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台山南麓，向东十多里处，有一处叫古汉的小村落，紧临这个村子有道名为古汉山的残山断岭，因汉献帝与曹皇后长眠于此而得名，至今村内还流传着一些与汉献帝曹皇后有关的故事，而且大部分村民都是当时守陵人的后裔，千百年来薪火相传，津津乐道。

    叶明路和小黛经过一个小时的奔波，在离古汉村还有两三里的马路边下了车，因为此地离献帝陵和古汉山都不远，没必要再去村里。趁时间还早，他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餐馆解决午饭后，在路边闲庭信步，不久便瞧见路边不远处横着一道不规则的断岭，叶明路指了指那里，对小黛介绍说那就是古汉山，献帝陵就在山的另一面。

    靠着叶明路的记忆，他们一鼓作气顺着通往古汉村的乡间小路，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到了古汉山旁边。小黛走到跟前才发现，说是山，倒也不是，高度比邙山还低，像是土坡。她笑着摇摇头：“这……也能叫山？”

    叶明路也笑笑，说：“这毕竟是自然形成的，虽然不高，但对古汉村来说就成了标志性景观。”

    他们伴着沟坎，深一脚浅一脚，像爬坡似地顺着路就上到顶去了。这儿离北边的云台山不远，周围都是平原，所以站在只有一二百米高的古汉山顶也能瞭望北边的巍峨风光。因为秋深了，午后的阳光温和宜人，四周遍布碎石，略黄的杂草一片一片，寂静安然地守着自己的一寸心田。他们散着步，暂时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他们无法丢下行李箱，周围又没有可以寄存的地方，只能拖着它。小黛环视着周围，又看了一眼叶明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墓没被盗，月合珏是怎么从墓中来到民间的？”

    叶明路摇摇头，说：“我也想不明白，虽然传说他的陵墓曾被盗过，但那也是古代的事了，不然月合珏也不可能在清朝时就在坊间传说了。”

    “我在想，若按你说到夜里才能去的话，陵园内肯定是黑灯瞎火一抹黑，到时候怎能看清楚？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值班守夜的人。如果有的话，那可就难办了。在晚上值班的人比白天更敏感。”

    “你的意思是…？”

    “我倒是想…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光明正大，现在就去，像游客一样去陵区参观，然后寻找契机深入，现在不过节不放假的，陵区人一定很少，工作人员肯定会放松的，另外我们毕竟是送月合珏回到它真正的家里，到了这里应该会像郭府那样，有所反应或是指引的。”

    叶明路停下脚步，重新考虑了一下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里若没什么变化，应该还是老样子。”说着，叶明路将视线拉长，放眼山下找寻记忆中的献帝陵。片刻，只见他斜指着不远处一块方形的低矮土丘，说：“你看见那个土丘了吗？它就是献帝陵。”

    小黛顺着叶明路的指向望去，看到了那个土丘，前面有几间庙舍一样的房子，周围还插着几面旗子，因离得远了点，看的不是太清楚。小黛有些纳闷：“感觉有点小。”

    叶明路说：“当然，虽说刘协去世后仍按汉天子礼仪下葬，但献帝陵占地面积并不大，并且作为一名亡国之君，他自然没有像他的祖先们那样依山而葬，或是多么显赫华丽。不过，能这样安葬他，还算可以，像这种待遇历史上是少见的。”

    说到这，叶明路话锋一转，将话题放在了献帝本人身上：“不过我对刘协挺赞赏的，甚至有些羡慕刘协与曹节这样的感情。虽说最后没能保住自己的汉室江山，但他保全了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命运帮了他一把，得以与相濡以沫的夫人卸下这充满杀机的傀儡面具，远离纷争，做一对充实美满的眷侣，比起无药可医的江山更有意义。”

    小黛望着献帝陵，轻轻摇头叹道：“那我是该夸曹操呢，还是骂曹操呢？如果没有曹操，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没有这个缘分？再者如果没有曹节，刘协最后是不是连被封山阳公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说不准，不过我的老师多次说过，历史没有如果，走向和趋势决定历史的结果，历史中能在亡国的边缘逆袭或挽救的屈指可数。刘协的幸运不要说是后来曹丕饶了他封他做山阳公，他能明哲保身全身而退，说到底还是曹操的‘功劳’。曹操看中曹节并将她与其他两位姐妹一同嫁给刘协，并将月合珏赐给她，无形中把曹节和刘协的命运绑在一起，让她充当眼线以掌握刘协动向。谁知道曹节因为月合珏的存在，竟帮了夫家，损了娘家，因为她慢慢爱上了刘协，在宫中陪刘协说话解闷，时不时还会带来些闲书趣志以及医药之类的书籍。起初刘协对曹节没什么感情可言，只有猜忌和冷淡，后来靠着曹节的正直善良和坦诚耐心，渐渐揭去了蒙在刘协心里的那层戒备和抵触，慢慢爱上了这个曹家的女人，并在她的协助下全身而退。从某种意义上讲，曹操弄巧成拙了，虽然曹节是被他派去扼制刘协的，但事情发展完全是背道而驰，看似将他从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推下，降低了身份，成为一名公爵，其实是将他从千支暗箭、万股凶波的苦海中拉到了一个清静淡泊、柳暗花明的彼岸，这一切，也算曹操无形中帮刘协做了一件好事。”

    小黛听完叶明路滔滔不绝的讲述，清澈的眼波泛起点点涟漪，幽幽地盯着他说：“听了你刚才的那段话，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命苦和幸运，但我现在不由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一会我们去归还月合珏的时候，会不会惊动他们而魂魄现身？尽管因为月合珏，我已经在封门村见到了一百年前的“人”了，但这次不一样，那可是一千八百年前堂堂的皇帝和皇后啊，我们这些现代人怎样去面对呢？”

    “嗯……这个…我只能说你的担心很正常，不过我想的还是那些切实的问题…若月合珏真是主墓室的贴身随葬品，又若他俩的魂灵还在的话，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变故，他们都会保护月合珏的，所以这么一来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显然他们的魂灵早已飞升了”

    小黛听后不好意思地撇嘴笑了一下说：“这个逻辑经你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叶明路对小黛投去一个宽慰的微笑，说：“别担心了，走吧，事在人为，就算真遇到了，那也是跟我们有缘。试问在这个年代谁还会见到真实的汉献帝、曹皇后？要是说出去，肯定会认为咱们是神经病。”

    “我才不是神经病呢，我们都不是，要说神经病，恐怕要数那些不敬不畏，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们了。”小黛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彻底放下了心底的那道羁绊，放飞了自我。

    他们将那里视为最后的重点，朝着那里前进。

    走到这里，除了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几乎很少看到人，周围也没有什么村庄或家户，最近的村子也就是北边的古汉村。他们商量了一下，将行李箱藏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草丛里，只将月合珏的盒子装入小黛的小背包里，然后轻装上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陵区。

    因为没有围墙，陵区显得挺大，但大部分被树和植被覆盖着。陵区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两边是两排绿化带，一直延伸至正前方不远的一间仿汉的红色建筑。叶明路指着前面说：“这里跟我之前来的没什么变化，你看，那个建筑就是供奉汉献帝和曹皇后的宗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宗庙的后面就是一通清乾隆五十二年所立的‘汉献帝陵寝’石碑，后面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祭祀的台案，祭祀台分两层，上面一层四面通透，而底下的一层则牢牢嵌在墓冢的斜坡中，只有一个正门能进入祭祀台。”

    “那我们先去宗庙看看吧。”小黛说着脚步不由地加快了。期间有那么几个人在陵区中穿梭，有游客，也有守陵人，看到这俩年轻人也只当是参观的游客，并没怎么在意。

    随着他们走近那间宗庙，周围的环境也逐渐收入眼底，两边的空地上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松柏苍翠挺拔，而且浓绿成荫，似乎在为献帝陵遮风避雨。两边花带中的秋菊和杂草也或高或矮做起了点缀，一直向着宗庙延伸过去，粗糙中透着细腻。即使现在已是十月，这些植被仍为陵墓奉献着一丝生机。这条路到此便分开成了两条路，一左一右地绕到宗庙后面再度合并，一直延伸至祭祀台，将宗庙圈在中间。

    他们站在宗庙的门前，门开着，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幽深和静谧将他俩包围。这间宗庙的建立年代不详，朱红色的墙壁略显褪色，面阔三间，整体感觉不大，却很显气质与庄严。他们放轻脚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进入殿内。

    殿内空无一人，正前方端坐着汉献帝刘协和曹皇后曹节两位塑像，刘协依旧头戴冕旒身披玉锦，和善中不失威严；曹节大气端庄，柔情中不失坚毅，虽然被贬，二人眉宇间仍透着一股无法用地位衡量的浩然正气。

    “这就是汉献帝和曹皇后吗？”小黛瞻仰着两人的塑像问着。

    “嗯…”叶明路点点头。

    小黛看了很久，试图在感受着它们的存在……随后，小黛突然说：“我们此番来，是将月合珏送回它们身边的，它们会知道吗？”

    “我想一定会的。”叶明路坚定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小黛将目光移向叶明路：“明路，咱们既然来了，就为他们行个礼吧。”

    “可以。”

    他们一同跪倒在塑像前，充满敬意地行了三个大礼。

    一切都沉默了。屋子里的陈设看样子年代久远，空气有些凝重，仿佛有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存在，是幻觉吗？

    “时间有限，我们走吧。”叶明路看了看表，差不多快四点了。

    小黛点点头，与叶明路一同站起身来。然而，就在小黛转身准备迈步的时候，忽然觉得后面的背包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她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叶明路问。

    小黛的目光扭向背后，用双手搭在肩上的背包带，怔怔地说：“好像有东西在动……”

    “什么？”叶明路暗暗一惊。

    惊慌之余，小黛将背包小心取下，放在脚边弯下腰缓缓掀开背包盖子，微微敞开，小心往里面探视。当目光落在背包内的一刹那，一道轻柔的月光自包内散发出来，与小黛的目光接触着。她在心中暗暗惊呼：这不是月合珏的光吗？只见月合珏不知何时脱离了盒子，像撒了手的气球一样摆脱着地球引力向上漂浮，随即从黑暗的背包里漂浮出来，浮到他们面前。眼看就要往外面飘去，小黛眼疾手快，一把伸手一把抓住月合珏，将它拉了回来。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封门村郭府内的那一幕，也是在月合珏的漂浮之下找到潜在真相的。如今它再次出现这种异样也只能有一种状态。

    “指引！”果然，他们心有灵犀地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叶明路激动地说：“看来我们的判断没错，这里果然和月合珏相关。”

    “现在怎么办？”小黛征求着叶明路的意见。

    “那我们何不试着放开它，让它自己为我们指路呢？”

    小黛担心起来：“那要任它这样飘着，万一让其他人看到了怎么办？”

    叶明路看看门外，对小黛说：“跟我来。”

    只见他们跨出门槛走到外面，顺着鹅卵石铺成的路走到宗庙侧面，左右看看，并没看到其他人。他走回原地，对小黛说：“我刚才去看了看，没有什么人，大可不必担心。”

    “那……”

    “你可以试着松开它，看它究竟要去哪。”

    听了叶明路的建议，小黛慢慢展开双手，月合珏像掌心的蝴蝶一样，随着她的松手轻轻离开她的手掌，忽上忽下，悠悠地向后飘去。他们顾不上讨论，直接紧跟其后。

    说来也怪，月合珏像害怕遇到陌生人似的，始终在小黛面前不足一米的距离漂浮，仿佛有一双旁人看不见的眼睛，一边注意周围的环境，一边顺着路飘过宗庙，飘过宗庙后面的陵寝石碑，来到了陵区的最后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方形的分上下两层的祭祀台，和占地约四百平米，高约十米的封土堆。封土堆外围用青砖垒砌了一米来高，上面布满枯黄的杂草和几棵不知名的树木，下面就是刘协和曹节的长眠之处。看着扎根于这里的一切，它像阔别了家乡很久很久的游子那样越来越激动，觉得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土，每一抔土都散发着亲切的芬芳。

    “刚才在古汉山上看到这个觉得好小一点，来到跟前才发觉还是挺大的。”小黛左右看了看面前的封土堆感慨道。

    “对的，只是曹魏时期为了实施曹操提出的薄葬观念，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包括曹操都没有什么封土堆的，而刘协去世后历代山阳百姓自发为他捧土摞丘，以表纪念。所以现在还能看到如此规模的封土堆，可见以前的人是怎样用心保护的。”

    “这么看来，月合珏还真是主墓室的陪葬品。”

    “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就看它是如何找到回家的入口吧。”叶明路平视着小黛面前的月合珏，充满着好奇。

    只见月合珏减缓了动作，迟疑地往祭祀台飘去，随即绕着祭祀台转了几圈，光也变得忽明忽暗。这个状态——就好像迷途的孩子一样，找不到家的入口了。

    “它怎么了？”小黛有些担心地问。

    叶明路盯着徘徊的月合珏，微微摇着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它守着祭祀台不肯远离，似乎告诉我们，祭祀台并不简单，但我想不通的是，这是现代人建的，按理说不可能如此吸引月合珏。”

    它就这样徘徊了几分钟，才缓缓降到了祭祀台一层的门口前，缓缓靠近这个黑洞洞的门。

    叶明路看到月合珏的行程有了变化，上前走了两步，看着祭祀台说：“月合珏还是对祭祀台这个地方不肯放弃，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你看祭祀台牢牢嵌在了斜坡这里，等于是把封土堆的斜坡在这里挖掉了少部分土，将祭祀台建在这里，可能是这个祭祀台挡住或是盖住了某个出入口。”

    话音刚落，月合珏竟直接通过这个门进入了祭祀台，叶明路不敢大意，和小黛一起也跟着进来。

    祭祀台的第一层空间并不大，低矮且没有灯光，尤其阳光逐渐减弱的傍晚，这里更是昏暗，同时还夹杂着香灰的气味，显得阴郁。而月合珏好像有着自己的想法，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上下浮动了一会，最后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昏暗中，谁也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月合珏怎么不动了？”小黛小声地问。

    叶明路没有说话，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前照去，发现月合珏竟然紧紧贴附在前面的墙壁上，而且他们还没来得及闹明白的时候，月合珏那全身的光芒就开始变强，逐渐驱走周围的昏暗，并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正当两人顺着越发明亮的光芒向月合珏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石头开裂掉落的声音，尽管那声音是微弱的。

    “你听，什么声音？”小黛轻轻扼住叶明路的手腕，显得有些兴奋。

    叶明路赶紧循声探去，发现了惊人的一幕：“小黛，你快看！”

    在月合珏贴附的那面墙上，不断掉落一些碎石，并很有规则地裂开一条缝，没多久便听见一声闷响，伴随着一些沙石的扬起，一个差不多高一点五米、宽不足三尺的口子赫然敞开在他们面前，月合珏则安然无恙地继续悬浮在空中。

    叶明路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不已，紧接着恍然大悟，怪不得月合珏一直徘徊在这里不肯离去，果然藏有乾坤。这也就理解了当时人们能够顺利在这里修建祭祀台的原因，因为没有月合珏这个“钥匙”，也就找不到这个入口了。

    叶明路慢慢上前几步，举着手机往这个口子里面探照了一下，此刻那些被激起的尘土还未彻底消散，在灯光前肆意飞舞着，里面黑兮兮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叶明路感觉到口子的方向是微微向下延伸的，并且按照延伸的方位来看，深入到底的可能就是献帝陵的地宫。

    这时月合珏并没有等他们，自动进入这个通道内，充当着移动的路灯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准备好了吗？”叶明路低声问道。

    “从进入陵区那一刻我就做足了各种心理准备。”小黛毫不露怯地回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只想早点送月合珏回去，一览月合珏最初的模样，没有一丝因为恐惧而退缩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