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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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两个人下了山,路过一处酒家的时候,池秋莲停住马车就想下车。池春明问:“干嘛?”

    池秋莲说:“等我一会。”

    只见她进了酒家,片刻,她带了两小坛酒和两包菜回到车上,放在石碑旁边。池春明问:“你这是干嘛?”

    池秋莲说:“一醉方休。”

    池春明以为她心情不好,想回家买醉过夜,也就任她去吧,不再多嘴,继续赶路。

    池秋莲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了,紧赶慢赶还是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走到风门村,他们走在荒凉的街道上,心中为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们感到叹惜又难过,此时的风门村已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封门村,村民已经走了大半,只有一小部分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搬离。同时还有一些人,念着郭府的好,说什么也要在这里等候着月合珏回来,用自己的心守候着家乡风门村。

    对于池秋莲来说,和郭青黛只剩下最后一夜的相聚了,她已经决定,今夜在岚韵学堂守灵,陪伴他们,因为今日一别可就再也无法相见了。除此之外,她想在日落西山之前,完成最后一件小事,前往郭府,将写有那八个字的纸放在特别的,显著的位置,以便将来某一天月合珏重聚后,可以为来此解开诅咒的人们提供一条捷径。她并不清楚这个想法到底有用没有,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总得用一种理想的方式能够便捷地唤醒归来的月合珏对于诅咒的化解。

    到了学堂门口,池秋莲说:“哥,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没有这一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春明听到妹妹难得的好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别这么说,以前哥是不知道你们当中有那么传奇的经历,现在知道后,哥也为你们这份感情佩服,再说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那…你回家去给爹娘报个平安吧。”

    “你不回家了吗?”池春明感到很意外。

    池秋莲扭过脸来面对着他,郑重地解释道:“我知道说出来你也会觉得不可理喻,但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伴他们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说,我买了酒菜,打算与他们一醉方休,让我再为他们守一夜的灵吧。”

    池春明这才明白妹妹买酒菜的用意,这时要再说什么就是惹妹妹生气了……唉,随她去吧,随她疯狂下去吧。只听他担忧地说:“事到如今,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毕竟由你一个人守两个灵,万一出点什么事…”

    “你是怕我守着两具死人过夜,心里会承受不了吗?”池秋莲望着夕阳,不以为然地问道,“没事的哥,你放心,我就当他们还活着,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这是多么温情且友爱的事。”

    池春明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想将话题移到别处:“想好明天要将他们葬往何处了吗?明天一早我就来帮你,叫郭府留下的那些人帮忙抬灵。”

    “其实我早想好了一个地方,就是郭家后面的山上,穿过一片林,在半山腰上的那一小片空地,环境很好,也很僻静,鲜有人知。”

    “行吧,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块地方,既然你都选好位置了,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自重…”说完,丢下马车,迎着夕阳走了。

    池秋莲目送完哥哥走之后,将目光移向车上的石碑。她决定将马车放在这里,明天还要穿过一片山林,马车也上不去,只好靠人将石碑抬上去。

    她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了一路的马儿也疲劳不堪,便丢下马车,徒步往郭府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诅咒的因素,短短几天时间,郭府就像是几年都未曾打理的荒乱感,原本鲜亮的黑漆木门展现着些许黯淡,大门两侧安放的两尊约三尺多高,憨态可掬的狮戏绣球也变得不那么开心了,双目失神,表情萎靡,仿佛昏昏欲睡一样打不起精神来,只有正上方悬着的“郭宅”黑匾和大门上的两个铜椒图门环还保留着它原本的状态。

    门虚掩着,还漏着一条门缝,池秋莲一推就开了,她跨过门槛,走进了如今死气沉沉的郭府,她还在试图重温着自己与郭青黛的美好往事,置身于这种事物是人非的环境下,是最容易睹物思人的。她走过前院,路过大厅走进了中央的菱形花园,这个花园也承载着她们两个不少的回忆,其中最难忘的还是七岁的那年中秋,也是她们成为好朋友的那一天,自己无意指了指月亮,被青黛天真地指出那个指月亮割耳朵的传说,然后象征性地拿来香炉对着月亮烧了一炉香,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稚嫩可爱且童言无忌呢。

    不过现在的菱形花园,也已出现了被诅咒的迹象,梅兰竹菊都出现不同程度的萎落,随着秋风微微散落又吹起,吹起又散落,依依不舍地包围着池秋莲。她可惜地轻轻摇了摇头,一边走向闺院,一边自言自语:“青黛,你大可不必如此作践,你这样走了,还要留个诅咒下来,让郭府乃至整个风门村都幸免不得,这不是也无形地给了我一种压力吗,月合珏一日不合,诅咒就存在一日,这样对你自己恐怕也会有损阴德的。”

    她缓缓走进闺院,直接来到门前,推开,一股冷飕飕的阴风瞬间迎面包围着她,她并不感到阴森,反而感到了一丝暖意,甚至认为这是青黛对自己的拥抱,是对自己的不舍,是对人世的留恋,这样一来自己又害怕什么呢?只会觉得可惜可叹。她走进屋里,阴风在她身上掠过,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在她眼前仿佛一片片纸钱,飘飘洒洒地飞舞着,摇晃着,惨白,凄凉。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间房子里,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的思绪,她就可以放纵地和漫天的纸张搅在一起,徜徉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那条白绫,没能够结束青黛的性命,也是让池秋莲不解的一个点,为何她都将白绫悬与房梁上打好结了,却选择了割腕?

    池秋莲回过神来,弯下腰来捡起一张纸,将纸折了一下,放入了自己的胸口,那阵阴风在空中不断传来沉闷的低吼,回旋着青黛对于封门闭户,人走茶凉的叹息,随后像一缕清香,一片云烟,渐渐消散。她在心中重重地哀叹着,最后一次环视着这一切,不舍但又不得舍弃地走出屋子,并关上了门,同时也切断了她寄托思绪的载体。

    池秋莲来到大堂,想将这张纸放在一个隐蔽但又容易找到的地方,她想靠这张纸为归来的月合珏引路,以便更深地引向青黛的闺房。她在大堂内转悠了好久,发现放在哪都不理想,虽然郭府败落,但大堂内大大小小的装饰,家具等等这些还是有的,角落固然多,但要不就是太隐蔽了,要不就是太明显了。于是,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墙上,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横着一副巨大的太行连山图,画中是太行那一望千里的莽莽山川,右下角还提着白居易的一首出入太行路:

    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苍莽。 

    尝闻此中险,今我方独往。 

    马蹄冻且滑,羊肠不可上。 

    若比世路难,犹自平于掌。

    这幅画吸引着池秋莲,走到跟前,将墙下长条案前的太师椅挪了出来,自己靠在长条案上前倾过去,伸手将太行连山图掀了起来,下面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只是一面白花花的墙壁。她想了一下,将掀开的图又放下,去别处找了些浆糊,掏出那张纸抹了一层,将太行连山图重新掀起来,将纸贴在了墙上。池秋莲盯着它在心中祈祷,但愿贴在这里能顺利为归来的月合珏指路吧。她驻足了很久,像是解决了一桩小小的事,心也有些放松了,随后将图缓缓地放下。

    池秋莲将太师椅搬回原处,又将屋门关闭,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跨过门槛,不再留恋一眼,不再留恋这里的是非恩怨,默默地关闭了这扇大门,转身融入了西方的那片绚烂的晚霞中。她并不知道,自己再来到这个地方,已是百年之后,由两个有缘的孩子将自己引到这里,打开了这个故事的尘封。

    池秋莲又回到学堂门口,走到马车旁,将准备好的酒菜拿了出来,托着疲惫的身躯从后门来到顾双卿的房间,一把推开房门垮了进去。

    “青黛,双卿,让你们久等了…”她像平常那样说着,绕过棺材,将酒菜放在了桌子上。不过她低头想了一会,觉得这里还缺一个案子,便将教室教学用的低案子搬来,放在了棺材前面,然后走到老师的供桌前,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着,一边作着揖上了三炷香,一边念叨着:“老师啊,您是否在九泉之下见到了您那可怜的孙儿,和你那傻学生呢?如果见到了,请帮小莲说说他们,问他们达到了目的,为何不来见见小莲一面,哪怕托个梦也行啊,到现在连个影都不见,你们去了地下难道就这么忘了你们的好朋友吗?”

    她扭头瞟了一眼那两口棺材,然后将供桌旁闲置的空烛台拿了两根,取出两根白蜡烛点燃插在上面,走到棺材前放在了低案子上,两根火苗摇摇晃晃地燃烧着。她将酒菜从桌子上移到案子上打开,一只烧鸡,一些花生米,简简单单,但又足够充实,当发现了这里没有杯子时,引起她一阵地苦笑:“你看看……想要祭奠你们靠我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给你们买酒菜摆桌子摆烛台,现在才发现没有杯子,你们等着,我去厨房拿。”

    她去了厨房,将洗好放在柜子里的酒盅拿了四个回到屋里,放在低案子上,提起一小坛酒打开,浓浓酒香立马弥漫开来。她分别倒满这四只酒盅,然后拿起一只送到顾霖的供桌上,先敬了老师,再返回案子前,将其中两杯分别放在他们的棺材前,自己则举起最后一杯酒,轻声地责怪着他们:“你们呐,也不托个梦给我,使我到现在还不知你们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亏我还如此惦记着你们,还陪你们吃酒,陪你们聊天,陪你们过夜……”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猛地将酒盅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池秋莲今日却视酒如茶,没有丝毫勉强。然后依次将酒倾洒在棺材前,又为各自续满了杯。

    随着夕阳隐遁,晚霞浓郁,她一手举着自己的酒杯,一手提着小酒坛走到青黛的棺材头,蹲下来用手中的酒盅轻轻敲了敲,无力地笑着说:“青黛,你在里面还好吧?也就是我,你的好闺蜜池秋莲,能这么帮助你们。就在今天,你知道我去哪了吗,我去见明婆了,你知道吗,能为我们指点迷津的也就她一个人了,她对于这些遭遇也感到很痛心,无奈劫数天定,连她也对此无可奈何,不过还是尽自己所能提供了一些帮助。这不,在外面的马车上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你们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还有用来放月合珏的孔位,能够更好的守护你们,等待月合珏,等它归来的那天,解除风门村的诅咒,并且通过石碑来唤醒你们。

    她缓了口气,继续说:“明婆还说,有了这块石碑镇守在你们墓前,只要这个世道往好的方向去,能够天下太平,月合珏在每月越接近十五,感应就会越强烈,但前提是不求天下富贵,只求天下太平。我在想,南方的革命党已有了苗头,朝廷自乱阵脚,要不了多久这个腐朽不堪的旧世界就会土崩瓦解,到时候还害怕建立不了一个新世界吗?一旦新世界来临,天下逐渐稳定,月合珏就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走到一起的。你们说不定就能回来了,是吗?”

    房间中鸦雀无声。她感觉自己蹲得脚有些麻了,干脆席地而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碰了碰棺材头,接着说:“你知道我刚才去哪了吗?我去你家了,去了你的闺房,重温了我们的过去,也看到了那道白绫,我还在想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上吊,改成割腕的呢?而你留下满屋子的那句封门闭户人走茶凉,也仿佛让风门村变成了封门村,真是好‘预言’呐……然后又路过你家的每一处,都会打开我童年的记忆匣子,就在那个菱形花园,我们相识成为好朋友,可现在再去,身边的那种萧索感,那种孤独感,仿佛都要将我的心一点点揉烂,再蒙上一层层冰霜……我最害怕这种孤独感。”

    就这样,她喝的每一杯酒都会碰下棺材头,就像与青黛分享,共饮一样,似乎忘了案子上的烧鸡和花生米,只是自己干喝。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边喝边聊着,她觉得自己有了些醉意,眼前的一切开始倾斜,烛台上的火苗飘忽不定,门外的晚霞已经退却,天上的星星像小草一样逐渐探出头来。

    可她并不在乎,还在为自己满上,然后开始扳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件件向青黛数着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你想想,这才几天呐,双卿走了,月合珏分离了,晓楠跑了,你也走了,郭伯父疯了,郭府败了,恒远堂被老平接管了,风门村变成封门村了……”说着在棺材前挥了挥手,接着说:“你算算,这才几天呐,就算扎着堆赶着巧也发生不了这么多天大的事啊,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若有机会,在那边一定要问问这十殿的阎罗王,看看我们到底是触了什么霉运了!”

    她越说越难受,重新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将目光慢慢移向旁边顾双卿的棺材,红着小脸,借着醉意,伸出小手指着棺材,噘着嘴嗔怪道:“都是因为你!我的青黛才会抛下我撒手而去…你在那里要好好地对待她哦,倘若让我知道青黛受有一点委屈,我饶不了你…”

    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池秋莲渐渐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卸下了所有的人间世俗,坦诚面对。时间已经无法阻止她与好朋友,好闺蜜一起畅饮今宵,彻夜长谈,管他天东地西,天南海北,我就要在此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她口无遮拦地说了很多,从人生哲学聊到诗词歌赋,从风花雪月聊到生离死别,将自己的心都要掏空了。渐渐地,一小坛酒就被她这样一杯接一杯的聊天中喝了个底朝天。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眼皮就开始撑不住了,她有些困了,歪着头靠在青黛的棺材上,满身酒气地昏睡过去,红扑扑,醉醺醺的小脸在烛光的晕染下甚是可爱。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今夜她并不孤单,烛火默默地燃烧着,将白蜡一寸寸融化,透明的泪滴满烛台,也流在了案上。

    第二天的晌午,池春明和雪晴带着郭府留下来的这些人来到这里,看到低案上的酒菜,和燃成一坨的白蜡,空气中还夹杂着蜡烛和酒气的味道。池春明没有看到妹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看到妹妹蜷缩着坐在地上,靠在棺材上睡着。他走过去蹲下身子,闻到妹妹身上的酒味,觉得妹妹昨天肯定不好受,池春明轻轻摇了摇头,晃了晃妹妹:“小莲,醒醒…”

    就这样摇了池秋莲好几下,她才从昨夜的醉海中上了岸,缓缓睁开眼睛,瞬间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眼睛也干巴巴的,发现自己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

    “哥…你们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沙哑着,想起今天说好了是安葬青黛双卿的日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哦…瞧我这脑子…今天是给他们安家的日子。”说着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却因宿醉和一夜的蜷缩,腿脚麻木又无力,险些栽倒在地,好在池春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看到雪晴和那几个人也都来了,对他们僵硬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等我一会,有些失态,要去打理一下,清醒清醒。”说完走出屋子,来到学堂的井边打了一些井水,清醒,打理着自己。

    池秋莲恢复了一些精神,回到屋里,池春明则对她说起了小娥的事:“小莲,给你说个事,郭伯母受到那一次惊吓后好久才醒过来,不过醒来后却发现像丢了魂一样,瘫在床上动不了了,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已经和二娘商量过了,我们先将她送出这个地方,找个好点的郎中看看,然后再做打算。”

    紧接着雪晴也对池秋莲说:“对的,在我生病的这些年月,家里没有抛下我,把我安顿在郭府的一个僻静的小院里养病,我有了现在的状态很大意义上是郭府的不放弃,如今的地步,我岂能知恩不报?那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打算联系我经常来往的寺庙,希望看在我的面子上先送寺里修养,我也会在那里照顾下去。”

    池秋莲点了点头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随后,池秋莲看了一眼还未封馆的棺材,该倾诉的该留恋的已经在昨晚全部掏光了,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她眨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封棺吧。”

    待人们上前将棺盖严丝合缝地合上后,拿出棺钉就要封棺,一边砸钉一边喊着:“二位躲钉咯…二位躲钉…!”一直喊到钉棺完毕,才可以入土为安。

    随后,由这些人抬着棺材抬上了事先备好的车上,由池秋莲,池春明,雪晴三个人打头,那些人护在灵车左右,跟着打头的人,默不发声,只有一个人在最后撒着纸钱,这种与众不同的葬礼,谁也没见过。之前池秋莲还想为他们举行一次冥婚仪式的,不过现在看来,有没有那个仪式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折返过来,等快要到郭府的时候,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郭府的后面,那是一个山坡,山坡上长有森林,不过并不像密林那么茂密。顺着这片森林上山,上到半山腰就是池秋莲所说的那个地方,平时这里几乎没人会来,不能盖房也不能种地的。他们走到这个小路口,池秋莲转身对他们说:“各位,这里往上走,穿过一片小森林就是安葬的地方,不过车估计是上不去了,所以麻烦你们了,将棺材和石碑抬上去吧。”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为郭府效力,不会有怨言的,只要能够送走他们就行了。池秋莲点了点头,再次致谢道:“谢谢你们,随我来吧。”

    好在棺材是那种最普通的薄皮黑漆棺材,不会显得特别笨重。众人就这样抬着棺材和石碑,还有两个人扛着事先备好的锄头镐头和铁锹等工具,徒步跟在池秋莲后面,一点点上了山坡,在林间移动。

    走了几分钟,山坡渐渐放平,视线在前方不远处就变得开阔起来了,当他们一鼓作气走到这片空地时,却发现这里虽然很空旷,但被各式各样的植被所占领,让人无从下脚。但这难不倒池秋莲,她带头要了一把锄头,走进了遍地的植被中说:“这里环境幽深,僻静。上可以露天吸收上天的滋养,背可以倚靠山川的怀抱,周围的树可以作为屏障,更重要的是没人打扰,而且离郭府也近,所以我就将他们的墓选在了这里,现在只需把这些植被清理干净,就可以开墓了。”

    就这样,池家兄妹跟着这些人一起开辟了一片小小的空地,定着位置,一锄头一铁锹地挖了一方墓坑。

    他们将棺材按照男左女右的惯例一点点下到墓坑中,由池秋莲率先洒了一把土,随后是池春明和雪晴,最后是那些参与埋葬的人们。结束后,池秋莲掏出香囊,将月合珏拿了出来,即使有这个小东西在,自己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已经无话可说了。她沉默了很久,才转过身去,淡淡地说了一句:“封土,填墓吧。”

    伴随着一锹锹沉闷地填土声,池秋莲也仿佛将自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带着,一半丢在了墓中,就像分成两半的月合珏一样。

    …………

    殊不知在未来的几年里,天下竟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一个顺应民心,却又群龙无首的时代。就在一年后,清廷颁布了退位诏书,结束了中国维持两千四百多年的封建帝王社会,随后,中国开始重现汉末的天下形势,各路诸侯风起云涌,武装割据,军阀混战,一时间战火不断,怨声载道。

    随着清朝覆灭,怀庆府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无奈推翻一个乱世,又迎来一个乱世,随之喋喋不休的混战也让这养育一方百姓的怀庆创伤深重,换汤不换药。像徐宗这种珠宝玉石的生意人也难免会遭到军阀权贵们的觊觎。他也清楚月合珏的重要性,所以为了月合珏的安全,不得不离开家乡,寻找安全的地方。他辗转了许多地方,最终却莫名地,像是有某种力量吸引着他似的,选择了南太行山脚下的一个叫恩村的地方扎了根,这里离山阳故城不远。而徐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扎根,就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里非常美,非常好,非常向往,就好像这片土地下,埋藏着月合珏的身世一样。虽然兵荒马乱,但他也想着为自己找点事做,尝试干起了老本行,将自己的玉连当改名为知玉,将当铺改成了古董店。不过在穷乡僻壤里开古董店,着实让人想不明白,也显得突兀得很,但徐宗不在乎,而且也或多或少地救济过这里的许多人,反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年轻时在怀庆府攒了很厚的家底,就当是在为自己积德行善吧,因此也被这里的人们称作是福星降临,每有人提到恩村的福星都是赞不绝口。

    不料妻子郑氏不理解他做的这一切,经常跟他争吵生气,久而久之积怨成疾,不久便病故了。他们一生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孩子,所以徐宗就这么在自责和孤独中熬过了自己的余生。去世后,那些受到恩惠的都自发前来料理后事为其送葬,也算留个好名声。只是自己的灵魂因为月合珏的存在而无法正常转世,和郭青黛顾双卿一样,要到月合珏这事完结之后才可以转世。直到一百年之后,一个来山阳故城学习考察的大学生阴差阳错地替自己接下了月合珏,自己才算是真正解脱了。徐宗很清楚,能在山阳故城看到自己和知玉,并从众多玉石中看中月合珏的人,并不是一般人,一定是一位命中注定的有缘人。所以自己才会放心的将月合珏交给他,徐宗相信他会将月合珏的事办到底的。

    而池秋莲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原本以为这个乱世会结束,新的太平即将诞生,有了太平的世界才会给月合珏提供最佳的环境促进相遇,可她万万没想到,清朝覆灭,军阀混战,国共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没有一年是太平的。所以在这种民族危机下,她迫切地寻找着可以依靠的港湾,能够确保自己和月合珏的安全。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大军阀手下的军官,并收获了一份爱情,好在这位军官很认真也很诚恳地对待这份感情,尽自己所能地呵护着池秋莲,她便嫁给了他,随后相夫教子,得以平安渡过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