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朽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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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但为君故

    【星元前16年】

    两骑白袍白马的年轻将士带着一队不下百人的轻骑奔驰在云国的边境上。

    这些骑卒都是云国军队中百里挑一的好手,队伍领头之人的身份则更是吓人,云国如今最年轻的戍边大将军,云决。而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的副将是他的亲弟弟云瀚。

    这次行动的命令是由云国国君亲口下达的,哪怕云瀚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被哥哥拖着上马急行。

    云国是当今这天底下实力最强劲的国家,如果说在一众诸侯国里谁最终能一统天下,也只有云国有这个实力。邻国的国君们就经常会想,假如有一天云国的军队打过来,那自己是直接投降还是假装抵抗下再投降。

    眼前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云决倒是很熟悉。因为前几年云国边境匪患问题严重,正是云决奉命带兵剿匪,用了仅仅半年时间平定了北地边境的匪患问题。

    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张百里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在一座没名字的荒山上安营扎寨当着山大王,路过的商旅行人只要付一些买路钱便可以安然而去,有时遇到穷苦的流民百姓他还会送些盘缠。这简直和周围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山头格格不入,很难相信就这么一个不像土匪的土匪带着百十号子男女老幼安然在山上生活着。

    当然,之所以其他山寨头子不敢打他张百里的主意,还是因为他的剑。

    落草之前就有人传言他是云国第一剑。

    云决也喜欢用剑,在当时得知了此人的情况,故意绕路而去,留下了山上的一众老小性命,说不出是因为英雄相惜,还是对这群“特殊”土匪的怜悯,倒是周围几个山头全被打扫的一干二净。

    可是半年前出了件事。

    因为张百里的寨子从来没弄出过什么人命,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针对的悬赏,寨子里的人经常到周围离着较近的县城州郡里采购些物资。那日,寨里一个长相可人的姑娘在临州某个胭脂铺子里买胭脂时,被素来跋扈的刺史长子相中,“请”到了府里。

    一天后,张百里持剑入州城,趁着夜色翻墙潜进刺史府,恰好撞见了正在院内“行乐”的刺史长子。没有任何犹豫的抽剑,没有任何犹豫的杀人。

    得知噩耗的刺史大人下令封城,但张百里早已带着奄奄一息的姑娘逃出城外。

    刺史震怒,从下人那里了解到这姑娘来自某山,自然明白是山中匪寇,与州将军商量后便决定出兵剿匪。州将军也是无匪可剿后便没了什么涨功绩的路子,激动的当天就调集了一千兵马出城。

    张百里深知一旦与官府结仇便无法善终,出来前就散尽了钱财安排寨子里的人逃走。也是在那天,寨子里的人见到了张寨主那个从未走出过房门的“夫人”。

    原本张百里只需要携妻远走高飞,可天不遂人愿,在刺史的重金悬赏下,寨子走出去的人里还是出了叛徒。

    有了小人的帮助,刺史一口气抓了二十几口子寨民,关在大牢里,扬言三天后斩首,目的自然是逼张百里现身。不过刺史心里也没底,觉得这个法子很难奏效,像这种贱民,都已经逃走了,脑子没问题怎么会回来。

    但他是张百里,他自己回来了。

    一人一剑站在城外,面前是数不尽的士卒。

    他的目光越过了士卒们,越上了城墙。刺史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那二十多寨民早在当天就被屠戮殆尽,如今人头被挂在了城墙上。

    出鞘的剑没有裹挟什么市井小说里的那种剑气,张百里冲向了同样冲锋的士卒。

    然后就是很现实俗套的故事了,一个剑道高手最终在士卒们的冲杀中死去。

    当天云决也来到了此地,到城外时,正是张百里被一把长枪贯穿胸口的时候,接着他看见一柄柄枪都插了过去。云决驱马上前,士卒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云大将军会突然出现,但倒也识趣让出了一条道路,露出了像是刺猬的张百里。

    这是云决第一次见张百里,也是最后一次。

    云决下马走到张百里面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长相很是普通,嘴里不断涌出血水,表情也因为剧痛而显得狰狞的可怕。

    “有什么我能做的?”云决小心翼翼地问。

    张百里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呜咽着什么,向前勉强递了递剑,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画……溪……”张百里终究还是挣扎着发出了声音,然后便死了。

    云决看着站着死去的张百里,良久无言。

    这一幕可真是吓坏了在城墙上观望的刺史和州将军等人,任谁都觉得这人必定和云将军有什么交情,刺史连滚带爬的跑下城墙,一边跑还不断咒骂自己已死的儿子,毕竟他的儿子不止一个,但自己的官帽子只有头上这一顶。

    可其实云决和张百里并没有什么交情,他收好张百里的剑和剑鞘,转身上马离去,没有给刺史见面的机会。

    时至今日,云决总是在身上带着两把剑。

    一把是自己的爱剑“云图”。另一把是张百里的剑,好像是叫“画溪”,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剑是好剑,但这把剑他也从未用过。

    云决没跟人说过张百里的事,也从来没和他人分享过自己的想法,倒是他弟弟云瀚经常说如果出去混江湖一定要当个像张百里一样的“大侠”。

    今天一道圣旨降下,内容是派云决云瀚去寻人。

    没有说明是谁,只告诉他们那人在三国交界处的一座山上,不光要将军兄弟两个亲自上阵,还要带上百余骑精锐,务必带那人回来。

    临近目的地,云决放缓了行军的速度,云瀚驱马与兄长并驾。

    “决兄,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妖么?”云瀚突然神经兮兮的问了一句。

    云决瞥了一眼刚满18岁的弟弟,无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把那些青楼酒馆里听到的故事当真,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那也太无趣了。”云瀚一脸遗憾。

    到了山底,将士们下马。山上树林茂密,没法骑马,留下十人照顾马匹后云决便带着余下众人徒步上山。

    只是登山前,云决看到树林外一块很显眼的巨石上,刻着三个字。

    “百里山”。

    云决盯着字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哪个人。

    入山后的的路并不是很难走,替朝廷传话的人说过,这人很好辨认也很容易寻找,到了山下自然就知道了。

    面前有条并不狭窄的山路,云决想了想早上那人说的,便和云瀚走在前面,身后五步以外紧紧跟着军士们。

    山不高,只用了才不到两个时辰,云决等人便见到了山顶一个较为简陋的小庭院,院里除了有一座朴素的草屋之外还有一块小池,一块花地。

    但云瀚的心却提了起来。

    院外围着另外的两支队伍,看甲胄的风格,是周边两国的部队,人数和他们的队伍差不多。两国的领头将领也非等闲之辈,都是和云决一样身份地位相当高的角色。

    云国的将士们停下脚步,警惕的打量着其余两国的队伍。

    就在这时,草屋的小门吱呀着打开了。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淡青色襦裙的女人。

    当云决看清她的面容时,呼吸也为之一滞。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是一个很难去用语言形容美貌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如同谪仙一般,惊艳了众人。各国将士们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公的意思。

    一定要带走她!人们心里出现同一个念头。

    女人并没有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感到不悦,她带着困惑的眼神环顾四周,打量着三国的队伍。

    “他什么时候回来?”女人突然轻声问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同时响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没有人回答她莫名其妙的问题。北羌国的将军眼神炙热,当即挥手喊道:“上!”他身后的士卒们率先冲了上去,想要把这个女人当场抢走。

    另一边楚国的将士们也反应了过来,当即冲了上去与北羌国的士卒们展开了战斗。

    “莫要伤了仙子!”两国的将军基本是同时喊道。

    此时只有云决按兵不动,看着那个女人如同木偶一般被两国的士兵们争来抢去。云国的其余将士们都露出了焦急之色,不知道自家将军在想些什么。

    女人被左拉右拽,像是在大雨中摇曳的小花,小小的院子也一片狼藉,栅栏被推倒,花园被踩踏,可她却依然表情平静。

    直到她看见了云决身上背着的剑。

    很突兀的,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叫做悲伤的表情,像是看见了自己养的宠物横死在路边,除了悲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决内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如果说美貌是一种财富,那眼前这个女子只一人便富可敌国,可现在的她眼圈泛红,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用身心去抚平她那难以言喻的悲伤。

    拉扯着她的士兵们松开手,齐齐呆楞在了原地。女人挣脱了束缚便小步跑到云决面前,仰头望着云决。

    云决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斥着茫然之色,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身体不受控制的拿下那把张百里的剑,把它递给了眼前的女人。

    “他说了什么?”女人握着剑,低头问。

    “他只是给了我剑,说它叫画溪。”云决回答。

    女人抬头,脸上有泪水,深深的看着云决,缓缓出声:“画溪,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云决这才突然想起来,那个男人是有家室的。

    原来眼前的女人就是张百里的夫人。

    “可他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女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除了云国的军队,在场其他的所有人,都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或者佩刀,动作一致,目光虔诚炙热。

    下一秒,他们将兵器抹在自己的脖子上,尸体噗噗的摔倒在地,所有人至死都是一副满足而又幸福的表情。

    恐惧突然在云国将士们心里弥漫开来,云决和云瀚也不例外,这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云瀚这才想起,前几日在青楼里听说过,北方有一“大妖”,行走在人世间,人们都说此“妖物”倾国倾城,见过其真容的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这世间或许真的有“妖”。

    “你们走吧。”女人转头往屋子走,她跨过一地尸骨,背影显得无比孤独。

    “那你呢?”云决下意识问。

    “我要去找他,哪怕沧海桑田,我也能找到他。”女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