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村，继续往西走了一段，直到翻过座小山，才绕路走了回去。

    途径所见，山水明秀，庄稼丰硕，人人皆是一片笑颜，岁月静好，与越青往日里所见暮气沉沉大为不同。

    越青看着，心情更沉。

    “也无怪他们醒不过来了，若我是他们，也是宁可活在这里的。外边的世界危险不说，吃饱饭都是个难题，哪有这里自在。”

    又走了半个时辰，太阳下山，天边几许星辰闪烁，两人才又回到了刚来的大道上，越青俯下身去，细细查看了下地面，不见新的脚印，这才放心。

    白云生对于此中细节不甚清楚，也就没有多问。

    两人没做停留，继续走着，依照越青所想，不过多久必有白香山弟子下山来报喜，是以两人的耳朵都听得格外仔细，担心对方会从别路走过，与他们错过。

    这一听就是两三个时辰，由于太过专注越青只觉耳朵发冷，却仍没见着一个人影，直到两人走到一处溪流旁，才算有了回应。

    前方山脚火把整齐，绕道而出，马蹄声也是踏踏不绝，一阵一阵的。

    越青两人抬眼看去，见对方人数不少，足有十余号人，并作两列，长如火蛇，很快就要来到两人跟前。

    白云生见了人，心中说不清欢喜还是忧愁，问越青道：“怎么做？”

    越青咬了咬牙，他可不似白云生已入天人，体魄非凡，能自然抵得住这深秋之寒，早已冻得身躯发颤。

    他呼着气，暖着双手，颤音道：“全……全部打晕了，绑起来，别……别让他们坏事就行。”

    白云生点了点头，手中早已多了几道符箓，他轻轻一挥，符箓飞出，不过瞬息的功夫，尽数没入了马上人的体内，那些人顿时停了挥舞动作，一个个都僵立在了马背上。

    马儿奔势却不减，仍往越青二人这方冲来。

    越青嘴角微抽，忙道：“一人一边，稳住马儿，别让它们载着人跑了。”

    白云生面色发白，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身形一展，如鬼魅般掠出，每至一匹马的身边，他就一掌拍出，打在马背上，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马儿就真也都停了下来，低头轻嘶，踏着前蹄。

    他将这边事情搞定，去看越青那边，却见越青不使花招，捉住最先那匹马的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后段，口中一声长吁，猛地一提，马儿长嘶一声，也就停了下来，他人又腾空一翻，来到后一匹马儿背上，依着先前步骤，将一匹匹马全都稳了下来。

    看他这般行云流水，白云生这才想起，这个一路走来都是泰然自若的人，这时还不过只是个世间凡俗，未入修行道。

    依照世间人年龄的划分，他又还如此年轻。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他无意中做到如此？

    白云生心中微热，忽然生起一股意气，既然小符山不需要他的存在，此间事了，他何不随眼前之人去山下那座江湖走上一遭？

    他常听宁凡师侄说什么山上无情，山下却有义，以前不觉得，现在经历了这许多事，也真信了。

    只是白云生怎么想，越青却不知道，他将最后一匹马定了下来后，又是几个腾转，落在最前那匹马马背上，抬头望去，随即怔住，望了半晌，忙招呼着白云生道：“快上来。”

    白云生不知何意，但也不想拒绝，双脚生风，跃到了这边最前那匹马马背上。

    越青这才笑呵呵的指向前方，道：“瞧，这景色如何？”

    此时天寒，回首望去，来路已若有微霜，明月不知何时升起相照，粼粼白白，恰如落在地上的星星，阵风吹拂，清清冷冷，别有风景，更似能拂去心头烦郁。

    这一眼，这不过世间秋来最平凡的夜间景色，竟是让白云生看得痴了。

    越青也忍不住念起了许多年前从那个山下老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话：

    “若见人间第一色，何来长生是大道。”

    他突然问白云生，

    “云生，你修道，为的是什么？”

    白云生愣住，他想了好久，也没想起当时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突然舍了一切，跟随小师姐上山去。

    是亲人的无情，还是长生的诱惑？

    “不知道。”

    白云生只能这么回答。

    他以为这个答案必会惹来越青的笑话，谁知越青却是哈哈一笑，道：“好一个不知道。云生，一瞬间的情也好，一瞬间的意也罢，不知道就不知道罢，没什么大不了的。往后的路，好好走就是了，该做的事，放手去做，更不必跟他们客气。咱们是人，不是天，咱们有情，有义，有欲，有求，有执，有妄，这些都是咱们必不可缺的一部分，除非咱们哪天不想当人了，否则就不必忘了这些。”

    “可是……”白云生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师尊们说，修道须得戒心，不可妄动，否则不能得道。”

    越青浑不在意，嘿了一声，道：“那是他们的道，不是你我的。这道现在不成，那就由你我一步一步走出来就是。怎样，敢和我一道么？”

    白云生不知道越青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此话，难道是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但这已不重要，他看向越青那双眼睛。

    一双如此真诚，澄明，不羁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若世间修行真只为大道长生，那未免太过沉闷乏味，无情无义，为此风景，为此情谊，甘愿舍了一切，去走上这么一条自在路，逍遥游似乎也无不可？

    想到这里，白云生顿觉那积存心中一路的怨气郁气倏忽释然，也跟着越青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又听越青低语道：“我自生来是祸星，不及三载定命盘，十年执妄成一梦，那知此身非我身？”

    却是回想起了寥寥前事，心中生慨。

    又道：

    “正有浩然道心问，欲得求同咫尺行，又见是幻称如意，可笑真假惑人心。”

    这却是感叹修行之惑，咫尺之间，难得求同求异，幻境虽假，但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也不失为一处世外桃源，供人生息，难怪这些人迷了眼分不清。

    他的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狂放不羁：

    “世人皆言仙不与人世，故仙不应有情，应断舍弃，方能成道，可若真如此，道何以生万物，而成你我？生为有情，不见是为无情，有情无情，皆在道中，何以以无情论道，而有情无道耶？其人不能自持，恐生妄念无法勘破罢了。”

    他言语癫狂，可险些吓坏了白云生。

    可就在白云生想唤醒越青之时，他忽然感到这虚假的世间中，竟然传来了一道极为隐秘的波动，似头上无尽星空之中，某颗大星被人寻到，灌注下来一股滔天气息，回馈此人。

    而这个人就是越青。

    白云生知道些修行界秘闻，顿时明白越青这是明悟了自己的道路，找到了自己的命星，开了武道一途中龙门三窍中的天窍“阳明”，这才有此异动，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可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此界不是他人的精神幻境么，怎可能也能连接到九天上真正的星辰？

    莫非越青这是走火入魔？

    可那波动却又是那么明显，白云生坚信自己绝没有感知错。

    他的命元本就诞生自他自己的命星之中，只是修行之法不同，他不需要开启什么龙门三窍罢了。

    “难道此地虽是他人共想出的幻境，亦是现实中真的存在的世界，只是与我们认知中的世界有些偏差？”

    白云生此时分外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