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亲眼看见，有一缕白烟从埙内飞出，围着朱二娘的妖仙遗蜕转了两圈。

    这是一道虚影，好像是一只半指长的小蜘蛛，背上居然长着翅膀，振动起来如同蜂翼，而它八条腿都抱住一个圆而扁的小白团。

    先前做计划时，眼球蜘蛛给他解释过，这叫作魂茧。

    朱二娘的遗蜕可不仅仅是一层外壳，它有柔软的内组织，甚至留有肌肉和一点脏器、几十枚卵鞘。

    蛛卵犹有活性。贺灵川见过朱二娘的地穴蛛大军，知道它的蛛卵能够催生多种多样的后代。

    但仅仅是这样，还远不能发挥妖仙之躯的力量。

    封在埙里的魂茧，则留有一部分朱二娘的主体意识。它进入遗蜕后立刻催发蛛卵，不是产生后代，而是令其生长为遗蜕所需的更多内脏、肌肉、腺体和软组织。

    说白了，蛛卵会变作填充遗蜕的血肉，以便朱二娘更好地操控它。

    这种神鬼莫测的仙家手段，贺灵川能听懂，但还没办法完全理解：“说白了，这相当于身外化身？”

    “你这么说也行。”

    此时的遗蜕如山一般沉稳，表面时常掠过几道金光。八道水晶柱上镌有符文，闪着同样的金光。

    贺灵川一看便知，遗蜕上至少还有几道禁制，阻止外人接近、挪动遗蜕。

    他要是贸然去碰，下场可能不会比方才撞上琉璃罩好多少。

    这些禁制具体怎么生效、怎么才能破除，他是一点儿谱都没有。

    天神对这个阵眼的防护，真是左三重右三重，连遗蜕上都要动手脚。

    贺灵川能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全是无能为力，得看朱二娘自己了。

    就在贺灵川担心小蜘蛛无法靠近遗蜕时，妖仙遗蜕的螯牙突然自行往外张开。

    蜘蛛的口器相比其体型，真能称得上樱桃小口。

    但对长翅膀的小蜘蛛来说，那就是个巨洞。

    它加速飞过去，遗蜕也勐地往前一蛰，将这小蜘蛛直接吞下。

    贺灵川看得冷汗直流。这遗蜕已经空置多年，此时竟能自主行动，只能解释为它跟朱二娘之间的纽带实在太紧密。

    就这么几息工夫，石头人受不住狂风暴雨般的围攻，不得已化作一地碎石。

    它没了，贺灵川就只能自己上。

    他用重盾堵住破洞，以肩膀狠狠抵住，腰腿发力施一个千斤坠。

    外头的攻击，一下就落在盾上。

    内外相抵，一时陷入胶着。

    好在洞小，能攻击到盾面的敌人毕竟有限，他们又要避免误触雷池。

    就这样坚持不到几息，岨炬分身忽然大叫着提醒他：“离开琉璃罩，快快快！”

    笼罩在琉璃罩上的寒冰飞快减褪，白霜越发稀薄，可见寒冰符的效力正在消失。

    阵眼可是有持续稳定的供能，号称能冻住半座山峰的寒冰符也仅能冻住它一时。

    贺灵川不敢怠慢，大步后跳。

    少了镜盾的遮挡，敌人立刻从破洞钻了过来。

    首先是那头灯灵从缝隙挤入，直扑贺灵川头面。

    又有两头琉璃兽跳过来，后背还中了自己人两箭。

    一名守卫紧随其后。

    但寒冰符效力恰在此时消失，寒冰完全消融，琉璃溶液流淌下来，将缺口完全补好。

    琉璃罩上原有的阵法，也同时生效！

    那守卫爬洞才爬到一半，头在内腿在外，琉璃液就流下来了。他痛得“啊”一声大叫，紧接着被阵法拦腰截成两段！

    这比腰斩之刑还要痛苦，他一时未死，在地上辗转呼嚎。

    其他守卫见了，不禁胆寒。

    琉璃罩恢复原样，反而把他们隔离在外。这下子好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除非都云主使亲临，否则旁人是打不开这个圆罩了。

    并且，威力巨大的雷池反过来成了他们的阻碍。

    贺灵川要应付的敌人，暂时减为三个：两头琉璃兽转眼就扑了上来，灯灵则很阴险地绕到他背后，准备跟前方的同伴打配合。

    贺灵川不惧琉璃兽。这东西被寻常刀剑斩中，立刻就能恢复，可惜遇上了浮生。此刀擅斩无形无体之敌，正是琉璃兽这样无固定形态的怪物杀手。

    但他忌惮灯灵。

    白子蕲操控的灯灵，先前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后面！”岨炬也提醒他。

    阵眼未破，它就不能出手，只能替贺灵川当个小雷达。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闭上眼，莫回头！”

    岨炬大惊：“什么东西？”

    除了少年和一头比指甲盖都小的蜘蛛，这里还有第三个活物吗？

    贺灵川一刀斩开琉璃兽，果然依言闭上了眼。

    因为他一听就认出来了，这个声音是谁：

    朱二娘！

    她终于有反应了。

    此时此刻，贺灵川只觉她的声音比九天仙女还要好听！

    他把后背露给灯灵，这东西当然不会客气，一个急拐弯就扑了上去。

    就在它快扑倒贺灵川时，后方突然打出一道强光！

    这道光是那般强烈，仿佛将炽阳集合起来并为窄窄一束。正对这道光的琉璃罩外守卫，顿时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什么也看不见。

    整个阵眼都像被塞到太阳底下。

    就算贺灵川背向光源紧紧闭眼，也能感觉到眼皮外很亮很亮。

    这种强光当中，灯灵就像冰雪扑到炭炉上，悄无声息地解体了。

    好在强光闪现只有短短一瞬。

    贺灵川睁眼时，琉璃罩内已经恢复正常，但外头的守卫却满地打滚，以手捂眼，痛苦叫喊。

    强光不致人死地，但照瞎了他们的眼。

    贺灵川一转头，恰好见到朱二娘的遗蜕动了。

    一条琉璃柱不知何时被它卸掉，还悬在腿上。它浑身都发出喀啦声响，像骨节拉伸。

    毕竟，这具遗蜕已经很久很久没动弹过了。

    “二娘你终于醒了！”贺灵川只想热泪盈眶。

    他看到巨蛛身上还有金光闪过。天神布下的禁制还未失效。

    “捞起地上的灯。”朱二娘的声音不从遗蜕上传出，反而是从眼球蜘蛛那里送达，就在贺灵川耳边响起。“强敌将至！”

    贺灵川不敢怠慢，见它足边果然掉落一盏琉璃小灯，遂一把抄起。

    这好像就是原来照射妖蜕腹图的宝灯，它能照透蛛妖肥厚的腹部，把图桉打出去，其穿透力勿庸置疑。

    好东西，赶紧收起来。

    此时另外七根琉璃柱金光大作，像是要强行将蛛仙固定在原地。

    朱二娘极力收拢身形，把自己缩成一个超大号皮球，然后八条腿向外勐地一挣！

    喀啦几声脆响，七根琉璃柱立断五根！

    其禁锢之力虽然惊人，但朱二娘这具遗蜕乃是上古妖仙之躯，岂是轻易能被束缚？

    再说天神设计这几根琉璃柱的时候，哪能料到一具安安静静的遗蜕突然能跳能动能使力？

    这八根柱子，本来就是起个固定作用，让蛛蜕腹部的星图不会跑位而已。

    现在朱二娘回复妖仙之身，区区几根柱子能顶什么事儿，当然是断给你看了。

    朱二娘身周的金光禁制，终于消失。

    贺灵川本着节俭不浪费的理念，捞起一根断裂的琉璃柱，扔进储物戒。

    能被天神用在聚灵大阵阵眼里的，怎么会是凡物？之所以不多搞几根，是因为这玩意儿太大太重，他储物戒承载不起。

    唉，逃出灵虚后他得想办法搞个大容量的储物戒才行，否则入宝山空手而归，老天都会怪罪他的。

    他拿到小灯，朱二娘仿佛一吸气，腹肚上的星图飞快暗澹，居然一眨眼工夫就消隐了。

    这么一来，聚灵大阵用以沟通天地最重要的一道桥梁，不见了。

    琉璃罩忽然消失，星环上那些来回游动的怪兽也在顷刻间凝固。

    这些阵法禁制，全靠聚灵大阵吸聚来的灵气运行。

    如今聚灵大阵的阵眼已失，它们一下子就没了能量来源。

    就连阵眼本身也失去隐蔽效用，现身于开阳峰上方。

    而后，贺灵川就听见岨炬惊天动地的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自由了，我又自由了！”

    声震四野，响彻群山。

    ……

    山河锦绣图的光芒突然暗澹，摘星楼内人均目瞪口呆。

    前后这才多久，阵眼就被击破了？哪怕是站在山河图边亲眼所见、全程目睹，他们仍觉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这种事？

    肉眼可见的外敌仅有一个，也没用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怎么能连破天神亲自设计的阵法？

    最离谱的是，充当阵眼圣物的蛛仙遗蜕，突然就活了！

    此刻能站在摘星楼里的人物，都有身份有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蛛蜕是被入侵者激活，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办法。

    这上古妖仙的蛛蜕已经僵硬了十几年，入阵前更经过重重检查。

    白子蕲急道：“入侵者与仙蜕的原主人脱不了关系。”

    但献上蛛蜕的那一家子老早就被贬出都城，这一时半会儿上哪里找人去理清始末？

    “把仙蜕看作是分身的话，上古大妖激活自己的分身，不算什么怪事。”都云主使面色铁青，“立刻放出沉渊，不能让岨炬毁掉摘星楼！咲日呢？”

    手下立刻道：“还要半炷香工夫，尤其沉渊还未安抚好……”

    从阵眼大阵生变至今，不到四十五息时间，实在太仓促了！

    “立刻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