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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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棠面圣初遇楚清和

    萧锦辉是个老谋深算的主儿。他当年留下萧锦棠兄妹一命,除了惊艳于俪嫔风华气度之外,还有一层原因便是怕给他人留下话柄。天下悠悠之口如何去堵?且彼时他根基未稳,太过赶尽杀绝落人口舌岂非得不偿失。

    自己一时心软放过了萧锦棠兄妹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隐患萧锦辉是最明白不过的。所以他可以给萧锦棠选择依附自己这条活路,只要抓住了萧锦月的性命,萧锦棠是万万不敢生出反心的。

    萧锦棠不需要活的太好,这样他就永远生不出羽翼,永远只能扮演着听话的皇弟角色。

    这一点萧锦辉和萧锦棠心知肚明,某种层面来讲大家心意暗合。

    萧锦棠思至此处,心中暗自冷冷一笑。

    走出暗巷,面前是两条宫道。一条是往他与萧锦月所居的棠棣阁,一条则是往帝宫潜龙水榭。

    萧锦棠顿了顿脚步,思量片刻,转身便往潜龙水榭走去。

    通往潜龙水榭的路上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见萧锦棠衣着寒酸,来往宫人均窃窃私语。

    奴才私下议论主子乃是死罪。可这位九皇子除了名义上是个皇子,却是半分实权也无。过得连不少下人都不如。宫人在他眼前当面议论已是常事。

    萧锦棠垂下眼,权当人言如风过耳。

    走了约半个时辰,萧锦棠刚绕过离潜龙水榭不远处的相知楼时,却听得有宫娥窃窃道:“圣上已两个月没出过太清宫了,听闻已是病的下不了榻。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萧锦棠瞥了一眼行走匆匆的宫娥,心中暗道没想到萧锦辉下手的这么快。

    萧锦棠亦有大半年未见过自己这位父皇了。当今圣上沉迷修仙不问政事,整日将自己关在寝宫烧香问道。可近年来粮食收成不好,不是大旱便是大水,又碰上了今年冬天闹雪灾寰朔二州冻死了不少人。

    此时积压已久的民怨因雪灾爆发,坊间流言四起。可萧锦辉不甚在意,他倒是认为此灾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寰朔二州的两位刺史均是齐王所举荐,现下借此抓紧时机折了齐王羽翼,还能顺带着平了民愤,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寰朔二州刺史一向清廉爱民,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今年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食照例被是被沿路贪官污吏层层搜刮,等到了重灾区,运来的米袋都是瘪的。若不是二位刺史花了自己的钱买来粮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救济,怕是这场雪灾之中会死更多的人。

    可怜这二位刺史大人,无端平白就这么背了着监察治理不力之名,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萧锦辉本以为这便能压得下民愤,可没过几日便收到了万民联名的请愿书。

    这请愿书递到了萧锦辉案前,气的他直接拂了桌子,不顾形象的怒骂刁民。

    萧锦辉将请愿书压在案底置之不理,可没想到寰朔二州受过刺史恩惠的难民竟自愿结队上京请命,一时间帝都流民众多。

    那些饿狠了又没钱的流民四处游荡在帝都的各个角落,一时间抢劫事故多发,闹得几近得执行宵禁令。

    萧锦辉见事态压不下去才以圣上仁德,将二位刺史自秋后问斩改为流放。

    但这事儿还是做得晚了,民怨已经沸腾,那边刚解决完刺史的事儿,这边不知自那传出的流言道说着皇帝不管事,大周国祚已尽。

    萧锦辉几乎为这事儿愁得近一月都不得安眠。

    若是禀告父皇,让他来主持大局,但是父皇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一个监国的太子,连这些事儿都处理不好,将来如何继承帝位?

    可若是不禀告,那民怨便得不到平息。

    那时北燕和东周还在凉朔原上打仗,军粮不得拖,可军饷已有两月未发,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萧锦辉思衬多日,在举棋不定之时,却得到了齐王即将进京面圣的消息。

    ——若是齐王为民请愿,那自己便是彻底丢了民心。

    萧锦辉见状亦顾不得多了,于齐王进京前两日拜见皇帝,请皇帝主持春祭,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以定民心。

    皇帝闻言将萧锦辉数落一通后拒绝了,并叫之别扰自己清修。

    萧锦辉在皇帝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就此作罢。心道若是齐王来请愿也得吃个闭门羹,谁也讨不了谁的好。

    可没想到齐王请愿时,一直伺候皇帝衣食起居的大内总管福禄却道:“皇上,若是难民造反夺了您江山,您打算如何?”

    那时皇帝正净手焚香,听得福禄进言,头也不回道:

    “不怎样,天下任他们去夺。”

    福禄闻言一笑:“如果天下没了,那皇上您又去哪儿修仙呢?”

    试问天下亡国之君,又有哪个有了好下场?

    更何况皇帝虽然昏庸无能,可也不想背个亡国之君的名头,遗臭万年。

    待到齐王出宫,皇帝便吩咐人下去,要同皇后太子于二月二春龙节举行春祭。

    太子听闻齐王劝动了皇帝,气的连饭食都吃不下。朝堂之上自己虽把控了大半,但齐王是自己的叔叔,当年皇帝都没能奈何得这位看似闲散的逍遥王爷半分。几十年过去,齐王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若是他打着一个顺应民意的旗号逼自己退位那可如何是好?

    萧锦辉虽娶了兰卿睿兰相国的长女为正妃,看似有丞相撑腰权倾朝野。但手无兵权。而齐王不同,齐王手下有冠军侯穆钰。

    穆钰手中兵力虽不及安国公楚凌云多,但却掌握了大周最精锐的部队龙图卫。

    龙图卫镇守大周咽喉重城临阳城,若是齐王要反,自己必会死无葬生之地。

    且最要命的是,穆钰他也动不得。他只是有丞相撑腰,可穆钰的亲妹则是当今皇后。

    思虑再三的萧锦辉始终不知如何对齐王一派下手,可不曾想皇上宠妃姜贵妃却暗下毒计。她知晓若是自己儿子被夺了位,别说自己,便是姜家都难保。她借着看望皇帝的时候给圣上下慢性毒药,企图让帝位更早空悬,只要萧锦辉当了皇帝,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春祭那日,帝后亲登占星天坛,焚香祈祷。

    整个燕京百姓得知数十年未曾谋面的皇帝亲自祷告不禁纷纷寻天坛之外的高楼围观,欲一睹圣颜。

    那日燕京万人空巷,春幡漫漫,虽是料峭清寒可依旧挡不住山呼般的天佑大周,国祚绵长。

    萧锦辉见状对此十分满意,正当皇帝完成祭礼准备乘龙辇回宫修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儿发生了。

    只见圣上跪祭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便倒在了皇后身上。

    穆皇后忙扶住了皇帝,以为皇上是年纪大了身子虚有些站不住,可没想到就在穆皇后欲唤福禄帮忙搀着皇帝时,皇帝一口鲜血便喷了皇后一头一脸。

    穆皇后不过刚刚三十,嫁进宫后哪里见过这等形势?

    她一向听从兄长冠军侯穆钰的指示,见这阵仗,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竟是也要随着皇帝一同昏过去。

    萧锦辉见状暗道不好,这百姓众目睽睽下,皇帝竟然倒下,怕是又不知要闹出什么流言蜚语。

    可这说到底也是萧锦辉母子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想下药暗取皇帝的命,却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子上皇帝毒发。

    而春祭过后,大周竟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春旱以及倒春寒。

    仲春之际,只打雷不下雨,谷物枯死在田地里不说,又三月下大雪,冻死无数百姓。人道是萧皇已失了龙气,加之天坛吐血,怕是大周气数已尽。

    宫外时局动荡,可宫内却依旧锦绣煌煌,丝毫不受宫外动荡影响。

    萧皇自天坛吐血后便一蹶不振,本是硬朗的身体是一日更渐一日的衰弱下去。

    萧锦棠深知若是萧锦辉知道自己早知皇帝体弱真相,必会被灭口。

    就在此时,萧锦棠不知觉的便到了潜龙水榭之外。他仰头看向步云阶上的宫殿,五色琉璃瓦在朝阳的映衬下光华粲然,似回天宫。

    大周皇宫依山而建,各处宫殿以众星拱月之势环绕着潜龙水榭之上的太清宫。

    而皇帝居住的太清宫则独立众宫阙之上。宫殿以汉白玉为底,以名匠雕琢筑造的九层八十一梯的步云阶自太清阁起如飞瀑一般蔓延而下,自下而上望去,仿佛一道凌云天梯。

    且说是凌云天梯亦不为过,若遇冬日或烟雨雾岚不散之日,在外之人远远望去便只能看见太清阁一个隐约的轮廓,仿佛太清阁真的是凌空驾云而建一般。

    萧锦棠缓缓走到太清殿前,只见殿前以往清幽的潜龙水榭不知何时变为十步一哨五步一岗,心想定是皇帝病重,怕有心人传出去什么消息以乱朝纲。

    现下太子对外说是皇帝多年劳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醉心修道十余年,十余年间从不问政事——

    这又哪里说皇帝多年劳累?

    但朝廷上还有萧锦辉和齐王压着,民间朝廷虽众说纷纭,可也不知真相为何。

    萧锦棠思衬片刻后抬脚向太清殿走去,可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呼喊:

    “你是谁?怎么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

    萧锦棠一愣,还不知别人叫的是他。那人见萧锦棠没反应,两步上前拍了一下萧锦棠的肩:“本郡主问你话呢!”

    萧锦棠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色泽如陈酿多年的美酒。

    那双如酒一般的眼睛眨了眨,好奇的盯着萧锦棠上下打量。率性明亮的眼神半点不像一个婉约含羞的东周姑娘。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高挑,竟是比萧锦棠略略高些。她身着绯色圆领猎装,足蹬一双北燕人惯穿的牛皮短靴,马尾高梳,鬓坠长璎,腰间系着一卷透着淡绯色的鞭子,英气十足。

    她看着萧锦棠,眉宇青翠飞扬,明艳迫人仿若高烛照海棠。

    萧锦棠微微仰着头,蓦地说不出话。

    徐徐春风飘摇而过,吹的她身上铃铛叮铃作响;明媚暖融的春光洒落在四周的积雪上,她身侧似有金尘飞舞。

    少女见萧锦棠呆愣着不说话,扑哧一笑:“你的眼睛可真好看,跟凉朔原外的神女湖一样。”

    萧锦棠这才回过神,正欲开口之际却见皇帝的贴身侍卫带着一众侍卫匆匆而来,见着少女便单膝跪道:

    “麟懿郡主原是在这儿,真叫下官一阵好找。您可不知道,玉泉长公主都急坏了。”

    侍卫语毕才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萧锦棠,不免尴尬:“参见九皇子殿下。”

    萧锦棠略略一弯腰,虚扶道:“裴侍卫请起。”

    少女歪着头眨了眨眼,忽的笑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甚少出门身娇体弱的小九弟?”

    萧锦棠暗自无奈道什么身娇体弱真是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无稽之谈,面上却恭谨回道:“原来是麟懿表姐,恕锦棠失礼了。”

    麟懿郡主咯咯一笑,心道这小九弟真是个呆瓜。可还没开口戏弄,便听远处侍女道:

    “郡主,长公主等着你出宫呢!”

    “诶呀,怎么这就出宫了,我好不容易才回玉京一次,也不让我玩个够。”麟懿郡主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嗔怪一声,撒腿就跑远了,竟是没半分贵族之女的矜持。

    裴侍卫看着郡主风风火火跑走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真将门虎女,可郡主这样,还说回京觅夫婿。整日里舞刀弄棒的,哪家公子哥儿招架的住啊。”

    他说着一面看向了萧锦棠,见着萧锦棠衣着寒酸,心中亦是不忍。帝王家斗争残酷谁人不知,见着萧锦棠往太清宫走去,只得心中暗叹一声。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对这个小皇子跟忘了似的。这九皇子又常年抱病,今日好不容易来一回太清宫,没准儿下次见就是龙驭宾天之时。

    萧锦棠一步一步走向太清宫,心中回忆到刚刚见过的明艳少女——

    麟懿郡主楚清和,其父乃镇国大将军,世袭安国公楚凌云;其母乃父皇最为宠爱之妹玉泉长公主。

    更别说她还有一位号称军神的哥哥,楚麟城。

    大周朝四大家族唯一能和出过三朝皇后的兰家抗衡的楚家。手握半个虎符,世代忠烈,堪称大周的守护神。

    萧锦棠思至此处,眸色一黯,徐徐跪倒在太清宫外:

    “儿臣萧锦棠,前来给父皇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