光闪烁，仰头无声咆哮，而后就是一记冲锋！

    贺灵川忍不住挑眉。

    这一式神通和佰隆人的“如影随形”实在太像了，也是转眼间跨越数丈距离，在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贴其后背！

    白熊王一按住黑狼就全力爆发，疯狂撕咬颈背。

    两头巨兽瞬间扭打在一起，毛发乱飞、血点喷溅，场面惨烈。

    白熊王只剩一个熊掌，但五个爪钩都有三寸长，死死嵌在黑狼皮肉里，大嘴就去撕扯动脉。

    半盏茶前黑狼这样对它，半盏茶后白熊王还施彼身。

    黑狼可没有它皮厚，白熊王这一顿玩命扑凿，就算巨石都能干碎，黑狼血肉之躯哪里顶得住？

    贺灵川眼看着它颈血喷涌，把地面的卵石都染红了。

    狼群其他成员冲上来解救首领，都朝白熊王下嘴。但后者也不搭理，死咬黑狼不放。

    很快，黑狼就发出了犬只一般的惨叫。

    狼群把白熊王都盖住了，从贺灵川的角度看，连一点白毛都瞧不见。

    但它依旧没放开黑狼。

    又过一炷香时间，黑狼终于被它按倒在地。

    这一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直到黑狼彻底没了动静，白熊王才松开嘴，去咬其他狼妖。

    不过狼群见首领已死，再无战意，只是哀嚎几声，夹着尾巴匆匆溜进丛林当中。

    只有白熊王坐倒在地，喘得像个四面破洞的风箱。

    它也的确是千疮百孔，浑身染血，看不出皮毛原本的颜色。

    旧伤已经很重，与狼群一战又添新创。贺灵川方才亲眼见到，一头狼妖从它后背的血洞里，掏出一枚血淋淋的腰子，三五口就吃掉了！

    腹部后方的要害，也被掏得稀巴烂。

    那时白熊王忙着杀掉黑狼，根本无暇理会群狼，只能被动挨咬。

    等它像人一样瘫坐在地，贺灵川又发现，它胸口那枚心鳞也歪了一半，也不知狼群里哪个鬼机灵，趁势去刨这宝贝。

    只可惜没刨下来。

    此战过后，溪滩满地狼尸、石叶染血，白熊王惨胜，虽还活着，却也不像赢家。

    它坐地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走进小溪，往上游蹒跚而行。

    那么圆润的一头熊，走路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贺灵川想起方才黑狼所言，白熊王平常也总来这里。

    小溪很浅，水位才到人的小腿肚。白熊王已被巨鹿国追到穷途末路，却还非要往这里来。或许就是要去黑狼口中所说的“洞府”。

    他尾随白熊王走了半刻钟，水声渐响。转过一堆巨石，就见白练出青岩、碎珠溅深潭。

    果然有瀑布。

    贺灵川先前就在巨杉上远眺这个瀑布，此时近看孤潭深涧、林壑松涛，乃是相当幽美的奇境。

    但巨熊径直走进瀑布，身躯被水流打得摇摇晃晃，也锲而不舍地往里走。

    溪水一下子就被染红了。

    瀑布后面又有什么？

    贺灵川只等了几息，就跳下水潭，也去钻瀑布了。

    那熊已经奄奄一息，就算转身偷袭，也打不过他。

    这个季节，瀑布的水量很大，打在身上都隐隐作痛。不过贺灵川擅使浪斩，经历过海上巨浪，又怎会在意水潭上方的一道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