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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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董事长,您儿子租了百合大厦A座13层B室的房子,开办了一个叫声东击西的音乐教室,招收少儿班和成人班,另外还有两个合伙人,一个叫骆驼,一个叫祥子,根据调查,这两人是刚回B城没多久,跟您儿子是高中校友,以前还是娱乐圈一个三线组合。跟秦小姐也是认识的,四个人高中时候组过乐队,今天上午刚刚找过秦小姐帮他们做广告。”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带着眼镜大约三十七八岁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详细汇报着,他是白美琴的行政助理,他叫谢举。

    白美琴穿着白底红色大丽花的缎面旗袍,气定神闲的坐在宽大的咖啡色桌前,虽然容貌和风韵看起来完全不像50多岁的女人,可视力已经不行了,她带着金丝边的老花镜审阅一份份的合同和产品资料,始终没有抬头。待谢举汇报完毕,她不紧不慢的说:“嗯,我知道了,谢助理,这段时间你就不要上班了——”

    白美琴的话还没说完,谢举就紧张的冒失打断了她的话:“董事长,我知道我工作做的还不够好,可是这么些年我一直对公司忠心耿耿的,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公司的事,也从来没有占过公司的便宜,更没有学一些人背地里偷吃公司的回扣。董事长,要是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您告诉我,我会做到让您满意的,您千万别辞退我,您知道现在外面经济形式不好,我这一家老小全靠我养活,我这一旦失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举低着头一口气说完,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白美琴抬起眼睛看了看谢举,却出人意料的问了句:“我真的,一开口就会让人紧张和有压力吗?”

    谢举抬起头迷惑地看着白美琴。白美琴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合上笔帽,喝了口茶,定了定才说:“谢举,坐吧,先坐下。”

    “谢谢,董事长,我——”谢举一时语塞,小心翼翼的坐在了白美琴的对面,却依然不敢抬头。

    “唉,算啦。谢举,你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也是安先生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我想他看中的就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和某些人相比确实很一般,但是你做事很卖力,人很忠厚,让人放心。安先生虽然现在生病了不能打理公司了,但我绝不会轻易辞退他所重视的人,而且我也相信他的眼光,所以去年,我才从D城分公司把你调来总公司做我的行政助理。”白美琴说着便站了起来,谢举听到这,心里的石头才稍稍落定。

    白美琴走到窗前,接着说:“你之前跟随安先生那么多年,安家的事情,你多少应该也是知道一些。我只有安全这么一个儿子。从白氏集团到安氏集团这期间经历了多少商海的厮杀、人情讹诈、冷暖变更,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自从安先生住进医院之后,作为一个女人,我整个人,其实,像被掏空了一大半,有时候觉得年轻时候那些恩怨真应该忘记,可安泰林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情,我始终无法释怀。”

    白美琴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说:“谢举。”

    “嗯?”谢举有些惊慌的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白美琴,目光却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正想着白美琴接下来会问到什么问题的时候,白美琴却又十分平静的接着说:“这几年我一个人支撑着所有,我已经在慢慢的老去,毕竟是家族企业,一旦出现问题,所有心血就会被他人据为己有,因此早晚是需要有人来接班的。我不能纵容安全放任自己的前途和青春,如果他不是生在安家就不必承担这些,可是他叫安全,他就必须承担起安家男人的责任。也许是我以前对他采取的策略太激进了,也造成了我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和一些难以避免的伤害。”

    白美琴说着叹了口长气,转过身来,说:“所以今天,谢举,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继续监视安全的一举一动,并非是要辞退你,你的工作暂时交给吴助理来做,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关注安全,并且随时听从我的安排去实施一些措施,直到安全回来接管公司,你才可以回来,并且继续接任行政助理。这期间薪水我会付你双倍,安全他完全不认得你,所以你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他发现,否则你就不用回来了,作为一个大集团的行政助理如果连演戏都不会,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同时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对了,如果秦小姐发现你,请让她直接给我打电话。”

    谢举站了起来,一脸认真的说:“我明白了。董事长,您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去做。不会出现问题的。”

    “嗯,好,那你先去吧,明天一早就把工作交接一下吧。这几天你继续监视他的情况,等他的音乐教室一开张,你就去报名学习,手机必须保持24小时开机,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嗯,我明白,放心吧,董事长,那,我先出去了。”谢举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白美琴坐在沙发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陷入沉思。忽然一声电话铃声,把她惊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喂?你好,哪位?”

    “白阿姨,是我,羽柔。”

    “哦,是羽柔啊,小丫头怎么今天想起给阿姨打电话来啦,你可是很久没来看白阿姨了。”

    “嗯,白阿姨,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也挺忙的,连我爸都说成天见不着我的人影儿。我今天打电话就是想请您来我们家做客的,我爸爸说他已经跟您说了,可毕竟是我过生日,作为晚辈我应该亲自给您打个电话邀请您来,这样才算礼貌。”

    “呵呵,没关系,其实跟你爸妈也很久没聚了,谁打电话都一样,阿姨知道你这孩子事业心也挺强,年轻人忙一点好。阿姨可没那么小气。到时候阿姨会给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的,告诉阿姨你想要什么?”

    “您送什么我都喜欢,对了,白阿姨,安全说他会送我一份生日礼物,以前每年都只收到贺卡,今年他说会送礼物,我真是很期待呢。”

    “呵呵,是吗,难怪你说我送什么都喜欢,是不是谁送的礼物都比不上安全送的啊?看来也只有你能请的动他了,以后你可要帮我多管管安全。”

    “白阿姨,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您放心吧,我会一直对安全好的。那下个星期您一定来啊。”

    “好的,我一定不会忘的。”

    “嗯,那白阿姨再见。”

    “再见。”

    秦羽柔摘下耳机挂上电话,一路欢畅的开着车,她知道在白美琴眼里,只有她是可以靠近安全的,她在她眼里的乖巧以及白美琴和他父母的渊源,早晚会让安全和她结婚的,所以她不着急。

    爱情是一场缥缈与动荡的回归之战,而时间天生就是个胜利者,因此不管你面目狰狞张牙舞爪,还是眉目温润憨态可掬,都不可逃脱它所带来的劫,于是许多人在不知不觉中遭遇自己的刑,彼时便把心发配到爱情边境,等待救赎或者流放终身。

    米拉觉得自己便是这样一个等待救赎或者流放终身的女子,苏子安曾是她的劫。

    那个请她用三秒钟记住他的名字的苏子安出现在某年夏末的湖心广场上,在一场电台之声歌手大奖赛开始之前,穿着粉色衬衫,双手捧着一大桶她最爱的薄荷绿茶冰激凌,肆无忌惮的大唱:“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之后慢慢的向站在台上主持大赛的拉米走来,却突然给了她的脸颊让四座震惊的轻轻一吻,吻的她措手不及,台下是沉默之后爆发出的尖叫与唏嘘。

    场面混乱与尴尬之余,与她搭档的男主持被惊到傻眼。为了救自己的场,她只好极力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努力保持微笑和镇定,声称,这位突然出现的粉色男子,不过是本次大赛为了烘托气氛而提前设计的一段开场,该男子是音乐台的上一期的幸运听众。

    苏子安倒是很合作地突然转向台下拥挤的观众群,笑称,的确不过是一出戏码,只是出于个人对偶像的真心热爱和支持,纯洁之心天地可鉴。

    闹剧平息之后,她的生活便从此无法平静。她固然痛恨且吃惊他如此的放肆与大胆,却难以抵挡他的热烈与浪漫,终究在几度浑然的抗争中败下阵来,在那年的秋日,她坦然接受她的劫。他们热烈而勇敢的恋与爱,对于她那样固守而倔强的女子,与那样放肆的男子相恋一场,是件美好而温暖的事。

    然世间情事不过如此,敌不过一点动荡或者一丝变故。于是去年的冬季,赶在B城落雪之前,苏子安在上飞机前给她电话,说他的母亲命令他去那个日耳曼民族的国度学习一年。他直到这一秒才告诉她?他放肆惯了。她无言以对,已经隐约感到爱情的死期将近。不是她悲观,而是因为他是那样放肆的男子,一旦松手就会四处飘散。

    她早早就知道,因此一直冷有准备。

    而后第二个月,他给她E-mail,果然,他坦言他和法籍女子伊莲娜同居。可他居然荒谬的说,他依然爱他,请她耐心等待他处理与伊莲娜的情事,回国与她重修旧好。

    她虽无惊颤,却还是泪流满面,之后笑的惨淡苍白,这一次她无力再纵容他的放肆,她坚定的回复以两个字:分手。

    她恍然间有种愿赌服输的感觉,刑,她的刑,她认了。

    可也许不算什么,因为没有什么比未知的世界更让人兴奋、忧虑、恐慌、迷惑。

    此刻的B城灯火阑珊,夜色华然。

    米拉与许穆并肩荡步在人行天桥,米拉站在天桥的时候总是会出神的想事情或者思考问题,许穆总是帮她拿着未喝完的茉莉绿茶,在一旁东张西望并不打搅她。也许当没有爱情的时候,拥有一份踏实的友情也是件不错的事。

    米拉站在这里回想过往,而过往将如同黑夜一样,会随着月亮的淡去而迎来太阳的温暖相拥。

    “米拉。”许穆拿着那半瓶茉莉绿茶碰了碰米拉的胳膊。

    “嗯?哦,谢谢。”米拉愣过神来,接过她的茉莉绿茶。

    “啊哟,真受不了,还谢谢?天,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这简直是件神奇的事。”

    米拉故意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许穆把脑袋挪到她面前,又挪回来说:“你?又想起那个苏子安了?”

    米拉不作声,许穆便接着说:“我告诉你,别看哥们平时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妈的,如果他现在要是回B城了,只要在大街上被我撞见,我就见一次打一次,然后扒光他的衣服,让他在他们家公司门前的马路上裸奔!他爷爷的!这口恶气我忍很久了,当初要知道他是这种王八羔子,在他出国之前就该把他痛扁一顿!小时候我妈就交代我在学校要处处照顾你、别被人欺负,你欺负别人没关系,可老子还就是不能看见别人欺负你!他妈的,以后谁要是再敢这么欺负你,老子就跟他玩命!”许穆越说越气愤,粗口不断,完全不像平时的许穆。

    米拉扭过头,眼眶晶莹湿润,笑着喃喃地说着:“许大穆哥哥,你真好。你从小就对我特别好,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直好了那么多年,都让人觉得不真实了,可世界上就是真的有这么好的许大穆。你能不能别那么好啊?我天天还老欺负你、使唤你。”米拉越说越哽咽,眼泪夺眶而出,呜呜的哭了起来。

    “得,您不会今天才发现我的好吧?唉,20多年头一回听您叫我一声哥,还真有点找不着北了。得,您那眼睛是水龙头啊?好了好了,别这么良心发现了,甭哭了啊,就冲您这一声哥,我也得把我这俩不算结实的肩膀随时留一个——给你。”许穆打趣的说着,并用手把米拉的头轻按在自己的右肩上,米拉破涕为笑。

    安全气顺了之后,回到家里,林妈已经做好了晚饭。

    “安全回来啦?”林妈总是特别温柔,像母亲般的温柔。

    “是啊。林妈。”

    “那洗洗手来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回锅肉,是董事长特意安排我做的。今天,董事长也在家,待会我喊她下来。你们母子好好吃顿饭吧?”

    安全想了想,抱了抱林妈,笑着说:“好,谢谢林妈。”林妈乐呵呵的去厨房拿碗筷去了,之后便去叫白美琴吃饭。

    白美琴下楼的时候看见安全坐在饭桌前已经开始吃饭,母子互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即说话。

    白美琴先盛了一碗乌鸡汤,她有饭前先喝汤的习惯。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美琴放下筷子,看了看安全,说:“以后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尽量回家吃饭,住在家里总得有个家的样子。”

    安全不停的夹菜吃饭,并不说话。

    “下个周末去秦叔叔家,你既然答应了羽柔要去,到时候就别耽误了。羽柔都27岁了,还没谈恋爱,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她对你的感情。”

    “什么感情?”安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之后,继续大口大口的吃菜,并不看白美琴。

    “不用在我这儿装糊涂,羽柔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们这些旁观者都看出来了,你这个当局者还能一直发迷吗?”

    “那是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喜欢她,更没有对她示过好,不用把什么都强加在我身上。”安全看了她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白美琴不想把这难得的母子同桌的一顿饭局演变为一场战争,她今天说话已经格外小心了,可她还是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给羽柔准备礼物不要太寒酸了,没钱的话就去公司找我拿。”白美琴说着,便拿起筷子夹菜。

    “您真的认为什么东西都是越贵越好吗?金钱真的就可以买到一切吗?我还以为B城赫赫有名的白美琴女士多么的有品位有涵养呢,您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庸俗不堪了!”安全说完,狠狠地丢下筷子,便站起身到花园去了。

    安全的话足够刻薄,如芒在背,白美琴气的眉目颤抖说不出话来,摔下勺子,上楼去了。

    这场原本欲以缓和僵局、回归温情的饭局,终究还是这样不欢而散了。

    安全站在花园里,对着那些依然美丽鲜活的三色堇发呆,已经是6月末了,也许到了7月这一大片地方就会变的荒芜。

    “在看三色堇吗,安全?”林妈突然从客厅走了出来,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林妈,这些花能如期开放真的都是您的功劳,谢谢你。”

    “呵呵,你总是这么有礼貌,嘴巴也甜。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这些花在我们老家有的,虽然也不多见。但是B城却一直没见过。所以我一看到种子就猜到是三色堇,后来你又告诉我是这样。放心吧,我会把它们料理的很好,明年它还会开花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对了,林妈,你们老家是哪的啊?”安全听到林妈的话,有些激动。

    “嘘——”林妈示意让安全小声一点,并且用手指着那边的凉亭,示意他过去说话。

    安全疑惑不解,便跟着林妈一起坐到了凉亭下。

    “不要那么大声,千万不要让董事长知道这园子里种的是三色堇。”林妈的声音极小,想了想,接着说:“董事长不喜欢三色堇。如果让她知道这园子里种的是三色堇,她肯定会发脾气,并且一定会让人把他们全部铲除掉的。但是她并不认识三色堇,这种花不熟悉的人也不好辨认,在B城几乎看不到。当时我种下的时候,她问我这是什么花,我骗她说是从街上随便买的种子。”

    “那她不认识三色堇,又为什么会讨厌这种花呢?”安全越听越觉得蹊跷。

    “唉,这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嗯,因为这个女人,董事长只是听说了这种花,她没有真的见过。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没有人会再去提起这些事情,唉,其实安先生也挺不容易的,现在又住进了医院。”林妈的话刚落音,就见从楼上阳台上传来的声音。

    “林妈,该帮我泡茶了。”

    “哦,好的,我马上就来。”林妈一惊,抬头看见阳台上毫无表情的白美琴,不等安全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便赶紧快步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