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武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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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举

    元庆八年-北朝

    “吴大娘,您帮帮忙,我只剩这点铜钱了,今天原是墨年的生辰,我就想要一份槐香糕,实在不够,您给我半份也行,求求您了!”

    热闹的街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商贩、游人、戏团杂耍,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看得应接不暇。此间吆喝声,唱曲声,游人议论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事隔数年,北朝已然恢复了当年的繁华,似乎这片太平盛世,祥泰和平的景象一直如此。已经没人在乎,也没人记得盛世之下,掩藏着多少暗流,又有多少人在这捧黄土之上倾洒过诸多血泪。

    此时此刻,在这街市的一角,一位妇人正领着一位十一岁少年在苦苦哀求摊主,想购买一份槐香糕点。

    吴大娘的摊位摆了十多年,风墨年在时,时常光顾,每次从外地归来都必要去买一份来吃。

    看着眼前破衫烂履的母子俩,吴大娘动了恻隐之心,正准备将一份槐香糕交于妇人。

    “不能给她!”

    “对,凭什么要给她,风墨年当年杀了四大宗师,叛逃了北朝,他们一家都是叛徒,快滚吧。”

    “就是,都是叛徒!当年要不是各宗门弟子以命拼杀,死伤参半,怎么会有与大梁的议和,怎么会有现在的日子!居然还舔着脸在这里。”

    “要不是朝廷仁慈,你们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

    ……

    一旁的话语迅速引起了更多人围观,对着这对母子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吴大娘只得收回了糕点,挥手让其离开。

    听到众人的非议,邹雨荷莫名的一股心酸,随即泪花不由主地在眼眶打转,想当初墨年为了北朝,为了宗门出征上百次,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她任然清晰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他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刀,从此背后就留下了长长的刀疤,那时的风墨年,人人都认为他是国之亭柱,对之信赖有加。

    但是五年前,一切都变了。风墨年前去武岳亭主持会议,却爆发了武岳亭之乱,据说御林军众人亲眼看到他斩杀了当时连同风墨年亲信护卫-风易阳在内的所有人。在这之后,朝廷便以叛国罪对风墨年进行通缉。

    她宁可相信风墨年死了,也不会相信风墨年会叛逃北朝,丢下他们孤儿寡母,不管不顾。

    想到这,邹雨荷支撑多年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俯身搂住风扬泣不成声。

    风扬轻拍着娘亲的后背,轻抚着娘亲抽泣而颤抖的身体,语气平和地说道“娘亲,别难过,在乌鸦的世界里,白天鹅本身就有罪,回去吧。”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墨年的离去后对他们恶言相向,横眉冷对。幸而风扬小小年纪就有了超越大人的坚毅,格外坚强懂事,这给了邹雨荷莫大的慰籍。

    邹雨荷平复心情,擦拭了脸上的泪水,用力地亲吻了清扬额头,牵着风扬的手离开了摊位。

    路人甲:“你们看,宗亭司今年的‘仙举之期’又要来了。”

    路人乙:“这位仁兄,这‘仙举之期’是何意,可否指点一二呀。”

    回家路上,路过宗亭司张榜的地方,不少人聚集在此,两位路人讨论着一年一次的‘仙举之期’。

    路人甲:“哦?这位仁兄是外乡人吧,这所谓的‘仙举之期啊’就是北朝宗亭司为了挑选有资历的人进入宗亭司所设立的一年一度的选拔考核。”

    路人丙:“这位仁兄说的对,自从五年前琅山一站,各宗门子弟数量大减,势力也大不如前,为了妥善处理朝廷与宗门关系,在朝廷的主持下,成立了宗亭司,如今的北朝已经没有了宗门林立的局面,所有练气修仙的人都由宗亭司统一管理。”

    路人乙:“原来是这样。”

    路人甲:“看仁兄气宇不凡,颇有仙缘,不妨前往一试呢,毕竟这进入宗亭司,就算得上天之骄子,那可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光宗耀祖之事呀。”

    ……

    风扬突然停驻在原地,注视着一边的张榜信息:

    承资求道,叩问仙缘;

    匡世济民,天下大同。

    特定于七月十五举办今年‘仙举’

    发迹明珠,壮我北朝。

    ————宗亭司

    雨荷注意到了风扬的举动,心知他的想法,于是向他说道“扬儿,如若下定了决心,你就去吧,你是天启者,万中无一的修仙之资,宗亭司任人唯能,不问出身,不究过往,如若能有幸中举,也算为国出力,为我们家正名,你也有个去处。”

    雨荷抬起了风扬长满手茧,粗糙淤黑的右掌,心疼万般:“总不能一辈子就混迹在那个酒馆里当个劳工呀。”

    阿娘的话字字敲打着风扬的心门。自从父亲离开之后,阿娘相思成病,抑郁成疾,只能靠做些简单的手工换些闲钱,这些钱尚且不够支付汤药费。

    六岁开始风扬便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每天清晨都需要去后山捡柴售卖,从午时开始到市口的一家小酒馆里做劳工,端茶倒水,洗碗劈材,搬货上菜,一人干着三个人的活,却拿着不到正常一人的薪水。

    其实前些年,他就曾想过要去试考仙举了,只不过风清尚小,阿娘身体又一直不好,他还是相当在意的。

    思虑片刻,风扬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拉着母亲离开了闹市。

    或许对风扬来说,相对于宗亭司的受人敬仰,众人追捧,母亲和弟弟永远是最珍贵的。在风清还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之前,他不想也不能离开这个家。

    “咳……咳咳……”邹雨荷的喘病又犯了,因为操劳过度,两年前便落下了这个顽疾。

    “娘,你坐下休息吧。”风扬搀扶雨荷坐下,随即转向条桌。

    桌上供奉着风墨年的牌位。虽然这些年并没有墨年的消息,也不知其是否还健在,但是雨荷宁愿相信他死了,也不想他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活着。

    “扬儿,你替我给你爹把香点上吧,今天是你爹生辰,没买到槐香糕就算了,点上香火也算心意。”

    “清儿,清儿……”邹雨荷费力唤着风清的名字,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兴许又不在家中。

    “唉,清儿又出去了,他父亲的生辰也不知道在家给他上柱香。”雨荷无奈的摇了摇头“一直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呀,这让我怎么放心呢。”

    风扬洗手焚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向母亲说道:“清儿正直刚烈,其性如火,嫉恶如仇,母亲不必为他担忧。”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缔生郁结,如果你父亲的事他不能放下,我怕他难免会受人利用,犯下过错呀。”

    “哥,娘,你们回来啦。”

    两人正谈论着,风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两人抬首望去,风清一身尘土,衣衫不整,额头臂膀青一块紫一块,更似有擦伤。

    “你又打架了。”雨荷无奈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劝说着风清“我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不要太计较,更不该动手,你就是不听,要是受伤,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风清大步流星来到桌前,端起碗水一饮而尽,转身就坐到凳子上,担起身上的灰尘。

    “凭什么不计较!他们背后污蔑我们,说我是杂种,是叛国的狗东西。”风清显得有些愤怒,委屈又夹杂着不屑“我就是要打!娘,你不要怕,谁敢欺负你和哥哥,我就打到他们认输为止!”

    “你不要……咳,咳咳……”雨荷听到风清的话,一时间又开始了咳嗽,一边大喘气,一边自拍着胸口。

    兄弟两见状顿时紧张起来,赶紧上前安抚着母亲。

    “清儿,快给阿娘道歉!”

    “娘,我错了,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错了。”风清慌忙扶着雨荷走向卧室“你别生气了,快到床榻上躺着吧,动气伤身。”

    经过安抚,邹雨荷疲惫地有些困乏,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兄弟二人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来到屋外,盘坐在桑树下。

    “今天是爹的……”

    “别跟我提他!”风清厉声打断了风扬“我没有这个父亲!”

    看着风清表现的异常决绝,风扬也不好再开口,兄弟俩陷入了沉静。

    过了良久,风清率先打破了宁静“今年的仙举要来了。”

    听到风清提到仙举,风扬自是一惊,不知其意,转脸望着风清。

    “从去年开始,我就听阿娘说你有想去参加仙举的想法,这几天她又开始念叨了。”

    风清手持一根树枝,埋着头在泥地上胡乱画着,停顿了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哥哥。

    “你去吧!”

    “你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和阿娘,我可以照顾好阿娘的,而且去了宗亭司办差也能经常回来。”

    “但是只有一点。”风清突然这么说,像表明心志,又像是在劝诫风扬“不要去查他的事,我不关心过去,也不想纠缠进去,我只想守着阿娘。总有一天,我也会去宗亭司,让所有人都认可我,洗涮我们一家叛国通敌的罪名。”

    “所以,你去吧!”

    不知不觉中,黄昏已逝,繁星挂在了夜幕之上,虽是夜晚,天空的晴朗却是能分辨得出来。

    明月青空不见云,点点辰光入星河。这一幕像是上天给两人刻意绘制的画面,他们仿佛看见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蓝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早起捡柴,酒馆帮工,清扬会在每天晚上到后山的僻静之处练习备考。

    其实风扬在练气修仙上有着特别的天赋,属于天赋异鼎型。在三岁的时候,有一次邹雨荷抱着风扬路过院中,正好看见风墨年在练功,邹雨荷怀中的清扬展现去对风墨年所行之事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更是通过看父亲运气的画面,便能够自行通气了,引得草木腾飞,沙石走地,让人叹为观止,父母甚惊。

    七月十五很快到来,在母亲和风清的执意相送下,三人一齐来到宗亭司大门。门口人声鼎沸,人潮拥挤。

    “人还真不少,哥,你要先去哪报名啊?”

    “那边有公示。”风扬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入口左侧张贴着“仙举须知”,三人走向前去查看。

    “这批文上说,凡参加仙举者自行进入府中,前往签到处报道,外人不得踏入。”

    “这样看你只能自己进去了。”风清一边说道,一边扶着邹雨荷。

    “扬儿,照顾好自己,好好发挥,你肯定行的。”雨荷殷切地将目光投注在儿子身上。

    “我会的,我进去了!”

    雨荷点点头,两人目送风扬进入了府中。

    在府兵的带领下,风扬来到了签到报名的地方,众人依次等候,排开二十多米。

    府兵:“前面就是签到处了,报名者需要依次签到。”

    “有劳了。”风扬双手作揖示意,以示感谢。

    府兵:“你今年多大?”

    “十一。”

    “什么!才十一岁?”听到风扬的回答,身后传来一声惊叹“宗亭司要求,男子十三,女子十四才能参加仙举考试,你可知道?”

    闻声看去,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短发寸头,倒显得精神,配带麻绳头巾,斜跨一布包,身后侧背一长状木盒,几乎与人同高,不知是何物,整体看去,倒有几份猎人模样。

    府兵:“这位公子所说不错,按照惯例,男子十三,女子十四才有资格参加仙举,但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先排队报名,待审查官审查资质一切便知,如若有机缘也并非全无可能。”

    “在下还要安置他处,先行告退了。”

    府兵与风扬二人行礼后离开。

    “你好,我叫白文工,文字工整,白痴的白!”那人拍了拍风扬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倒是被自己的自我介绍逗乐了。

    文字工整的白痴……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这让风扬对眼前这个少年多了几分兴趣。

    “你好,我是……”

    “我知道,风扬吧,曾经的‘北朝国柱’风墨年之子。”

    “你怎么知道?”

    “刚刚路上就听别人议论你呢,你看。”

    顺着白文工手指指向的方向,确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到风扬看过来,又故作镇定。

    “嗐,不要在意他们,嘴长在他们身上,堵又堵不住,不过你怎么会连不到十三岁就不可以参加仙举都不知道?你这怕是白来一趟咯。”说罢,白文工将右手搭在了风扬左肩膀,连连摇头,好似替风扬遗憾“啧啧啧……可怎么办哟!”

    这话倒是让风扬多了几分担心,此前并未了解过参加仙举还有年龄限制,全怪自己忽视了,这如今莫不是要白跑了这一趟!

    “也不全然如此,曾经就有两位,一位与你同龄,另一位年仅十岁便破格参加了仙举!”

    二人寻声看去,一位红衣少女正倚靠门柱,手持长剑,双臂交叉于胸前。

    女子身材轻佻,一身穿扮说的上飒爽英姿,其不露喜色,瞳眸清澈透明,坚韧中又含着些许悲凉,眼中泛起的微光彰显深邃,如同一湾秋水,让人生出几分寒意,神秘且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