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的笑容也在一点一点扩大：“固所愿也。”

    他对方灿然同样充满了好奇。“我去喊上太子一起。”

    方灿然摆手：“我方才邀请过了，殿下夜里有事，婉拒了。”

    贺灵川一听也就作罢，两人弃船上岸。

    眼看他要出门，两名同心卫跟了上来。

    方灿然笑道：“贺公子好大的排面。”

    贺灵川摇头：“时时被人盯着，出去也不能放心玩耍，少了许多乐趣。”

    他转头对这两人道：“我跟方总管出去寻点乐子，安全得很，两位且在这里歇息如何？我让厨子给你们烤羊肋排下酒。”

    这两人互视一眼，也不坚持，停下了脚步。

    翩想山庄的厨子烤羊真是一绝，前些日子伏山越总跟这贺灵川在一起吃烤羊、喝蜜酒，那香味一阵阵飘过来，他们不想闻都不行，挠人得很。

    再说他跟金角家族出去应酬，能有什么危险？

    贺灵川言而有信，找小厮去后厨吩咐上酒上菜，这才跟方灿然往门口走去。

    今晚要是被这俩家伙跟着，不方便。

    其实他敏锐地感觉到，同心卫最近对他的盯梢懈怠很多，可盯可不盯，可跟可不跟，不像前些天那样撵在他P股后面跑。

    除了伏山越三天两头去抗议同心卫给他生活造成不的便，再联想天罗星的异闪，贺灵川隐约明白原因。

    天宫和妖帝已经懒得理会他们，上懒下怠，同心卫也没必要那么敬业。

    马车就停在翩想山庄门口，载上两人即往悦享山庄而去。

    ……

    出门碰上灵虚城的晚高峰时段，路上拥堵。

    两人抵达悦享山庄时，夜空已是繁星高挂。

    这里因毗邻悦享湖而得名，庄园建在水边，独揽了一半的湖景。水边古柳低垂、晚桂送香，湖面有鸳鸯戏水，草地上小鹿成群，精选的睡莲居然一直盛开至今，颜色嫩如少女红颜。

    站在水边观赏绯金红叶，只觉秋高气爽。当然了，非山庄客人就享受不到这里的精心布景。因为出了悦享山庄范围，湖边就掩不住深秋的衰颓。

    贺灵川在天街各大酒楼吃过几次酒，实是车水马龙、高朋满座，生意十分兴隆；但悦享山庄就不走这种路线，它注重私密性，偌大的山庄只开七间花院，每院都引湖水入院，都有不同主题，都能听见呦呦鹿鸣，并且只款待一桌客人。

    院与院之间距离很远，以花木园林隔开。即便贵客尽情呼喊吵闹，都影响不到别人。

    核心就俩字：

    私享。

    在这里无论是商务洽谈、会友交心，还是干什么别的事情，都特别有逼格。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当然贺灵川作为被东道主邀请的客人，今晚可以不用担心菜价。

    方灿然领着贺灵川走入芙蕖院，池里硕大的莲花怒绽，与外头的品种又不一样，并且入夜之后放在莲芯的荧光孢子就亮了，变作漂亮的花灯，在夜里有朦胧又羞涩的美感。

    这是三层楼的精舍，一层喝酒用饭，二层品茗抚琴，三层就是供客安歇的卧榻。

    两人桌边落座，贺灵川即道：“这里仿佛不是新楼。”

    “悦享山庄有二百年历史，原名静柳庄。贺骁对这名字有没有印象？”

    贺灵川当然摇头。

    他初来乍到，怎知灵虚城里这些庄园来历？

    “建起静柳庄的第一任主人姓黄，在灵虚城传家二百年，终究没落下去。这静柳庄正好建在他家由盛转衰之时，因此没有完全建好就卖掉了。”方灿然已经点好了菜，眉清目秀的小厮抱来一个莲形小方盆，盆里泡着两只金樽，“温度刚好，来！试试这里的招牌，狐娘酒。”

    方盆底下，还有个小小的火炉。

    深秋听寒蝉，温酒话灵虚。这是多少人的意趣所在？

    “这酒是狐妖酿的？”

    “最早的确是。”方灿然笑道，“据说静柳庄主人帮过青丘狐妖的大忙，后者就以独家酿酒方子回报，后来这酒方就随静柳庄一起流传下来。静柳庄的主人，反而无人知晓。”

    贺灵川随口道：“这种事，在灵虚城仿佛数不胜数？”

    “可不是？多如过江之鲫，游着游着，自己就没了。”方灿然悠悠道，“静柳庄的第二任主人，是其他国家派来的探子。他们借助静柳庄掩盖自己的身份，在灵虚城活动了数年之久。这些人被捕之后，静柳庄也被拿出来发卖，金角家族购入并且改名、整修，才有了今日的悦享山庄。”

    贺灵川愕然：“这原来是间谍的地盘？”

    “可不是么？”方灿然给他倒酒，“灵虚城顶着天下第一城的美誉，被多少外人妒恨觊觎？”

    贺灵川轻啜一口，这酒色如碧玉，香甜绵软，入喉顺畅，果香隐然。

    多喝几口，就觉口舌生津。

    “果然有特色。”

    他们刚进门，就让侍女将鱼桶送去后厨。现在，悦享山庄的新厨子也端上了拿手菜。

    那条胖头鱼果然是第一个被招呼的，给做成了一鱼两吃，肥厚的鱼头先下宽油炸过，再放辣子配菜湿烤，一筷子下去，鱼皮半酥半软、半辣半甜，滋味最足。

    贺灵川真没想到，来到此界头一次吃碳烤大鱼头，居然是在这么有格调的地方。从前都是在路边排档，搬个小马扎占用人行道，再配上几瓶最便宜的啤酒。

    外头好像起风了，林木都簌簌作响。这种天气里窝在豪屋里面吃烧鱼、喝好酒，实在惬意得不得了。

    另外十几尾小鱼都炸到又干又脆，洒些味椒，一口一只嘎嘣脆。

    厨房就地取材，还特别献上一碟腌李子。

    悦享山庄的百年李树大丰收，摘下来用盐糖酒和话梅腌渍，大人小孩都爱吃。贺灵川挟一颗放嘴里啃，酸脆清甜，的确是解荤去腻、醒酒解乏的好物。

    方灿然也吃了两块鱼肉，这才清声道：“不老药案，贺兄弟以为会如何结案？”

    “不知道。”贺灵川老老实实道，“我对灵虚城的一切都不甚了解，王廷、帝君、天神，乃至青阳国师，哎！不知这案子最后会博弈出什么结果来。”

    “你还漏说了一方重要势力。”

    “哦？”贺灵川随口问，“哪一方？”

    “藩妖国。”方灿然道，“如非赤鄢国、宝树国姿态强硬要求一查到底，这事儿可能早就不了了之。”

    是了，贺灵川有时会忘了自己背后这股力量。

    “这案子的可怕之处在于，结案以后，风波恐怕一时还不会消褪下去。”

    “的确如此。”贺灵川朝着窗外湖水抬了抬下巴，“这里看似好山好水，实则凶险内蕴，我在灵虚城这些日子，根本没真正享过一天太平。”

    方灿然哈哈笑道：“那是贺公子赴艰蹈险，非往刀山上撞。你看外头那些升斗小民，每日只图个两餐温饱，能遇上什么凶险？”

    “是么？”贺灵川微微一哂，“那么潘山宅的下人们扫地煮饭，也是赚钱养家，怎么就得了无妄之灾？”

    太子桓想给他和伏山越一个教训，最后却把气撒在下人和宅子上。

    普通人的命运就像浮萍，莫名一个大浪打来，就碎了。

    别以为自己能苟且，就算你在帝都。

    方灿然钓到的那条黑鱼，这时也被整治完毕，一端上桌就是火辣辣的颜色。

    新来的大厨选择了焗烤，厚鱼片儿都去了刺，先裹层淀粉急烤，再打进砂锅与豆豉慢焗。

    火腿吊的汤，都被焗进去了。

    不知道大厨还放了什么秘制味料，鱼肉的味道极有层次，贺灵川回味起来，居然还有点奶香？

    辣椒看起来红艳艳一大片，其实半点儿也不辣，只是让食客有些暖意。悦享山庄是什么地方？要是让尊贵的客人吃到红脸擦泪流鼻水，那逼格就要碎一地了。

    方灿然问他：“觉得这厨子怎样？”

    “可以。”贺灵川头也不抬，赞不绝口，“实是少见的美味！”

    另一个世界的边陲小城，都可以汇聚宇内奇味，可他真就从没尝过这么美味的鱼肉。

    方灿然赶紧给他倒酒：“那不要客气，多用点。”

    贺灵川果然不跟他客气，埋头吃鱼下酒。也就一刻钟的工夫，好几斤重的大乌鱼就被吃得七七八八。

    这鱼真是越吃越美味，越吃越过瘾。

    嗯？过瘾？

    这俩字从贺灵川心头划过，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鱼吃多了还是酒喝多了，脖子都快撑不住脑袋。

    啪一声筷子落地，贺灵川竟然滑到桌子底下。

    方灿然一把将他架住：

    “贺骁？你没事吧？”

    贺灵川眼睛半闭半阖，瞳孔都散了。

    “你这酒量也太差了些。”方灿然啼笑皆非，“真走不动了？”

    贺灵川眼睛忽然一睁，身体一挺：“我得去、去、个茅房！”

    这反应跟诈尸差不多，方灿然被他吓一大跳，指着后堂道：“密房就在后头，我扶你去？”

    像芙蕖院这种地方，不会像一般客栈那样在屏风后面直接摆桶，而是修造专门的厕所，称为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