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家与往事
十月渝州,秋意正浓。
后山成排枝叶茂盛的乔木,一夜之间便'秃'了头。
阴天,天色有些暗沉,微凉秋风卷起落叶,在安子目光里,晃晃悠悠地飘走。
今天是他们出院的日子,经过一个多月的疗养,也终于是摆脱那繁杂的检查。
如果不是敬业的医务‘天使’坚持,他可能早早便在半月前,就同秦希言一起出院。
尽管,确实是有些舍不得可爱的护士姐姐,但终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
拿上挎包,在满头白发的主治医师‘留恋’目光里,安子硬着发麻的头皮快步离开。
他可不希望下一秒,又被以何种配合研究的荒唐理由绑走,外面世界可还有好多未知和精彩等着呢。
与简洛和张衡告别后,安子大步迈出院门。
凉爽秋风拂面,他内心万千思绪翻涌,却被熟悉且带着欣喜的声音拉回现实。
“小安,这里!”
医院大门外,秦希言正欢快地摇晃着小手,好让他能从人群里留意到自己。
其实,这番举动落到旁人眼里不过多此一举。
相貌出众,清纯可人的她,即便是安静地站着,也永远是人群里最闪亮的星
而她欢快的呼喊声,也让院门口半数以上男士的目光随之而动,继而纷纷朝着安子这边看来。
登时,安子只觉他们眼里那明晃晃的嫉妒,差点都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或许,是两人所经历的一切,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安子不再畏惧,大胆地迎着这些目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笑意,快步朝秦希言而去。
临近,他才猛然发现,秦希言旁边还站着另一道稍矮些的身影。
妇人双手紧握于胸前,努力垫起脚尖朝医院张望着。
她那写满担忧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暗沉和苍白,脑后简单束起的长发如枯草,没有半点光泽可言。
当看清安子快步朝自己走来,妇人脸上的担忧逐渐化作欣喜笑意。
只不过那泛红的双眸和止不住滑落的泪水,让其看上去更显沧桑。
安子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看着妇人比以往更显苍白的脸色,他不禁有些难过,语气也有些哽咽。
“妈,您怎么来了?”
“不是让在家等着嘛?天那么凉,您身体又......”
担心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制止,安妈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却依旧强挤出笑容说道:“妈也是想早些见着你......”
看着眼前年仅四十岁的母亲,言语间却尽显古稀老人般的暮气,安子自是感觉心如刀绞。
他不敢想象在自己失联的那段时日,刚从痛失挚爱里走出的她,是如何度过那一个个煎熬的夜晚。
安子妈妈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夏侯宣,在其父亲还未逝去之前,也算是小区‘远近驰名’的美妇人。
虽然,她从不浓妆淡抹,但由内至外表现出的出众气质,还是能够紧紧抓住别人的目光。
只是这一切,却在父亲逝去之后化作泡影......
“我没事,您看我在里面都养胖了。”安子特地幼稚地原地转了数圈,好让其眼里浓郁的担忧化开。
尽管隔离治疗期间,会定期允许家属探视。
但考虑到安妈日渐衰弱的身体,安子说什么都不让她亲自来,特别自己还受了如此严重伤势。
细数下,母子二人已然有一个半月没见。
牵过那有些干瘦的手掌,安子强忍着泪水,细声说道:“妈,咱们回家吧。”
安妈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痕,拉过早已哭作泪人的秦希言,开心地应到:“嗯嗯,我们回家,妈给你俩做好吃的。”
那情感丰沛的小馋猫顿时破涕为笑,举手欢呼:“太好了,宣姨我要吃红烧大排骨。”
“好,小希说吃什么就什么。”
......
渝州中部城区,富安新居。
推开家门,窗帘盖得严实,光和风都透不进来,让屋内略显沉闷和阴暗。
涌出屋外的空气里,飘逸着些许霉味,像已经许久没有生气。
刚推开家门的安妈见状,立马快步上前将窗帘拉开,而后满脸紧张地解释。
“抱歉啊小希,家里有些乱,安子不在我也懒得做饭......”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独自守着这般空旷门厅的萧瑟身影,此刻却在安子脑海里清晰起来。
“没关系,宣姨我来帮你。”秦希言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因为她表现出的紧张,双眸里闪过丝丝歉意。
窗外阳光温暖投进,光影下无数灰尘飘荡,安子原本也准备上前分担,却被义正言辞地以病号拒绝。
独坐在沙发,他目光跟随两人忙前忙后的身影转动,脸上重新洋溢出幸福笑意。
这一刻,安子是如此庆幸自己能够平安回来。
最终,闲不下来的他还是撸起袖子亲自上阵,秦希言拗不过便任由之。
屋子并不大,加上很长时日无人到访,很快便焕然一新。
随手扶起盖于桌面的相框,看着里面幸福的一家三口,安子平静地拿来毛巾细细擦拭。
那时候,安妈年轻貌美眉头舒展,父亲捧着奖杯抱着年幼的自己,大家笑得都很是开心。
回想下,应该是在自己获得少儿围棋比赛优胜时拍下。
当时,父亲可是给他买下心仪已久的变形玩具,安妈还做了他最喜欢的红烧大排骨。
那时候,自己一家还是如此幸福、开心......
安子双手摩擦着照片上父亲模糊的身影,无数场景从脑海里浮现,继而清晰。
只是,最后所有画面,却定格于一纸“死亡确认书”上。
那场离奇事故,不仅带走正值壮年的父亲,也使得安妈终日以泪洗面。
一切都如泡沫般瓦解,安子仰头靠着沙发,脸上盖着刚才擦拭用的毛巾,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叮咚、叮咚。”
屋内响起门铃,却不知何人。
安妈和秦希言出门采购食材不久,按理说不应该那么早回来。
认真将相框摆正,安子按揉着紧绷的脸,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方才起身开门。
“来了,来了。”
拉开家门,外面站着的人却让他脸色一滞,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来人一身正装衣着光鲜,头发梳得很是正式,看上去应该是经过精心打理。
他双手拎着礼物,安子能认出来应该都是些有数的大品牌。
“秦叔,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来人是秦希言的父亲秦泽,也是安爸生前的结拜兄弟。
只是......
“怎么,秦叔来看看你都需要报备了?”秦泽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
安子侧身将其引进屋,倒来杯热白开,“不是,只是当初我那么对你......”
“当初你父亲的事情,我也有不可推卸责任。”秦泽端起水杯,眼睛盯着荡开的水纹,半饷才开口说道。
“当初,要不是我执意要求亲自带队下去,你父亲也不至于因为想要救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各怀心事,气氛一下子便沉寂下来。
秦希言的父亲,也就是眼前这位举止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士,是西南区著名企业“巅峰”科技集团总裁。
安爸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也同是山沟沟里的贫苦人家孩子。
但,有时候命运转折就是来得如此突兀。
十五岁那年,衣着光鲜的黑衣人闯进山沟,将还在地里耕种的秦泽强行带走。
后来,在村民的议论里,安爸方才得知秦泽是大都市富贵人家遗落的孩子。
或许便是从那时候起,两人的世界便已然大有不同。
春去秋来,转眼便已十年。
秦泽的离开并未给偏僻山村带来波澜,年仅十五的安爸也如其他同龄孩子般,早早抛弃学业。
他们所面临的人生抉择,不外乎是外出务工或是留在家里务农。
而为更好地照顾体弱多病的双亲,安爸只能独自留在山沟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安爸便已成年,他的人生也来到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清楚记得,那年冬日格外寒冷,那年山沟里粮食收成并不好。
为熬过这冬季,双亲将家里仅剩的粮食留给了他。
而他们,也如预料般没能熬过严冬,撒手留下破烂不堪的家。
在处理完后事,为了能够养活自己,安爸义无反顾踏上外出务工这条唯一出路。
只是现实有时候就是如此残忍,初来乍到的他,自是在都市各种水土不服。
那些年,安爸在底层摸爬滚打无数,睡过天桥底,吃过饭店施舍的剩饭残羹,但却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终于,在二十五岁那年,因为处理事情果决出色,他得到一间小公司领导的赏识,继而过起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就连安爸自己都以为将会过着,这种平淡得一眼到头的日子时,命运之轮再次轮转。
或许一切运数自有天定。
在某天夜里,拖走疲惫身躯下班的安爸再次遇见秦泽,那个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幸运娃。
那时,秦泽正处人生最低谷,因插手家族权利换代争夺,被从权力中心渝州下放至澜江。
虽然,美其名曰是历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是已经失去继承家族的可能。
安爸遇到他时,秦泽就如同那落魄的乞丐,整日郁郁寡欢地在路边摊买醉。
见着昔日好友这般落魄,安爸亦是于心不忍。
他毅然辞去现有工作,追随空有满腔热血,却身无分文的秦泽。
一路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经历数年艰苦打拼,两位年轻人终于在万般阻挠下,牢牢抓住矿石能源这风口机遇。
至此,秦泽气运一飞冲天,继而上演王者归来,逐渐将秦氏家族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而一路追随他的好兄弟,也因此得到空前重用。
在秦泽的包装和自身努力下,安爸一跃成为渝州有数的著名地质学者。
也就在那时,与知书达理、年轻貌美的夏侯宣结识。
......
窗外光线渐暗,安子空洞的目光落于桌面的相框上。
如果没有当初那场事故,自己家或许没能大富大贵,也将会过得幸福美满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压抑着心里汹涌的悲伤,缓缓说道:“都过去了,秦叔。”
“我知道,这件事责任并不在你......”
可能是释怀,也可能是和秦希言经历的种种,他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向着眼前这男人吼出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秦泽欲言又止,显然还想出言解释,但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门口传来钥匙扭动门锁的声响,安妈和秦希言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进门后,两人见到秦泽的反应出奇一致,都是先紧张地看向安子,见后者并无激动的应急反应,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