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竞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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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凌天牧云

    辰时初,趁着城门刚打开袁泠四人缓步进城。

    永清城里拥挤的窝棚帐篷像是雨后的蘑菇遍地都是,席地摆放的摊位沿着本就不宽的道路向远处延伸似的本就不宽的道路更窄。道路延伸的方向隐约能见到砖石木材修建的寒酸屋子,至于上得了台面称得上宅院的院落在更远处,那里应该就是永清城的衙署所在,也是各种意义上的永清城中心。

    “郑兄,你觉得那个叫凌牧云的可信与否?”袁泠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步入狭窄街道,问她身侧的郑赫。

    街道上的叫卖声很杂,似乎是有很多个部族的语言,不过似乎每种语言都和汉语有一定的相似处,配合着手势几人还是能听个大概。而生意最好人头攒簇的几个摊位里传出来的干脆就是汉语,虽然有点口音语调但是一般的景国人应该都能听懂。而往来不绝的汉人商队和听闻漠南州贡王爷设擂比武准备北上的人员聚集流动,使得郑赫郑和茗儿三个混迹其中就像是落日前的灿烂余晖下落入瀚海沙漠的几粒尘埃那样不惹眼。

    但是袁泠不一样,白跑锦衣一身的珍奇器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样的公子在漠南州只可能是归化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勋贵豪阀出身或是高门大派名士高人的弟子,就连外边那些所谓大部族也决计培养不出。如同中原道士修道必入山林,非山林中有道,而是欲远彼腥膻,即此清净。

    袁泠就像是一颗混入沙尘里的明珠,如此耀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她,有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低头,在袁泠前进的路上也会自行避开。他们不敢得罪这样的贵人,渝国每年因各种原因被判冲撞贵人以下犯上的平民不在少数。不过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好奇,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永清城这样的边镇来,还和那样的粗鄙人物一起。

    “我们才认识凌兄多久,说不上信任与否,不过凌兄到底是救了我们,而且仅凭我们几个确实救不了人。”郑赫看看四周低下去的头略微好奇,“袁兄少待,在下先失陪一下。”

    袁泠看着郑赫加入到郑和茗儿两人组一起挨个摊子查看询问,还从包袱里摸出个炭笔小册子不断写写画画做着笔记。对此,袁泠也只能感叹明俨兄不愧是而是岁出头就中了举人的天才,果然是常怀经世济民之心,未来定能封侯拜相造福一方……

    “公子您看,这种全云靴好漂亮,不比咱们家的绣鞋差嘞。”茗儿指着一个摊子上香牛皮制作带着精美花纹的靴子叫到,然后小脸一瘪,“就是好贵,这一双要二十两银子呢。”

    “不贵的不贵的……”摊子老板是个穿着破旧皮袄饱经风霜的中年人,“我们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最低价了。”

    袁泠顺着小丫头的手指看看,觉着那双靴子确实不错就一挥手,“想要就去买,本公子还能差了那点银子不成。”

    茗儿在老板希冀的眼光中还是摇摇头,脸上写满了“心疼银子”四个大字,“太大了,穿不了,也没有配的衣裳。”说完茗儿不顾老板的挽留又凑到下一家摊位前的人群里去了。

    “那双靴子其实卖得不贵,老板给的价格很公道,二十两银子一双全云靴在永清城应该确实最低价了。”郑赫一边和弟弟郑和小声交流一边在小册子上书写,回到袁泠身边一边写一边说,“这种靴子虽然是鞑靼人的款式,可实际上确实并州出产,做工用料都是上乘。我刚才询问到一双这样的靴子从并州贩至归化城能售出十二两银子,卖到永清城来二十两银子倒也确实说不上贵。”郑赫说着想起了什么一顿,又接着说,“不过我方听一位行商说明年再从并州商人那拿货就能便宜很多,届时市面上的全云靴就要降价了。”

    “降价?不会是并州牛太多,皮子都拿来做靴子了吧?”袁泠调笑道。

    “自然不是,说是运输问题解决了。”郑赫摇头笑笑,“并州那条驰道说是今年已经修好,明年即可使用。”

    袁泠闻言一愣,“修好了?”

    并州大规模整饬交通修筑道路始于元圣四年秋,易震升任卫北大将军后下的第一道军令,派遣堪舆师堪舆并州全境。元圣五年春,卫北大将军府即依此堪舆图在全州大兴土木。

    在一众大工程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内外长城边防修缮和并州官道驿道整顿扩张这两个大项目。其中前者每年由朝廷户部拨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而后者一应花销均由并州自己负担,据说元圣五年以来并州财赋的十之八九都填进去了,而在众多道路中花费最大的就是自太原起经雁门至云中的新式驰道。

    一提起驰道天下人想到的都是那条暴秦征集民夫以数十万计修建的供始皇帝车驾行驶天下的驰道。朝野上下物议斐然,易震易向方是疯了吗?说易震为修此道所行之事虽横征暴敛不足以形容万一,而这条道能有大多用处谁都不知道。

    袁泠在江南总听那些士子说得好听一些是“易大将军此举劳甚是民伤财恐蹈秦之覆辙”或是激烈一些的如“易震借修官道之需而行敛聚之实,多聚佐藏哗众取宠而不自知”,骂得更狠的便像是朝中御史言官科道清流不止一次沥血上奏“向方匹夫竭一州之民力行此无端之举,更兼穷兵黩武罔顾民生,何异于心怀不臣割据地方”等诸多诛心言论。

    可是这条路终究是要修好了,善言恶语孰是孰非总归是要在世人面前展现出来才能盖棺定论,一切都近在眼前。

    “郑兄游历天下见多识广,可知这并州所修的新式驰道究竟是怎样的?”袁泠震惊后询问,“我在江南听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易大将军在并州寻到了一条上古神道,车马飞驰其上能日行千里载货千石。是以并州修路非但聚集能工巧匠无数,还召集高僧真人术士辅助。”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说法我是不信的。”郑赫温和笑笑收好笔册,“我更倾向于是对秦时驰道的改进,不过我也没见过,不敢对此多加妄语。”说着郑赫话头一转,“等下不妨问问凌兄,没准凌兄见过呢?”

    “他?”袁泠想想还是放弃了,“那家伙神秘得很,昨日除了姓名外年龄籍贯一概不说,就拿了一块不知真假的牌子搪塞我等。此人如此不坦诚,这事问了他也不见的能说,我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答。”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凌牧云无声息贴到袁泠身后悠悠开口吓了她一跳。

    “嘿!”袁泠跳开一步,转身打了凌牧云一下,“你这厮是鬼不成?走路没声的。这都能找见我们,狗鼻子呀。”

    进城时,他们几个并不是一路,凌牧云独自离去说是自己找门路进城让他们几个自行进城即可不用管他,他很快就能找见他们。说完凌牧云就走,不给他们回话的功夫。当然这可以理解,毕竟凌牧云身上还别着两颗人头呢,其中一颗还是永清城驻军的,断然是过不了城门搜查。不过谁让袁泠看这家伙不顺眼呢,小声碎碎念说:“怕不是怕狗洞进来的吧……”

    凌牧云走在郑赫身边像是没有听见袁泠说话,“我是去过并州云中郡,不过那时驰道尚未修筑完成,周边又有郡兵护卫,所以我也不曾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是并州此时任正改良了木牛车,可日行数百里载重几百石,新式驰道即是这种木牛车的专用道路。几位若是感兴趣不妨亲自去看看,咱们可以一道去。”

    袁泠听了瞳子一阵闪光,但随即又突然记起兄长袁翰曾经说这一趟经商返程时不再走运河或是海道改走并州,若是此时去并州怕是有可能会和兄长碰上。袁泠按捺下心情,想着救完人后在归化城多呆一段时日再去,还能避开这个家伙,反正路总不能跑了不是?

    “我兄弟自然也想去看看,不过可惜,我兄弟还要去赶明年的春闱,只怕是时间来不及。”郑赫稍显遗憾地拱手,“辜负了凌兄一片好意,实在是抱歉。”

    “春闱是大事,自然耽误不得。”凌牧云摆摆手浑然不在意。

    “叫上你们的人跟我走吧。”凌牧云抬头看看日头,走在前面,“跟紧点,千万别走丢了,咱们几个可都是永清城的要犯。”

    “什么要犯?海捕文书都没发。”袁泠嗤笑一声,还是和郑赫一样招呼着茗儿跟紧凌牧云沿着小路往前挤。

    凌牧云带着他们几个直接插进两个生意冷淡小摊位间的缝隙,在帐篷窝棚间仅容许一人通行的小路上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阵子。沿途不知道是什么的臭味熏得袁泠拿扇子捂住口鼻直皱眉头,随处可见的脏污更是让袁泠不适应,等到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凌牧云已经带着他们几个横穿了永清城外围平民的生活区域,来到有一定实力的商号食肆聚集地。这里的房子院落街道像样很多,和北口城老茶馆附近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往这边。”凌牧云往前走了两步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众人踏进小巷子里感觉像是进到另一个世界,这里完全不像之前的闹市区那样有活力,好像是所有人都还在宿醉中没醒,一切都静悄悄的。晨间的微风拂过,吹动两边高挂的红灯笼和轻纱缎子。小楼典雅又精致,甚至比街上那些商家还要讲究。空气里充斥着混杂些许酒香的胭脂气,直冲脑海让人发昏。

    所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处青楼汇集的所在。

    “凌兄找的援手在此地?”郑赫问。

    “总得打听打听消息吧,咱们连那些姑娘在哪都不知道。”凌牧云转头耸肩笑笑,“还有比这里消息更灵通的地方吗?”

    “多少懂点规矩呀,哪有这么早来这种地方的。”金陵城秦淮河是著名的“六朝金粉地”,袁泠的叔叔袁崇武又是个整天打茶围的纨绔子弟,一来二去袁泠总是知道一点的,“人家姑娘们不用休息吗?”

    凌牧云闻言神秘笑笑,“放心,有门路。”

    几人一路走到巷子紧里头,一处门楣上高挂“芳菲楼”的所在,这是着一条巷子里最大最气派的地方了,凌牧云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妪,顺着门缝看进去还有几个差不多大的正在洒扫,她打量了几人一眼说着字正腔圆的汉话,隐约还能听出些吴侬软语的味道,“几位公子,若是想要寻欢还请晚些时候再来,鄙处暂不接客。”

    “此处可有一位韩琴韩大娘在?”凌牧云递上一粒碎银。

    “有的。”老妪接过后表情柔和了些许,“公子您是?”

    “在下是韩大娘的乡谊,在两国间跑货的,这一趟来有一大批要紧的货让人占了去,想请韩大娘帮忙想想办法。”凌牧云说着在腰后摸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按在老妪手里,“还请帮忙通报一声,如若事成在下定有重谢。”

    老妪又打量几人几眼,说了句“稍等”就关上了门。

    “此处是兵部的暗桩?我看凌兄刚才把那枚腰牌一道递过去。”郑赫小声说,“如此凌兄不该带我等一道过来,这可是机密。”

    袁泠往凌牧云身后看看,果然昨日见到的那枚腰牌不见了。

    “这是兵部的一处暗房子,咱们时间紧,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找他们比较可靠。”凌牧云说着笑了,神秘之中带着几分森然,“姓袁的姑娘怀疑我,我也怀疑你们几个会不会耽误我挣银子,还是把你们和我绑在一起好些,要是你们真有问题我奉命将功补过杀了你们我也没什么负担。”

    几人看着这个借着兵部名头狐假虎威说得凛然的男人都保持沉默。

    片刻后,门开了。那老妪让开一条道,“几位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