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武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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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篇-武藤兰

    书堂中惊叹之声此起彼伏,由于沐尘珠的出现,众多新的学子觉得新奇,都想一探究竟。

    毕竟这沐尘珠已知的,在如今的世界上只有三颗,一颗在大梁‘墨剑阁’,一颗在川秦的‘都御府’,北朝的这一颗一直都由宗亭司独家保管,长年被密存起来,外人难以知道它的具体所在之地,也就是能在每年的仙举通气测试时才能见上一面了。

    云楚告诉了风扬关于沐尘珠的情况。传说自此东去三千多里,穿越北朝正东的原始密林和荒漠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洋,唤作沧海,自沧海尽头,仙人觅得沧海遗珠,光泽透人,盘踞灵气,以之修炼,不仅能指引修炼之人,大大提升通气感应的能力,而且在面对不同之人时,更是能闪现出不用的光亮,沧海遗珠大如盆池,不便携带,于是仙人以法做工,将此珠一分为三,唤作沐尘,后置于人世,广为流传。

    “也正是因为沐尘珠独特的存在价值,也有不少浪客流人打着它的主意,前几年大梁就发生过沐尘珠被盗的事情,所以现如今各国对它都是视若珍宝,严密防范。”

    听着云楚的讲解,风扬才明白了沐尘珠的用处和价值。但是此刻,这颗沐尘珠一点都没有云楚口中珍贵难得的样子……

    “既然你们都这么好奇,拿去好好看一下啊,都传阅一下,传阅一下。”

    武藤兰发现这颗珠子引起了学生的关注,索性把珠子让他们拿去把玩研究,省得学生来缠着她问这问那,好不麻烦。

    “你们都注意着点,别摔坏了啊,下面你们自习一下,有问题再来叫我。”这边还在说着,手已经不自觉地拧起了酒壶,麻溜地走到了后院……

    “讲什么课啊,一个个都已经会通气了,还有啥好讲的。”武藤兰挪步床边,摇了摇手上半壶酒“秋风不醉杯中酒,试问何以任逍遥!”

    武藤兰喝了一口,便躺床上就要酣睡起来。

    不多时,正在床上休憩的武藤兰感觉到了有陌生人正从门口经过,随即以气引动壶中的酒水,右手一挥。

    “咻咻!”两声,水线细如银针,穿过弄堂,闪出夺目的银光,以飞快的速度射向来人。

    一人身影闪现,头戴斗笠,黑纱遮面,身挂披风,只见他及时拔出腰间佩刀,右手抡起弯刀在掌中旋转,旋转速度之快,几乎形成一面盾牌,将武藤兰的攻击挡住,另外有几道射向了院中的桑树,桑树半截即刻冻结成了冰。

    “大胆,你居然敢对宗主大人出手!”那人厉声斥责“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武藤兰朝着门口看了看,在那人身后,一位年近六十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看起来依旧十分健壮,精神满面,熠熠生辉,来人正是宗亭司宗主-徐常青。

    “堂堂北朝宗亭司宗主,我这点三脚猫哪能伤到他。”武藤兰不以为然地起身,便又找着酒壶。

    “你的清平醉,倒是退化了。”

    徐常青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步入房中。

    “让你来教这些学生们通气练气的法门”常青坐到了武藤兰一旁“何故要插科打诨呢。”

    “我就说你老了吧,脑子也犯浑。”武藤兰往桌上一趴“我本就一风尘之后,整天吊儿郎当,不堪大用的,让我来教不是误人子弟嘛。”

    “而且他们一个个都会通气了,有啥好教的。”

    徐常青注视到了院中的桑树“若是从前,这棵桑树已经整个变成冰雕了吧。”

    徐常青顺手往桌上放出一份档案,扔到武藤兰面前。

    武藤兰拿过档案阅览起来。

    姓名:风扬

    年龄:十三

    背景:风墨年之子,因武岳亭之

    变,一家人流落街头,与其母

    邹雨荷,其弟清扬相依为命。

    …………

    武藤兰瞳孔放大,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内心却已经有所冲击。

    “真的是他?”命运的安排如此巧密,武藤兰甚至不太敢相信。

    “现在的他,跟曾经的你一样”见武藤兰已经有了触动,徐常青起身就要离开,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但你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你自己呢。”

    徐常青走了,武藤兰左手拿着风扬的档案,右手依旧拧着酒壶,望向院中的桑树。

    “既然壶中无酒,又何必故作醉意。”远处回响这徐常青的声音“真正懂得了醉醒人生,才能悟透这清平醉的意境啊!”

    武藤兰掂量起手中装着清水的酒壶,陷入了回忆。

    “娘亲,这个瓶子好好看。”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帝都集会,北朝各地的商贩都会聚拢到北朝帝都的这条云影巷中。各种商品琳琅满目,除了北朝各地的土产,外域的商品也云集而来,陶俑,瓷罐,泥人,画壁,好不新奇!这种热闹的场面对小孩子来说甚是有吸引力。

    虽然已经十多岁了,但武藤兰还是有这一颗少女心,对这些东西十分喜爱,说她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也完全不为过,谁还不是个孩子呢。

    不过平日里武藤兰每天都在练功,很少有机会出门。

    听之前家里的老人说,武藤兰的父亲武捷本是江湖中的一名浪子,偶然之下结交了五大宗段家门主段友存的妹妹段敏,之后两人产出了情愫,但是由于身份差距太大,段氏的长老都反对这么亲事,段友存也并不赞同。

    恶向两边生,武捷不想轻易放弃这条攀龙附凤的捷径,后用药迷晕了段敏,趁她不省人事之际把她奸污。

    段敏本就有芳心暗许之意,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抵不过段友存花言巧语,诡计多端,还是选择了原谅他。

    再后来,武捷如愿入赘了段家,武藤兰也出生了。

    一年前大梁与北朝开战,宗门子弟死伤无数,五大宗的段友存门主更是在武岳亭一事中丧命,其实武捷对段家宗门门主的位置贪慕已久,于是趁这个机会使诡计,想毒害宗门长老,引起混乱,然后趁机上位。不过最终事迹败露,武捷一家被扫地出门。

    “兰兰听话,咱们要赶快回家去了”

    此刻段敏没有多少心思赏玩这热闹的街区风景,正拉着武藤兰快步向家中走去。

    “你爹爹喝酒,按照平日,这个时间就快要到家了”段敏小跑带拉“要是被他发现我带着你偷跑出来,你又要挨打了。”

    跑起来的风掀起阿娘的衣袖,左手腕几条淤青到发紫的伤痕一览无余。武藤兰知道,昨天晚上爹爹在屋中要酒钱,大吵大闹,还传出了摔打的声音,定是那时候落下的。阿娘性子柔弱,又不懂功法,被打已经成家常便饭了,武藤兰虽然为阿娘伤心,不过她也无济于事。

    自从被宗门清理出家门后,父亲将所有的气撒在母女二人身上。他整日酗酒,要不到酒钱,就对阿娘拳脚相加,又打又骂,更是要求武藤兰每日都要练功,从打鸣就要去,直到太阳落山。

    用父亲的话说,全怪阿娘没有用,当初在段家的时候他就没有地位,段友存死了,阿娘作为亲妹妹连说句话的份都没有,更是连累他直接被扫地出门,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阿娘,阿娘就是个扫把星。

    对于武藤兰,武捷从小就要她练功,灌输给她要练成绝学的思想,为有机会杀了风墨年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会重新夺回宗门门主的位置。

    对父亲来说,无论是阿娘,还是武藤兰自己,都只像是个工具,父亲自己得不到的,总会把奢望强硬地塞给自己,让子女去完成他的妄想。总之不起作用就被打,用不顺手就挨骂,也正因为如此,风墨年这个名字和武捷紧密捆在了一起,让武藤兰既畏惧又在意。

    回到家中,屋门大开,看着安静的院落,暗黑的屋中,段敏发觉事情不妙,武捷怕是已经回到家中了。

    “兰兰快,悄悄地去偏房不要出声哦,不要被爹爹发现了”段敏弯着腰凑在武藤兰的耳边低声说。

    “嗯。”武藤兰乖巧地点头,就往偏房小跑而去。

    看见兰兰进了偏房,段敏才安心地向正屋走去。

    其实武藤兰知道,阿娘这次肯定又被打了,担心又害怕,她只能假装回屋,又不放心地冒出头来,躲在墙脚听着屋内的响声,希望爹爹今天会放过阿娘,显然这必不可能。

    “谁让你去的,谁让你带她去的!谁允许她偷懒的!”

    武捷手持着藤鞭狠狠抽在段敏的身上,喝醉的人打着踉跄,手上的力道却越发大,龇牙咧嘴,口出污秽,怒目圆瞪,仿似一头恶狼,要将段敏撕个粉碎。

    “夫君,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了,今天是集会,兰兰半年都没出过门了,我就想带她去看看,你不要怪她。”段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小贯铜钱,奉给武捷,希望这能让他消气。

    被宗门逐出师门后,武捷整日酗酒,不问其他,更是逼迫段敏到烟花柳巷之地去换酒钱,这些个铜板,便是这么来的。

    本以为武捷看到钱会就此罢休,不料武捷不但没有住手,气急败坏之下直接扔掉了藤鞭,起身把段敏压在身下。

    “让你顶嘴,个贱人,你还顶嘴!”

    “啪啪啪啪……”武捷左手死死掐着段敏的喉咙,右手左右就来回抡起巴掌。

    段敏双脚无力地挣扎,双手用劲地想要掰开,却丝毫没有效果,脸被打得通红,嘴角已经破裂流出血迹,但是气息不顺,也顾不得疼痛,慢慢的,只觉得脑袋缺氧像是要失去意识一般。

    “呜……哇……”一声哭喊,将段敏的意识拉回现实,武捷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泄力。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偷跑出去了,你不要打阿娘……哇……”武藤兰崩溃地摇着吴捷的臂膀,嚎啕大哭。

    武捷见状起身就找藤鞭,要连着武藤兰一起打,段敏赶忙一把将武藤兰搂在怀里,背过身去“不哭不哭,阿娘没事,兰兰不哭啊。”

    藤鞭一下一下抽在段敏的后背,鲜血染透了布衣。段敏忍着这剧痛,非人的折磨,依然挤出一张慈爱的笑脸,对着武藤兰。自己却不知,此时的她脸色苍白,汗珠倒挂。

    过了好一阵,武捷打到没了力气,精疲力尽地坐在了椅子上,指着段敏怀中的武藤兰恶狠狠地警告“你给老子好好练功,再偷懒,下次就打死你!”

    “听没听到!”吴捷大吼一声,把母女二人吓得缩紧脑袋。

    “嗯嗯!”武藤兰不带犹豫,赶紧点头,夹杂着抽泣声回应,生怕慢了片刻,又遭毒打。

    “渴死我了,嗯~喝酒去,喝酒去~”发泄完,武捷还存着醉意,迈着踉跄的步伐往屋外走去,又要去那酒肆买醉。

    空荡荡的房间留下惊魂未定的母女二人。

    翌日清晨,武藤兰早早起来,独自来到武岳山下的瀑布练功,不敢耽误。昨日的一幕不断在脑中浮现,倘若父亲发现武藤兰没有如期来到这边练功,怕又是引来一番不满,一顿拳打脚踢。

    瀑布声声,不绝于耳,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也正因为如此,除了瀑布声,不会有其他的杂音能影响练功时的心智。武藤兰盘坐在一块木板上,木板浮在水面,随着瀑布冲刷着流水,武藤兰控制着气让木板不下沉也不后退,这便是她一年多来的修炼之法。

    日过半杆,闭着眼睛的武藤兰突然察觉到一丝凉意浮在脸上,一滴水珠滑落脸颊。

    她缓慢睁开眼,岸边一老人正往武藤兰处掷石子,砸起阵阵水花,来人焦急地向她招手,那是隔壁的张大爷。

    “快回去看看吧,你爹又在打你阿娘呢,打的好严重!”老人急切说着,满是担忧之情。

    昨日因为自己去逛集会的事,母亲刚被打到重伤,晚上爹爹去喝酒到半晌才回来,今日又是什么惹得他不如意,要下重手,这样下去,母亲怕是撑不住啊!

    武藤兰加快步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果然,到家映入眼帘的,是阿娘倒在桌旁,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气,满地的鲜血从额头流出。

    武捷一身酒气,还在不依不饶地用藤条抽打着段敏的身体,口中念念有词“贱人!婊子!让你去搞点钱,才这么一点,都不够老子喝两口的,我打死你!……”

    “阿娘!阿娘!”武藤兰瞬间血气上脑,一把推开武捷,趴在母亲身上泣不成声!

    别死,别死啊!千万别死!武藤兰拼命祈祷,但是段敏没有一点反应。

    痛苦,自责,压抑,无措……一时间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武藤兰不敢想象阿娘竟就这样离她而去。而这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

    对,都是他的错!武藤兰被悲痛和仇恨主导,目光锐利,凶狠地盯着武捷,这惹得武捷甚为不快。

    “对,还有你,居然敢瞪老子,那贱人就这么教你对老子的吗!”

    武捷甩着藤鞭打在武藤兰的身上,抽打的刺痛如此钻心,武藤兰咬牙切齿,撑大着眼珠止不住流泪,这疼痛感,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阿娘的身上重演!

    此刻武藤兰终于爆发了,她不在忍让,而是将母亲的血液化作一把把夺命的血刃,飞刺向武捷。

    武捷被这种情景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武藤兰会有这种反应,他呆在原地,不知该当如何。

    眼看武捷就要被飞来的血刃刺中,一群人突然闯入家中,挡去了攻击,将武捷羁押。

    来人正是时任宗亭司小组组长的徐常青。

    “这是你母亲最后死死守护的东西,我想它应该对你很重要。”

    宗亭司协调宗门江湖事宜,武捷身为练气之人,最终因故意杀人被捕入牢,事后徐常青将遗物交给了武藤兰。

    武藤兰双手接过遗物,那是一个雕纹了青龙的墨绿色酒壶,就是她在集会摊贩上看到的那只。

    在徐常青的身边,武藤兰难以压抑,大哭了一场……

    在那之后,徐常青就对武藤兰有了格外的照应,这个苦命的孩子让他有了恻隐之心。更是教授她练气法门,最终招进入宗亭司成为宗亭司的一员。也让她那支离破碎的‘家’,重新得以重建。

    而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武藤兰看着院中的桑树,又举起风扬的档案,会心一笑。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武藤兰一直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一开始就拒绝练功,或者早点杀了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自己想要守护的母亲没守护住,父亲想让她争取的地位没争取到,自己日复一日的练功却没能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她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三年前她曾经向徐常青问过同样的问题,徐常青告诉她:有时候人的努力不一定能博地更好的未来,只是想摆脱困境罢了。

    是啊,未来不可预测,当下却可改变,努力摆脱当下的困境就已经值得敬佩了。

    而风扬呢?他来到此地,不过也是想摆脱这么多年的污名,想带着弟弟和母亲摆脱多年的困境,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亦如多年前的自己啊。

    “这小子!”

    武藤兰畅然开怀,好似心中薄雾退去。低头瞅了一眼酒壶中的清水,挥手泼洒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