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毛兔子——2020年10月
山上还有几只蹬着长腿的短毛兔子,一开始有二十来只,有走失的,有狗子叼走的,也有给人扒走的,总之,现在就剩下这几只机灵又胆小的了。
“为什么是兔子呢?”她问道。
我们走在向下的碎青石子路上,她注意着脚下的平衡,心里却似乎还在想着别的东西。
“是啊。”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从坡上下来,我们站在一块两米多长的水泥板上,望着自左向右,从水泥板下汩汩流去的小溪。
“是的。”
她望了一会儿小溪下游近乎沼泽的草地,又看见远方徘徊着吃草的水牛。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纯粹自然的风采。”
山上没有十年以上的大树,很多地方一目了然,除了那几个兔子窝。
“要是变成旅游景点那就糟糕了,这样就挺好的……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你老家在城市里面。”我提醒道。
“记忆里的家乡是让人觉得朴素和踏实的地方。”
“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它面目全非的样子。”
“这会让你难过吗?”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答道:“怎么会。”
“我喜欢这里,让我们去找找那几只兔子吧!”
我和她兴致冲冲地翻上了山头,像两个排雷兵似的踩探着兔子窝的驻地。
在奶油般稠密的回忆里,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在太阳底下戏耍,在晚上则让肉体得到彻底的休整,灵魂去到地球的另一面撑起炽烈的朝阳。
我们不再是孩子了,在山上探过几个枯萎的孔洞之后,累得坐倒在了地上。
“你比从前有趣多了。”她说道。
“我知道。”我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这并不重要。”
“为什么?”
粗糙的草叶让想躺下的我做了一回仰卧起坐,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都是粗浅的故事,就像一条条看得见终点的路……”
沉默了一会儿,她四下张望着说道:“山上好像没有兔子。”
“怎么会呢,一开始有二十多只兔子,虽然丢了一些,但还剩下好几只。”
她努了努嘴,问道:“你上一次看见这好几只兔子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闭上眼睛回忆起来,猛地想起了什么,一睁眼却又都忘记了。
她笑了起来,说道:“看你这茫茫然的样子。”
我敛起了呆滞的神情,挠了挠身后的草皮,装作无奈地说道:“也许山上真的没有兔子了。”
她看着我说道:“但这并不重要。”
是啊,算了吧。我重重地躺倒在半斜的草坡上,她的背影落在我的瞳仁里,我的目光穿过她的脖颈,贴着她的下颌,看见一片浅蓝色的光,那是天空啊,她就好像坐在天上一样,就好像在天上注视着我这个凡间的放牛娃一样。
天空是幽僻的静流,那蓝液里斑驳的浮沫像是云野里散布的湖泊,可唯一灵动的、有感情的、充满希冀和渴望的,是她的目光。
“我想见你很久了。”我说道。
“每个与人重逢的人都会这样说。”
“我们和他们一样,内心欢喜,意念通达,舒卷自肆,每个与人重逢的人都会这样。”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没有说话。
干燥的阳光衬出了林间的荫爽,我们像两只蜉蝣般逸散在了空气中,渐渐地,失去了相互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