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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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眼前的中年女人似乎对我有敌意,不过看上去倒是有些眼熟,只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呃……你好,请问你找谁?”我有些尴尬的问道。

    她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瘦弱的身躯。

    “你是林落生吗?”

    “对,我就是。”

    那女人嘶哑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好像一个筋疲力尽的鬼魂在低吼着。

    这女人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这让我想起来那些登门入室的罪犯,那些只用一条手帕就可以把人贩卖到缅甸的恶魔。

    “我家女儿,她想见你一面,你马上跟我走吧!”

    那女人说着,一只瘦弱的手迅速的伸过来,准确无误的朝着我的手臂袭来,我心里一惊,连忙退后,竟然忘记了这是在自己家里,可以把这个不速之客锁到门外。

    女人显然愣了一下,低着头缩回了手,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

    “陈雪禾快要不行了,她在医院,希望见你最后一面。”

    陈雪禾,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我在脑子里迅速翻看着回忆的书籍,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那个记忆中的影子,那张不可能忘记的脸,我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我跟着女人上了车。

    一路上,我问着她的情况,脑子里一边回忆有关她的事情。

    小学上补习班的时候,她默默无闻的坐在角落里,认真的背着英语单词,我则和别的女生玩过家家,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谁。

    初中的时候,我们俩又碰巧在同一个班级,她学习很好,人缘也很好,不像我,学习成绩差得要命,又不喜欢和班上的同学玩闹,主要是我身体不行,和那些男生玩不到一块。

    高中的时候,因为镇上就一所高中,所以我俩自然而然的又在同一所学校,也在同一个班级。只是那时的我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和她的交流也仅限于聊天软件的几句话而已。

    出租车猛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阿姨很快就下了车,一路小跑着,我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心情复杂,心脏砰砰砰的直跳。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无助又绝望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电梯里的气氛压抑的想让人自杀。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一股难闻的药品味道扑面而来,我看到走廊里站着很多人,他们的表情是那样伤心,我艰难地迈着步伐,被阿姨领到了一间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令我难受的景象。

    “她在等你,进去。”

    我看了一眼阿姨,只觉得双腿发软,好像没有勇气进去了。

    只是那阿姨一把打开房门,使劲的把我推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世界突然安静了。

    没有了走廊里微微抽泣的声音,只剩下了医疗设备的运作声,心电图的滴滴声,和她微弱的呼吸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我本来在家打游戏,对面马上就要崩溃了,这个时候我应该和队友庆祝胜利的。

    突然间,我发现我的情绪崩溃了。

    床上那熟悉的脸庞,显得无比苍白,瘦如柴骨的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我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场景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你……你过来……”

    她的声音就像夜晚窗外飘过的一阵微风,转瞬即逝,赢弱不堪。

    我的双腿还真就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她的身边好像地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跌入深渊。

    “落生……我……我快没有时间了。”

    我半跪在她的床边,想去摸摸她骨瘦如柴的手,但始终没有那份勇气。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雪禾。”我的声音很轻,生怕一用力讲话就会把床上的人吹散。

    上次见面,还是在高中毕业典礼上,五年后再见面,竟然成了这幅样子。

    我的心扭成了一股麻绳。

    “握住……我的手……求求你了……”

    那缥缈的声音再次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生怕错过什么似的,赶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像握住了被岁月侵蚀的残破物一样。

    我惊讶于她的病情,同时心里又像被钩子钩起来了一样,总感觉呼吸困难。

    她被疾病折磨的时候,也许我正在呼呼大睡。

    该死!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务必……看到……”

    感受都手里的骨头轻微的动着,慢慢地旋转着,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和皮肤违和的东西。

    低头一看,她的手里放着一个黑色的U盘,在她的手里真是格外的违和。

    “这是什么?”我轻轻地问道。

    “落生,我……对……不起……你,本来……可以……不让你……面对我的……对不起……真的……”

    她越说越激动,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转头一看,心电图马上就要变成水平直线了。

    我的心突然紧绷了起来,也许她的时间就要到了,但如果可以,我希望用我的时间换取她的时间,这是真心话。

    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有力量了,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雪禾,相信我,你会没事的,你要挺住,知道吗?你要活下去,我明年还要送你生日礼物呢!”

    我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在我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有光闪过。

    “落生……吻我……”

    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光辉。

    她现在的状态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似乎疾病从她身体里败下阵来,健康又占领了她的身体。

    我无法抵抗她的话语,我闭上眼睛靠近她的额头,但我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些什么,于是又往下移动,轻轻地在她灰色的嘴唇上吻了下去。

    然后,我听到了象征着心电图变成直线的声音。

    我绝望无力的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涌了进来,一双大手把我从她的身上拉开,失去力气的我撞在墙上,对上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神,不是阿姨,是另一个年轻的男人。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陈雪禾哀悼,灰蒙蒙的天空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割开我的心,雨滴像咸咸的海水冲击着我的伤口,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我错过了她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我知道这将使我遗憾终身。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以前我看到那些电视剧里但凡遇到不好的事情总会下雨,觉得那是艺术渲染,真的世界中是不会出现的。

    但我现在明白了,或许悲伤的事情连老天爷都会感动,那些雨滴,就是老天爷为了逝去的人们而舍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