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温琰找到酒窖时，珞言已经喝的烂醉。她听着珞言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恰如当初。

    “琰儿……琰儿……”

    十年前，他们在院子里捉迷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唤着。于是她从树后面跑出来，笑嘻嘻地奚落他。

    但她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她只能成为董颖。

    “你就是琰儿对不对？你怎么不穿那条红色的裙子了？多漂亮啊！”珞言依旧低着头，自言自语。

    温琰捂住胸口，希望能减少心中的痛楚。

    她想，她以后再也不穿红色的裙子了。

    一只黑色的鸽子落在窗外，翅膀扑扇出的风惹得温琰一惊。

    终究是……躲不过吗？

    她熟练地从黑鸽脚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张纸条，四顾无人，小心地摊开对着烛光。

    那两个字看的她触目惊心，一时竟瘫在床边。犹豫一下，提笔，蘸墨，在前面加上三个字，重新卷起来塞进竹筒里，放飞了黑鸽。

    她写的是“几日后，”纸上写的是“动手。”

    抬眸，紫檀木桌上的泪迹已润湿一片。

    珞晨很快就收到了飞鸽传书，看着那五个字，露出微笑，又很快被悲痛代替。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珞言，没有毫无来由的爱，更没有毫无来由的恨。

    当年，我和梦儿所受的伤害，我要你加倍偿还！

    七

    珞言觉得头昏脑胀，大抵是昨晚醉了，还没缓过来。身边的女子还睡着，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痕，昨晚，是她照顾了自己吧。但为什么哭呢？

    被人注视得久了，温琰警惕地睁开眼睛，对上那澄澈而深邃的眼睛，竟一时无话可说。

    “为什么照顾我？”珞言的眼光绕向别处，并不看她。

    温琰一怔，“呵，要是殿下出事了，这出戏可就演不下去了。”终究是换上冷漠的神情，却抓捕到他眼底明显的惆怅。

    酝酿一下，珞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出来，“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温琰？”

    他眼里的决绝和认真让她有些欣喜，但很快又被怅然所失所取代：“颖儿也回答最后一次，不是。”

    珞言颔首，看不起表情。

    “不过，这温琰姑娘是殿下很重要的人吧，您喜欢她？”装作不经意的一问。

    珞言抬头，无比坚定。

    “我不喜欢她。”

    温琰的心突然一痛，轻轻叹息。

    珞言已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突然丢下一句，“我想，我一直爱着她。”

    温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你最好不要再爱她了，因为她会害死你。”

    “查查董颖，看她是否就是温琰。”

    “是。”手下领命而去。

    其实珞言已经明白了，她就是温琰，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据，那时，他要把证据摆在她的面前，让她回忆起从前的事情。

    八

    珞言揽住温琰的腰，把她小心翼翼地抱上马。温琰在马上朝他微笑，珞言轻松地跃上马背，双手握住缰绳，正巧把她圈进怀里。俏脸微红，回头瞪了他一眼，倒像是眉目传情，打情骂俏。

    “皇子妃娘娘着真幸福啊。”

    “是啊是啊，殿下对娘娘多好。”

    几个丫鬟躲在走廊里，小声议论着。

    不会有人知道，这只是一出戏。

    集市上人声鼎沸，吆喝声不绝于耳，珞言宠溺地搂着她，不时凑到她的耳边说上几句。

    温琰的脸颊始终带着红晕，心里几乎被甜蜜装满了，可她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出戏，绝不能陷进去，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他。

    于是，强忍心痛，她回头出言讽刺，“真没想到，殿下这么会讨好女人啊。”

    珞言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我想吃糖葫芦！”怀中的女子瞬间换了一副神情，娇嗔地看着他，可爱的样子，让他产生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她并不是在演戏。

    “好，我买给你。”他忘了刚才的难过，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买下一根糖葫芦，递到她手里。

    她垂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似乎想用糖葫芦的甜蜜来弥补心中的酸楚。

    如果有人此时能看清她逆光的面容，就一定能发现，她脸上清晰的泪痕。

    一旁的树荫下，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阴影遮盖了他的表情，雾色的发被风吹得凌乱了，他却毫无不在意。男子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你们……很快就会阴阳两隔了，结局是注定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九

    “殿下，您嘱咐的事情已经查清了，确实是温琰小姐无疑。”

    珞言舒了一口气。

    “但是殿下，董将军暗地里听命于大皇子，末将认为，您微服私访的途中遇到娘娘被绑架，怕不是凑巧的。”

    珞言皱起眉头，沉思一下，“你是说……”

    “末将推测，这是一个局，皇子妃娘娘应该也是大皇子的人。”

    珞言颔首，沉默不语。

    “陛下病危，皇子之争在所难免，再加上几年前的误会，大皇子报仇心切，很有可能利用温小姐来谋害您。”

    “殿下，您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因为一点儿女情长，置江山和皇位于不顾。”

    珞言踉跄几步，扶住廊柱，“你退下吧，让我静一静。”

    梦儿姐姐的死是因为他，他理应遭到报复，承受这总会来的这一切。

    但是，为何就是觉得有些悲哀呢？温琰错了吗？亦或是当年，他和温琰都错了？皇兄更是错的无可救药？

    那只黑鸽再度落在窗边，歪着脑袋，注视着温琰因为疼痛难忍而流下的泪。她手捂着腹部，勉强撑着桌子挪到窗边，把手里的纸条塞进竹筒里。

    过了今晚，就真的没有意义了。不管是珞晨哥，还是梦儿姐，亦或是被她深爱着的他，都不会记得了。

    她该恨的，可又总是恨不起来。她该恨谁？为了爱人不顾一切的珞晨？过早离去的梦儿姐？还是，一直陪着她演一场戏而不自知的他？

    她想，她只该恨自己。

    忘记我吧，都忘记我吧。至少，在这场盛大却残忍的斗争中，牺牲的只有我。

    没有一丝光线的宫殿内，透着丝丝入骨的寒冷。没有光，正如他的心里一样，自从她离去就只剩黑暗了。

    从黑鸽的竹筒中取出纸卷，“我妹妹在哪里，”没有标点的问句。

    珞晨随手在纸卷背面写上“灵溪宫”三个字，可还是颤了一颤。

    灵溪宫……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啊。

    虽然主人早已不在，可是在珞晨的守护下，一直保持着原貌。

    她妹妹确实被软禁在灵溪宫，他不屑于骗她，但是温琰是没有办法救她的，身体虚弱，毒药发作，她没有实力战胜禁军。

    而她只是一个孤独的弱女子，又能找谁帮忙呢？珞晨相信，珞言早已查清温琰的背景，面对那样残酷的真相，珞言不会不帮她。

    而温琰是不会狠下心来杀死珞言的，这样，最晚今夜四更，温琰就会毒发身亡。

    珞言，我不仅不会夺得王位，还会让命运磨灭你所有的爱。

    这是你的劫数，也是梦儿和我对你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