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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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他们一前一后,利用手机灯光蹑手蹑脚地走进通道,叶明路的视线始终放在前面,并用余光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脚下是一条没有台阶的下坡路,墙壁也像是有意修饰过的,狭窄但不凌乱不粗糙,很难想象在外面粗糙的沙土掩盖下还藏着一条如此细腻工整的通道,而且这个通道高低正好供人直立行走。关于这是月合珏的专属通道,还是当时的古人在修建这座墓时特意留下的墓道,也不得而知。

    他们顺着通道下了将近十来米,隐约感觉前面即将要来到一处像屋子一样的地方,因此,作为历史生的叶明路越来越有感觉了——前面应该就是主墓室。

    小黛屏息凝视着,离终点越来越近,脚步的回声也变得越来越悠扬。当他们跟着月合珏下到了尽头时,手机灯光瞬间向四周溃散,这里显而易见地很大,大到灯光已无法聚拢。而能照到的地方,只能隐约看见前面有两个方框一样的东西,月合珏就停留在这两个方框的中间,并缓缓上升。

    这就是整个献帝陵的核心,刘协和曹节的长眠之处——主墓室。

    没等他俩上前一探究竟,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月合珏不再闪烁着柔柔的月光,竟像一颗小小的太阳一样停留在空中,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猝不及防地连忙用手挡在眼前。过了一会,刺眼的光芒开始减弱了,他们缓缓放下手,看到的这一切,与当今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命运多舛,分分合合的时代,又回到了那个安定祥和的山阳公国——那两个方框不是别的,正是安放在青石棺床上的刘协和曹节的棺椁,棺椁周边也有序摆放着各种随葬品,还有棺椁后面那几件黯然失色的大小青铜器。

    就在这时,又让叶明路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在四周的墙壁上,停了二十多盏被厚厚的锈迹腐蚀着的青铜油灯竟奇迹般地重新点亮,而且在油灯的照耀下,十几幅宽大且精美的壁画赫然展现在面前,靠着来自古人的光明,这些壁画长达一千七百多年的沉睡被唤醒了,没有风雨的侵蚀,没有岁月的剥落,依然清晰可辩,栩栩如生。

    叶明路紧闭牙口,瞪大双眼,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冲上前去,但是他害怕手机灯光会损坏这些珍贵的壁画,便关掉手机,借着油灯从右到左仰视着它们,所有壁画所记录的是从东汉末年曹丕篡权,建立山阳公国开始,一直到曹节去世这四十年时间里,作为山阳公的刘协与夫人广施医药救济百姓,开荒耕种,减免赋税,修舍兴学,云游太行等等与山阳百姓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事迹。这些壁画呈环绕之势,将主墓室装潢得繁而不奢,每幅画都歌颂和赞扬山阳公的生平事迹以及做出的贡献。

    当叶明路看到最后一幅时,发现这幅画传达的信息异常重要,所讲的是公元二六零年曹节去世,下葬主墓室的场面——大约几十个人表情忧伤严肃,挤而不乱地跪在一个不大的室里,周围摆放着大小不一但屈指可数的青铜器,以及一些简要的随葬品,两个棺椁并排安放在事先建好的青石棺床上,两口棺椁的中间则杵着一座方形小石台,上面放着一个盒子。

    “小黛!你快来!”叶明路呼唤着愣在原地的小黛,自己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壁画。

    小黛闻询立即来到叶明路身边。叶明路看向小黛,手指了指这幅壁画的中间,颤抖着声音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小黛甄别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这难道…是月合珏的盒子!?”说着,她连忙取下背包,掏出那个空盒子,靠近壁画大致对比了一下,无论样式,大小,甚至花纹都相差无几!

    “就是这里,没错了!”叶明路很是激动。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这幅壁画看似记录当时的情景,没想到一千七百年多后却解开了月合珏的秘密。”

    “既然壁画已经明示了,那么月合珏的位置就应该在棺椁的中间位置。”

    叶明路说着,他们一起转过身来,重新回到地道口,两口青石棺椁就在面前,加上底下的青石棺床足有一人多高,与棺床完美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两者皆为一体。两口棺椁离得很近,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说着私房话,正中间则竖着一块不足一米高的石台子,月合珏就漂浮在石台子上方,久久不肯离去。叶明路壮起胆子上前细细打量起来,小黛也紧跟着他。他们发现左右两边棺椁的正面和侧面均刻有蜿蜒的龙纹,汉代的龙纹不像后来的那样粗壮雄伟,而是线条简单,细长,颜色也是或红或黑,非常单一。中间这个石台子也有修饰和雕琢的痕迹,面对这些真实的活文物,叶明路眼中闪硕着如获至宝的光明,像是给他上了一堂宝贵的考古课,令他大开眼界。

    在月合珏的照耀下,他发现了石台上有东西,准确地说是刻有像铭文一样的字沟,由于年代久远已被灰尘埋没了大半。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低下头,轻轻吹着,灰尘被吹落了一些,可铭文还是藏在灰尘下面,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找到刷子什么的来清理灰尘。叶明路有些急了,干脆用壮起胆子用手去轻轻抹着字沟里的灰尘,字迹勉强能辫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小黛也凑了上来,问道。

    叶明路没有立即回答,像看天书似地琢磨了很久,才缓缓对小黛说:“这个,应该是曹皇后的遗嘱之类,你要知道刘协去世二十四年后她才去世的,但她仍无法舍弃他们的感情,这些铭文就是曹皇后的心里话。”

    小黛看了一眼叶明路,尴尬地笑笑说:“你知道,有些字我还有些看不懂,还请你这位大翻译家帮我翻译翻译啊。”

    “愿意效劳。”

    随后,他用手指一字一字的点着,为她讲解着:“汉势去矣,吾随夫淡居山阳,与民如鱼水之系,君为大汉天子未现之事,至此得以功成,百姓无不惦念,感怀君恩。今夫先吾而去,妾只身维系山阳二十余载,终不顶岁月催红颜而殒,愿与君共处一室,共葬一穴,以月合陪于彼此之间,永示好合,并蒂千秋。”

    “完了吗?”小黛貌似有些意犹未尽。

    “完了。”叶明路回答着,胸有成竹的肯定,月合珏的真相已经大白了。

    “那不就证明月合珏确实被当做很重要的陪葬品放在这里吗?”小黛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按照方位,这个石台子位于主墓室的最中心。所以你看啊,陵区最重要的位置在于这座封土堆以及封土堆正中心的主墓室,而用来放月合珏的石台子就在主墓室的最中心,这层层推敲下来,以这种待遇来彰显月合珏的重要性也就不足为过了。”

    “聪明。”叶明路夸赞着她,“依目前来看,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壁画上也明示了当时月合珏的确是当做重要的东西被安放在主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当念完那段铭文时,悬浮的月合珏就像听到了某些能够操纵自己的咒语,抑或是在召唤它,如沉沙,似落月,悄无声息地缓缓降落。等它降落到离石台子近在咫尺的时候,叶明路和小黛才将注意力从铭文移到月合珏上。

    “它怎么了?”小黛不解地问。

    “嘘……先看看再说。”叶明路显得很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只见月合珏缓缓竖着立在了石台子上,并顺时针转动起来,光芒随即挥洒在这些铭文上,片刻,字沟中的灰尘慢慢动摇、剥落,随着月合珏转动带来的微风一点点吹走,铭文变得清晰如初了,仿佛一千七百多年的岁月丝毫没有磨损它们的痕迹,随之,竟也跟月合珏一起泛起了白光,如月光下的蜿蜒山路,又似星空下的潺潺河流。

    就在这时,小黛手中的盒子也发出同样的光芒,就像心有灵犀那样付有默契。她双手托着发光的盒子说:“我想……如果我将这个盒子放在台子上,月合珏会不会自动回归?毕竟这个盒子才是它的归宿。”

    “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我们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叶明路不置可否。

    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壁画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剩下就看他们能否顿悟了。

    小黛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与月合珏和铭文同频率地闪着光芒,似乎在连接着彼此久违的心,仿佛它们也有阔别多年的乡愁,和游子归家的激动。她的双手觉得愈加沉重了,因为这是汇聚着天下无数真善美的载体,和最纯粹的情和爱的寄托,当一切即将落叶归根的时候,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又重新赋予着它。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将盒子打开,缓缓落在石台子上。

    紧接着,似乎有着某种凡人听不到的呼唤,抑或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使得月合珏缓缓离开石台子,自行落在了盒子里,像失散多年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襁褓中,那般温馨,那般圆满,没有人会再来打破它们的宁静,永远不再分开,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流离失所,遭受世人贪念的玷污。它要让那些狂妄无知的世人知道,真挚纯粹的情感是不能拿来当股掌间的玩物,无论爱情,亲情,友情,只要你心怀真诚相对,香甜的花一定会开遍彼此的心中。

    墓室内依然幽静,刘协和曹节大概早已超脱三界,并不曾见到他们的灵魂,更不曾出现什么诡异的事,只剩下墙壁上的灯火正慢慢燃尽自己,摆动的火苗为月合珏的归来欢呼雀跃着。这一刻,它圆满了,叶明路和小黛也圆满了,他们完成了这个任务,像一个句号那样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叶明路开口了:“把盖子盖上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看样子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小黛看了一眼叶明路,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盖子,盈盈秋水随即泛着她的眼眶。“说的也是,在元老先生家吻别月合珏的那时起,我对它的念想已化作一缕春风,永远留在了巍巍太行的青山碧水,也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里。现在,该让它与主人一起安然沉睡了。”说完,她上前一步,用双手将盖子恭敬地还给了盒子,随即,光芒慢慢消逝,月合珏被永远封存在自己的避风港内。

    月合珏,盒子,包括铭文的光芒熄灭后,墙上的灯火也像燃尽自己的生命一样,慢慢削弱,直到最后一丝火焰慢慢萎缩,熄灭,周围又是无尽的黑暗。

    沉默片刻,叶明路重新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灯光努力填充着这里,作为刘协和曹节夫妻俩的“卧房”,试想有哪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有哪个人能够串联古今去帮前人找回他们所失去的东西?不仅是物质,更是精神。这是金钱买不到,重礼也求不到的缘份,而这个缘份被这两个年轻人遇上,这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种缘份。

    “难道这就是结局吗?”小黛面对黑暗并不露怯,只是平静地问。

    “你觉得呢?”

    “我只是觉得我们了解的并不完整,就像泥潭中裸露的石头一样,只挖出了它表面的真相,但真正的谜底仍在深处不为人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换句话说,郭青黛和顾双卿,包括池秋莲,他们只是月合珏的中间者,他们若知道真相的话就不用让咱们绕这么大一圈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明婆也在月合珏托付元魁之后被害了,也不清楚是没来得及,还是有某些难言之隐。所以关于它是怎么从这里来到世间的,又是怎样出现在陪嫁妆月老庙风月井中的,我们无从知晓,换句话说,我们没必要去深究到底,就让这些真相遗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消逝吧。”

    小黛没有说话,不过叶明路在空气中隐隐听到了她的一丝叹息。

    过了一会,叶明路渐渐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是泪吗?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他在黑暗中用衣袖抹了抹眼眶,满怀祈愿地说:“走吧,愿我们今后都能铭记这一刻。人生中每一刻难忘的历程都应该被铭记,尽管生命是有限的,我们都会化为地上的尘土,天上的星辰,但岁月是无限的,它都会替我们去铭记的。”

    小黛依然没有说话,而叶明路却感觉有一只手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刹那间,仿佛黑暗中又闪烁着来自另一个层次的光芒,这种光芒,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用双方的温度来融化着黑暗中不稳定的情绪。

    “你说我们都应该去铭记生命中难忘的历程,那从现在开始,该是铭记我们的时候了。”

    面对小黛敞开心扉的邀请,叶明路也释然了,他们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开了主墓室,走进地道,无牵无挂地向出口走去,他们仿佛能感觉到背后的那对眷侣在默默祝福着他们,祝福着天下所有善良真挚的有缘人。

    此时,夕阳逐渐嵌入远处巍峨的太行山脉,临近了地平线,晚霞弥漫着整个西方,像仙女身上的披帛挥洒着,飘扬在空中,裹挟着沉甸甸的红日,飘飘欲仙,如痴如醉。他们逐渐走出了地道,离开了祭祀台,如纱似幔的霞光顿时轻抚着他们的脸颊,撩拨着他们如释重负的心。这时,他们听到背后有细微的响动,回过头来,那地上的碎石竟摆脱地心引力腾空而起,将漆黑的墓道口一点一点堵住,神奇般地复原得完好如初。他们相视一笑,对如此奇异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一些庆幸。

    “你看,夕阳逐渐下山了,少时月亮又会升入天空,任何一个有故事的灵魂都会化作一颗晶莹的星辰,在这无尽的黑夜中,满天的星辰就要与我们见面了。”

    “没错。”小黛笑着说。

    面对这漫天璀璨的霞光,他们终于释然了,手拉着手,迎着夕阳,结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