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的散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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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囚徒》03狂人

    南方的夏天十分炎热。黝黑的头发像我的思绪一样凌乱摊开,发根却湿稠难耐。我的床上还铺着褥子,攥在手心,夹在腿窝里。我是女生,这个形象渐渐显现出来。我没有玩的很好的朋友,却有经常黏在一起的朋友,也很少和男生接触,或许有些刻意封闭这方面的感觉,我太怜惜自己了吗?实际上我却等待着,期待着和羡慕着。

    “嘿,苏,又找到新的兼职了,这次你可不要跑掉了哦。”

    “是什么样的兼职。”

    “派传单,上次那家店的。”

    “他们生意好吗?”

    “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我们便宜啊!”她笑眯眯地搂着我的手,一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笑出来的模样。

    北方的骚动似乎越来越大,但是我并不能从更多渠道了解这些事情,电视上始终说得激奋昂扬。

    派传单会遭人冷眼的,人们的面孔始终是灰色的。自己身上却是各式各样奇怪的颜色。铺天盖地的孤立感都压过来,我提起攥着传单的手沉寂在孤寂里。虽然我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是厌倦与烦闷也像潮水般涌来。看着那么多匆忙的,承载着各自的不幸的行人,我不敢妄加评论,仅剩下慌张。

    “加油!”她一边鼓励着一边抱着我:“你脸皮一直都太薄了。”

    或许我应该紧闭着双眸,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不动。“迸裂吧,精神。”我心里这样呐喊。

    她推开了我紧紧地依偎,想看看我的脸,我抿嘴笑着看她。无端的自卑感却越发深厚,我的头脑开始犯晕,仿佛是无尽的颠簸让我连最后一丝对自己的怜悯都烟消云散了,要把自己推向混沌的深渊里了。

    她鼓励似地拍着我的脑袋,我松开了她。她不知道我的无助。我是我,和她不一样。

    在这一瞬间,心坎的脆弱却迎上了别人的目光。一个高大的男人,高大得像巨树一样。仿佛是走到这儿,才发现了身前有一只孤立无援的小动物,他发现了我。

    他随意的目光照在我脸上,他注视着我。霎那间,我连最后一丝矜持都留不住了,一股渴望相知的感觉闪电般刮过我的心,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我举起了一张传单,我知道他一定会接下的,不知为何我这样坚信着。他的目光让我羞涩地埋下了头,心“扑通,扑通”地跳。

    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想答应。我的脸颊像烙铁一样滚烫。他接过传单之后站在我跟前。他的手摸到了我的头发,我就像一只通人性的小动物,享受着他祥和的抚摸。

    “不要害怕,小家伙。”

    我抬起脑袋,向耀眼的高处望去。

    “你的眼睛闪耀着璀璨的荧光,就像遥不可及的星星。”他用着厚重嗓音这样说,朝我咧开了嘴。

    “你要把我吃掉吗?”男人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把我吓得愣在了原地。

    “不,小家伙,跟我回去做我的小老婆吧!”他眉目间充满了自信。我的惊愕他看也不看就发出了洪亮的笑声。我的朋友拉起我的手想带我走。我却被男人粗鲁地提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恼人的小家伙!”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他情绪的转变速度令人惊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亲爱的朋友却满脸的恐惧,她笑不出来了,我当时这样想着。

    男人大概忽略了一直被提着右手的我,自顾自地吓唬着我的朋友。他力气大的惊人,我的手腕疼得慌。直到我的朋友被吓跑,他才注意到我。

    “呀,我都忘了。”他看着我手臂上的红印:“你们的身体还真是脆弱。”

    “那你就应该温柔点。”

    “哼,恼人的小东西,真麻烦!”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苛,还有着独裁般的威慑,我不敢再说什么。他看着我害怕的模样,又大声笑了起来。

    以前的朋友打来了问候的电话,我并不明白他打电话的动机。自从他寄来那封潦草的没有任何情感的信之后,我以为我们今后不会有什么联系。或许这只是一时莫名的想念?

    “呐,苏,北方的云里夹着雪,落下的速度是多少呢?月亮什么时候下雪呢,苏?”

    我满怀着恶意揣测着这次谈话,满口敷衍地想要快些结束这次通话。为什么要和我联系呢?我想躺自己的床上吹风扇去,我要好好整理今天的思绪。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呢,我的时间在流逝。莫非这是被逼迫的事件?凭什么想要消耗掉我,消灭我的生命,让我不再在自己的时间里拥有自己?是有什么在逼着他,不然他不会这样喋喋不休的。我全身上下都是汗渍,我心情存满了烦懑。他一定是被逼的。

    “苏?”

    “哦。”我从毫无边际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好热呢。”

    “嗯,那你去休息吧,我马上也要有事做了。”

    “拜。”我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扒下衣服吹起了风扇。

    我的感情,还真是窘迫呢。

    爱是什么样的呢?我来不及也等不及思索答案,就脱口而出问出了这句话。我好想奶奶来为我解答一番,然后我就不会这样迷惘,能鼓起勇气去爱个什么人。

    我夹着被子,来到了冬季,但我的脸依然红扑扑地,这时,有个人抱着就好了。

    后来我在南方碰见了他,就是上次给我打电话的人,他认出了我。

    “苏锦!”他的脸颊平淡无奇,放在人群里毫不出彩:“你还是那么漂亮呢!”

    我刚想回答些什么。但当我对上他的双眸时,我却发现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回答,那是一种侵略性的双眸,仿佛我开口想要敷衍的言语早已被他猜透。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依然盯着我,仿佛执意要听到我的回答一般,我却感觉张嘴就会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只能皱起眉头,凝神说道:“你来南方了啊。”

    “嗯。”他轻快地答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对我了如指掌:“我来南方了。”

    他的回答好似在问我,好似在要求我把我自己问出的问题咽下去,想要让我尴尬。

    我转身快步离开了他,轻声丢下一句:“拜。”

    我感到十分沮丧。温水不断划过我的肌肤,我抱着自己,感到一种来自灵魂的拘谨。

    北方的故乡开始被战争笼罩,它的阴霾通过大地的根茎输送了过来。父母已经适应了南方的生活,这莫非是人对于温暖气候的天生习性?我的周围没有人提起我的故乡,好象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似在新闻上看见别国的战事一般无动于衷。

    “我的故乡在北方。”

    “那里不是在战争嘛。”这个男人把我抱着。他说你这个小家伙像个玩偶一样,放在手里留作消遣也不错。他说他讨厌那些吵闹的小东西,那语气好像小孩子就不是人类一样。但是我的心里没有抵触,虽然被抱来抱去。这感觉就像是剥离了作为人的属性一样,我既不感到自卑也不为什么感到骄傲,我没有负担,只需要安静地看着。偶尔答几句话。

    “我的故乡在战争里浸染着,会变成咸菜吗?”我是个正常体型的女孩。并不是我太娇小,实在是这个男人太高大,他就像一座大山。在他怀里,我似乎也无法把他作为一个人来看待。

    “哈哈,小家伙,不要害怕。战争它一定会过来,到时候我一定要上战场,到时我就是战争。哈哈!”这个男人得意地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成就了他这样盲目自傲的性格,但我也不在乎他的话。我不害怕他,一点害怕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觉得十分忧伤,而这忧伤使我感觉到孤寂与害怕。

    “你这话,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安慰人的。”

    或许他只是按自己的心情去生活罢了,世界上有这样的人真是意想不到呢。但是在这样的人的身边又令人感到与众不同的安心,所有的存在感都在他身上,我在或不在都不重要。这样我才好来认真的作为真正的自己来思考吧。

    “前几天呢,我遇见了在故乡就认识的朋友,但是……”

    “你不必在乎他,你不必轻视你的感情!”这是何等唐突的一句话,我还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

    “哈哈,小家伙!”他把我像洋娃娃那样提起来,我的手腕依旧被他捏得生疼,我看着他巨大的五官,深切地感觉到我和他并不是同一种类的生命:“你是我的领土,是属于我的领地!”他饶有兴致地戳着我的鼻子,从不管我疼还是不疼。

    爱从哪儿来的呢,从心里来的吧,从冥府里来,从万川千水里来。它无端占据我的心,让我羞涩让我自怜。爱是一种需求吧,在漫漫的、漫漫的星光流转的日子里相互依偎,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相互需求,相互惦念着。

    被需要着才有存在感吗?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奶奶,我问你的问题太少了。建立在需求上的羞耻的爱,还不如,尽早舍弃掉呢。

    周围那么多人,恋爱的不在少数。快乐的时候或许他们想隐藏。我看到了许多负面情绪,他们的焦虑与躁动不得不让我反思自己。我深切地记得与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的话。我深切地记得。我是一个内心显得荒凉的人。如果他执意要我嫁给他的话,我便嫁给他。

    又是一年春天,他双手捧着一个女人的脸,在他经常出没的地方。熊出没,请小心!我脑中兀地有这样的警告。我真是,碰见了一头,大棕熊。

    男人看见了我,朝我招了招手。我猜被他双手捧过的脸现在一定会觉得微凉。

    “小家伙。”他熟练地叫着,我猜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走到他身边,没有离他很近。他一伸手就把我揪了过去。我心里有些抵触,我也知道自己在抵触着什么。更加清楚地明白,我应该回去好好安慰自己。

    万一我在这儿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回去之后一定会苦恼的。我本就不应该对这需求似的情愫有太多幻想。他们黏在一起。我使劲挣脱了男人的手掌,狠狠盯了那女人一眼。

    “男人应该拥有自己的领土,领土是男人的生命,是他所有的尊严和权力。你不要像河流一样漂泊不定,你不要像海潮一样且退且涨!”

    男人呀,男人呀,你的臂膀要是再有力一些,我就化作你的一部分,为你遮阳,为你挡雨。

    我猜我踩到了他尾巴,踩到了他的自以为是的尊严。那个女人的目光是怜悯还是惊愕呢。我做了一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自己苦恼,只是觉得自己一塌糊涂。我拉起自己的长发,陷入深思里。夏天来的时候,如果觉得热就剪掉吧。我虽然美丽,但不是一个能朝夕与人相处的人。

    夏天刚到,就开始热了,这就是南方。不知何时,它已经成为了我厌恶的一部分。我喜欢北方的冷风,摩挲着自己干燥洁净的肌肤。喜欢北方的宁静和祥。

    拜托了父亲帮我把头发剪掉了,那些头发就落在地上。

    “苏,你想留一束做纪念吗?”

    “不了。”我看着那些被父亲甩在簸箕里发丝,忽然有点发困。

    父亲剪下最后一束,攥在手心里:“那我留一束纪念纪念。”

    我再次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是国庆过后不久,那时北方的战火已经很炽烈了。他披着一件巨大的风衣,大步地向前跨着,我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我得快跑着才能追上他。不得不说,体型上的差距真是影响着许多事情,那样的胸膛简直可以当床睡了。

    我就在男人的身后了。我可以从想象中变得美丽或勇敢,也可以变得羞涩和悲伤。我打算叫住他,我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或者是怀念着什么……

    一阵吹来,吹起了他的风衣,把我拍倒在地。

    “注意点,小家伙!”男人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撇下这一句话。那样的背影,就像一头巨大的黑熊。

    “喂!”我坐在地上脆生生地叫了一句。未来总是充满了未知的悲喜,我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变得干涸枯萎,我就像一颗没有活力的树苗。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的呢?

    我感冒了,在南方的冬天里,然后就不再上学了。现在上不上学已经无所谓了,国家的机能面临着瘫痪。这是个慌张的世界,连课堂的上的文字都变得游离。当我看着那些破窗而出家伙们,我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我最后一次遇见男人时,他穿着军装,他说的话我都清晰的记着。并不是我故意记着,只是印象太深刻。他说,当我上了战场,我就是战争。那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吗?

    我叫住了他,他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说:“是你呀,小家伙。”

    我伸直了手臂才能够到他的胸膛,在他看来或许我真是个小家伙:“我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简直就是深入到了灵魂里。”

    “我也没忘记,大概。”

    “你参军了?”我摸着他巨大的军服:“订做的吧。”

    “你的脑袋应该比你的嘴巴聪明。”

    这个话题没有下文。人们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着情感的侧漏,有时甚至不经过脑袋就直接说出来了。一番深思之后,什么话会变得不那么肤浅,不那么虚假。但人是社会性的,人的天性如此,我们还来不及应付着生命的窘迫呢,怎么可能把每句说出去的话深思一遍呢。

    男人的脸颊变得更硬朗了,像一块铁板。即使是他,面对战争,也会觉得疲惫的吧。

    “你长大了不少。”

    “亏你看的出。”

    “你这样的小家伙,不论怎样都让人火大。”

    “我没有敌意,也没有想冒犯的意思,为什么你会觉得生气呢?”

    “你们就像路边的萝卜菜一样,不小心踩到就吵得人心烦。你们就像树上的毛毛虫,哪儿都能爬,踩到就坏了一整天的心情。你们的脖子一拧就掉,让人不痛快。”

    “像你这样傲慢狂妄的人,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一点都不让人吃惊呢。”我听到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吃了一惊。

    “像你这样的眼神,最好还是不要再露出来了。你只是一个该死的小东西,最好不要把这种眼神放出来。”他凶神恶煞般看着我。我低下了脑袋,害怕着他。

    “战争就要过来了,我已经入伍了,把我送到前线去吧!战争已经来了!不要害怕,到了战场,我就是战争!”男人带着他特有的狂妄和洪亮的笑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