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造临的表情有些古怪，年轻人哪个见了他不是诚惶诚恐，敬畏有加，这人倒好，说话夹枪带棒的。

    不过他也不生气，而是笑眯眯道：

    “你的字老夫看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天赋，实属不易，若是你愿意，老夫可以收你为徒。”

    “？”

    宁生转过身，打量眼前的老者，“收我为徒？”

    “你不乐意？”姜造临语调微抬。

    “为何要乐意？”

    “自古以来，修行者奉天法古，没有人能够独自成才。”姜造临右手抬起，以指为笔，悬空挥动，一个金色符号化作剑光冲向天际，“这是当年老夫追随恩师苦学兰亭时所领悟的剑意，多少人想要学，却没有这个机会。”

    姜造临收手，那剑光消散：“闭门造车，就算天赋再高，也会走上歪路。”

    他临取出皱巴巴的宣纸，轻轻一弹，悬挂空中。

    正是宋不仁给他的那副字。

    宣纸立时破碎剥落，只剩下一行字被金光环绕。

    “你这字敦厚雄健，确实有些功力，奈何笔法粗鲁，像个叉腰的庄稼汉。”

    批评完，那一行字随风飘散。

    “……”

    宁生没有反驳，倒是有些意外，这姜造临水平不低。

    因为南唐李煜就这么评价过颜真卿。

    问题是人家夸得更多。

    要是颜公听了这话，只怕棺材板都盖不住。

    宁生也懒得解释，问道：“老先生学的兰亭？”

    “自然。”

    “您见过兰亭真迹？”宁生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这一问，姜造临顿觉有戏，笑道：“看来你对历史知之甚少。”

    “洗耳恭听。”

    “奉天法古，乃是无数修行者总结下来的真理法则，这与上古时期遗留的古物有关。”姜造临负手踱步，娓娓道来，“史书记载，天道力量诞生于古法之中，通过文字、书画、乐律等方式传承。

    “上古自秦始，至大明，历经混战与灾变，无数先贤铸造而成的碑碣古物，深埋于大地，兰亭的真迹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宁生好奇道：“诚如你所言，奉天法古乃是修行者获取修为的途径，若是错误的古法呢？”

    “错误的力量也是力量。”姜造临掷地有声道。

    “结果就是宋不仁到处横行无忌，欺压百姓？”

    “……”

    姜造临抬起双眸，浑浊的双目直视宁生，表情有了些变化，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状的物品，倒悬半空：

    “出来。”

    一团黑漆漆的雾气飘飞而出，落在院中，迅速编织成丑陋的模样。

    “这是老夫在山林中抓到的雾妖，形态飘散，阴诡多变。”姜造临拂袖，驱使着雾妖向前。

    似是狗仗人势，雾妖张牙舞爪。

    姜造临道：“它们最怕的便是天地正气，只有最纯正的元气，才能攻击它的本体，你可以尝试攻击它。”

    “我？”宁生指着自己。

    “无需担心，只管出手。”姜造临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试探？

    又或者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转念一想，这不太可能，若知道他是无间教主，又怎敢单刀赴会？

    他抬起右手，二指之间生出一团光华，迅速凝结一道刀光。

    随手一挥。

    那刀光朝着雾妖飞掠而去。

    虚影似的雾妖本能有些害怕，可见那刀光犹如蚊蝇，丝毫不起眼，于是胆子大了起来，幻化成血盆大嘴，一口吞了那道刀光。

    咕噜咕噜……

    雾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小心撑死。”宁生提醒道。

    姜造临哈哈一笑：“你的元气不纯，对它自然没有伤害，只有奉天法古，方能获得世间最正统的天道力量，野路子瞎练，是不会有太大出息的。”

    “修行者以古法入道，初境感气，二境归元，三境轮海，四境显相，到了五境通幽方能打通身体十窍，使得元气离体，今后要求正道，才不会白白浪费这一身天赋。”

    “最正统的典籍都在藏书秘府之中。”

    “譬如书道，天下谁人不认兰亭，家师陈抟，曾在望天崖苦练兰亭八十载，领悟‘惊鸿剑意’……你跟了老夫，这些都有机会接触。”

    宁生称赞道：“惊鸿门祖师，惊鸿一剑，斩杀北境万妖……原来是陈老先生门下。”

    姜造临的神情傲然道：“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有了师门传承，有时候更是一种靠山。

    京城的名门子弟花重金都未必能入陈抟门下。

    宁生摇头叹息道：“老先生是明白人，这虞朝烂成什么样子，您心中有数。”

    早在之前，宁生便听说过姜造临深受排挤之事。

    谁拉拢谁还不一定呢。

    “住口。”

    这一喝声，中气十足。

    眸间却是惊讶，这都不愿意拜师？

    “老夫念你是可造之才，不忍看你走向歧途，你若真有才能，理应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宁生：“朝廷？要不是朝廷我宁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那就更应该归顺朝廷，好为你宁家洗刷冤屈。”姜造临忙岔开话题，“难道你打算在五境呆一辈子？”

    “何意？”

    “想要达到更高的境界，与古物的接触必不可少。七天后，南平山将有一次考古挖掘，你想不想去看看？”姜造临再次抛出极其诱人的条件，“万一运气好，挖掘稀世古物岂不美哉？传闻古物之上有成仙永生之法，这可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有机会？”宁生感到惊讶。

    古物几乎被官家垄断，六神司之首的金石部统管，莫说是宁生这样的编外人士，就算是宋不仁也需要姜造临引荐才只是将将够格。

    考古更是古物现世的第一现场，没有过硬的人脉，不可能靠近。

    姜造临拂须长笑着，继续画饼道：

    “以你的天赋，日后成为修经人，也不是不可能。”

    修经人，专门修撰校对古物经文的修行者，能够胜任的无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其中不乏强大的修行者。

    修经人是考古中的核心。

    地位尊崇。

    宁生笑着摇头：“那估计不可能了，你连我这字都不认可。”

    “……”

    “愿意花这么多时间陪我这无名小卒聊天，足见老先生诚意，只是我这人比较轴，不喜欢被约束。”

    姜造临微微皱眉。

    这厮当真是油盐不进。

    无奈，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既然你不愿意，老夫也不勉强，但——老夫有些忠告送给你。”

    “请讲。”

    “年轻人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姜造临提醒道，“老夫知道你对朝廷不满，就算不为朝廷效力，也不可为敌，最好离那些叛军远一些。”

    言罢，姜造临也不想多费口舌。

    拂袖一挥，雾妖被一道金光束缚。

    “你再慎重考虑一下，老夫随时欢迎。”姜造临流露出惜才的神色。

    “好。”

    宁生敷衍抱拳。

    姜造临脚尖轻点，掠入空中。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立于虚空中，惋惜地俯瞰着宁府。

    看到宁生回屋，又是一阵叹息：“无论如何，老夫也要收你为徒。”

    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绝佳天赋的人才，无论是精气神，还是举止谈吐，都有成圣之姿。

    这时，一股凉风拂过。

    姜造临抬头，眉头一皱：“想逃？！”

    雾妖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飞速遁逃，眨眼间从街道上掠过，如同一阵狂风。

    “区区雾妖，若让你从老夫的手中逃脱，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言罢，姜造临虚影一晃，原地消失。

    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上，看着雾妖的虚影，二指并拢，剑光乍现。

    “老东西，你奈何不了我！桀桀桀……”雾妖狂笑，虚影变幻，速度骤升百倍。

    看到这一幕，姜造临皱眉：“居然是灵妖。”

    能够通过转化天地灵气的妖，可像人类一样修行，智慧与人无异，极其狡猾。

    出乎预料。

    当即毫不犹豫挥动剑光，没入黑暗中。

    “咦？”

    眼看雾妖即将逃离。

    忽然虚影一滞，画面定格空中。

    雾妖的身体里迸发道道金色的网状力量……而后汇聚如一，形成利刃，自下而上，破开其躯，冲向天际。

    一时间，光芒闪耀，犹如白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