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贺灵川知道，自己通过法眼测试后，可能已经从天神的嫌疑人名单中被划走，以后对他的监控大概会放松许多。

    可还有个白子蕲。

    嘶，这家伙一直想盯住他，简直莫名其妙。

    所以，他得赶紧给白子蕲找点事儿做。

    伏山越看他一直揉压太阳穴，于是道：“得了，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去翩想山庄看看。”

    贺灵川点头。

    回到自己客房后，他紧闭门窗，拿镜子到处扫视一遍，确认没被监视窃听，这才探手入怀。他取出的是一片树叶。

    得自盘龙城具罗树的叶片，原本是漂亮的金红色的现在却枯萎卷边，还布满了黄斑。

    乍看之下，它和地上捡来的其他落叶没什么不同。

    贺灵川仔细端详它，轻轻吁出一口气：

    “一叶障目。”

    原来木灵尊者的第二句谒语，应在了这里。

    金叶子要挡的不是他的目光，而是目连妖怪的眼珠子。

    借用这片叶子，贺灵川才顺利通过了妙湛天的谎言测试。

    几千年前上古大战，大还宗的仙人们借用问道树的叶片，战胜大妖目连；

    几千年后，贺灵川用木灵尊者赠予的问道树叶片，再次战胜了目连遗留的眼珠子，保住自己性命。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对木灵这位准确推算到千年以后，还救自己一命的前辈大能，贺灵川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对剩下最后一句谒语好奇起来。

    那又契合什么样的应用场景？

    就在贺灵川注视中，叶片慢慢化灰，落到了地面上。

    摄魂镜奇道：“具罗树的叶子怎么了？”

    “力量用尽了吧。”妙湛天的试金石和真实之眼，不是那么好抵挡的。

    至于天神会不会质疑这次测试结果，贺灵川认为，短期内不会。

    理由很简单，如果它们对大眼珠子没信心，为什么要进行这项测试？

    别说天神能轻而易举入侵他的识海，弥天很早就说过，神界与人间壁垒分明，任何形式的越界都不容易。

    最有力的佐证便是妙湛天只问他三个问题，问完之后，入侵就要结束。

    如果它们能在他识海当中随意停留，别说三个了，三十个、三百个都可以随便问。

    因此他倾向于认为，天神为了这次入侵，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它们既然对目连之瞳寄以厚望，那它得出来的“真实”结论，至少能取信天神一段时间。

    这也是贺灵川此次冒着生命危险，争取来的战略时机。

    说到底，自己还是太嫩了啊，低估了与天神作对的复杂与危险。

    若非盘龙城和木灵尊者出手相助，这回他九成会被天神揭穿老底。

    其实说到底，这次较量根本不是贺灵川的，而是他背后的盘龙城、木灵尊者，与天神之间的一次对决。

    其实再往宽泛了说，这可以视作仙人与天神斗争的延续。

    己方暂时占了上风。贺灵川去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捡回一条小命。

    镜子啧啧称赞：“不愧是亡灵城的宝物，居然能挡住天神的真实之眼！”

    贺灵川抱头，深深叹了口气：

    “是我太轻敌了！”

    现在复盘，其实他从动身去天枢峰前就犯了冒险主义的错误。

    “我把它们想得太好了。”他低估了天神的意志与手段。

    自己引以为凭恃的那些迂回曲折、算计考究，妖帝或许还会在意，但天神根本不吃这一套。

    它们强大、蛮横、无所顾忌，并且随心所欲，想开谁的瓢就开谁的瓢，想测试谁就测试谁，压根儿不管受害人死活。

    它们也没有特别针对贺灵川，因为所有人类在它们眼里都如沧海一粟，卑微得像墙根的蚂蚁。

    反正都是一摁就死。

    幸好有盘龙城和木灵尊者相护，贺灵川才能渡过这一重劫难。

    他想起木灵尊者的话：

    “年轻人嘛，要允许他们犯错。”

    木灵尊者说话时，眼睛就盯着金红树叶。贺灵川此时才觉得，木灵尊者这话就是对他说的。

    这位智者穷尽天机，才给贺灵川争取到一次犯错而不必殒命的机会。

    就一次。

    贺灵川坚定道：“这种错，我不会再犯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给他的错误兜底。正如木灵尊者所说，以后的事，要交给后人了。

    “？？”镜子全程懵逼脸。

    它已经跟不上主人的思维了，怎么办？

    贺灵川按了按太阳穴，想起神侵最后时刻，那个想要抢夺他身躯的不讲理天神。

    妙湛天还跟它起了争执，这就说明，天神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意见相左、利益冲突的时候。

    情理之中。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光印记亮起后，它喊了一句：

    “怎么是奈落天的印记？”

    也就是说，它认得这个印记的主人。

    这就证实了贺灵川长久以来的推测：在自己识海深处留下印记的，果然是另一位天神。

    只不过他到今天才知晓对方的名字：

    奈落天。

    有名字可查了，很好。

    ￥￥￥￥￥

    得益于安神补脑的灵丹妙药，次日晨起，贺灵川的脑袋就不疼了。

    伏山越和他就带着焦玉等侍卫登上麒麟山，去看新入手的房子。

    还好，上山路仍然平整宽阔，路面没有破损，可见当初用料扎实。

    比起潘山宅，翩想山庄反而更靠近下城中心，面积大概是敦园的一半——

    坐拥半座麒麟山，已经很大了。

    它座北朝南，占走麒麟山半个阳面儿，按理说早晨第一缕阳光就可以照到山庄阁楼上。不过园林已经荒废多年，草木横生，张牙舞爪的大树挡去了照进庭园的阳光。

    宅院后山更是阴森森地，野草茂盛得人都不好迈步，时常有各种小动物穿梭来去。

    随手到树下抓两把土，湿的。

    猛虎随处闻嗅在草窝窝里打了两个滚，居然又发现一窝十来只黄鼠狼，以及一大群鹳鹤。

    这两种妖怪见人来了，夷然不惧，反倒被猛虎吓得唧唧跑，直到听说翩想山庄有了新主人，才恳求伏山越跟它们续约。

    原来这都是淳于家养在后院的妖怪，专门替主人家除虫除蛇鼠蚁害。

    淳于家遭变故，它们可没有，依旧住在麒麟山后院，这些年过得十分舒适，并不想搬家。

    伏山越自无不可，但要求它们在两天内清理掉大宅内所有讨厌的小生物。毕竟房子空了七年，又大又空旷，早成蛇虫鼠蚁的安乐窝。

    两窝妖怪都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原本这也是它们的份内之职。

    黄鼠狼更是眨着小眼睛问伏山越道：“我有几位山羊朋友，十分擅长园林草木修剪，你要不要一起雇来？包饭就行，再给一点零花，工钱比雇人便宜多了。”

    “……行吧。”

    尽管不修边幅，翩想山庄的主体大厝依旧十分气派，梁柱也没被地气腐蚀，家私基本齐备。可见当年建造时用料之扎实。

    因为有黄鼠狼等妖怪在，很少有贼人闯入。

    整体来说，只要稍加打理就能入住。

    下山后，伏山越即派人去牙行雇些仆役回来。

    这么大的山庄，至少需要上百人打理才能运行。

    ……

    翩想山庄暂时还住不了人，伏山越忙别的事去了，贺灵川仍然回到客栈。

    晚饭后，有店伙计过来送茶水。

    “放那里。”贺灵川头也不回。

    这人没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贺骁。”

    听那死板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贺灵川叹了口气，这麻烦事还是一桩接一桩没个消停，他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他走出屋去，将闲杂人等全部赶退。

    “怎么样？”

    “国师同意了，但有个条件。”

    “请说。”

    “年赞礼不能知道你从中牵线，甚至不能知道伱参与此事。”奚云河道，“国师找你办事，是因为你跟我们全无瓜葛，不涉及任何利害，因此你递交的线索清白可信；年赞礼向国师借兵，动静太大，最后一定会传入帝君耳中。若是帝君查到你从中牵线，你和我们的关系就曝露了。”

    贺灵川点头：“放心，我不会出面，他也不会知道。”

    奚云河昨天负责谈判，今天只是过来传话：“好。那么国师会向拔陵国借兵三万，再配两员将领，都由年赞礼调度。这件事，最迟五个月内就会办好。”

    成了！贺灵川暗吸一口气。

    “国师神通广大，这样的大事也在旦夕之间就能落实。”他佩服道，“不过，口说无凭我们要如何取信年赞礼？”

    “天街东二巷，最末端的南纸店，门口有一对儿白石马。你走进去跟掌柜的说，要十副南宝轩的砚、秋湖鉴的纸，议好的价是四十文。他就会把国师的信物和亲笔书给你。”

    “拿这两样东西给年赞礼，他就能去拔陵国要兵了。”奚云河又交代，“信物是仿不了的；亲笔书有两封，一封给年赞礼说明情况，另一封火漆封口，是要呈递拔陵国君的，中途不能打开。”

    贺灵川动容：“国师居然设想得这样周到！”

    不愧是百多岁的官场老油条，如此安排真是贴心。贺灵川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给设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