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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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郭青黛被关在家里已经很久了,有了那个男丁,她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家这么大,只要离开了自己的闺院到别处走走,那个男丁就跟鬼一样形影不离,连家门口都无法靠近,再加上晓楠,让她很是烦躁苦恼,不止一次两次哭花过她婉约柔美的妆容,她的双眸,就像两片深深的水塘,一个情绪的掉落,就会溅起泪眼婆娑。在这种消极的高压下,她并不是没想过在半夜三更时偷偷跑掉,甚至翻跃高墙逃离。但她跟晓楠一样不想为了逃离而不顾家人,她们都放不下自己的家人,青黛放不下的是母亲,晓楠放不下的是父亲。

    就在顾双卿魂断池家门口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明月竟像被刀划去一半,又像被某种东西隐去一半似的,然而所有人并没察觉到月相的异样。月合珏却悄然跟着明月在郭青黛的胸口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觉得胸口处有些温度,像一盏灯烛在慢慢靠近她的胸膛,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结果越来越热,又像是隔着衣服在火堆面前烘烤。郭青黛捂了捂胸口,那温度贴着胸口,感觉是那么真实,不像是错觉。她感到有些奇怪,用手微微敞开衣襟,轻轻捏着贴身处的红线,将垂在胸前的月合珏提了出来并放在手中。她愣住了,原本是皓月之色的月合珏竟然变得微微殷红起来!而且它的温度也从月霜的凉意变成了火烛的温热!这个变化让郭青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变化是凶是吉。因为当时明婆并没有叮嘱过这种情况。郭青黛紧紧握着月合珏,在自己的房中来回走动着,一种莫名的心乱油然而生。

    没想到明婆没有道出的这些变化,竟真的出现了。作为姻缘的守护之宝,只要是一方遭到不测,月合珏就会发生变化,以此来警示另一方,起初没有透露这个信息,其用心还是善意的,只不过这种善意的隐瞒却让郭青黛面对这种情况无从下手。

    而人在焦虑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郭青黛也一样,也会去想这种诡异的变化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闺房内空无一人的氛围让她越想越怕,忍不住叫来了晓楠,晓楠见她神情慌张,忙问:“怎么了小姐?”

    郭青黛盯着晓楠那一张秀气的脸,突然觉得那天的失态并不是自己的性格,便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道起歉来:“对不起,那天是我动手打了你,我实在是对我爹的做法很气愤,很抓狂,也很无助,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不要怪我。”

    晓楠心里并不领情,口是心非地说着:“其实我早就不怪小姐了,您只是急火攻心失去理智,发泄发泄也好。”

    郭青黛听到晓楠这么说,开心地说:“谢谢你能原谅我。我很庆幸能有你这么一位姐妹能够陪在我身边。”

    晓楠并没有把郭青黛的话放在心上,倒是注意到她手里握着的月合珏和略带反常的举动,晓楠觉得她怀里揣有事,试着问了一句:“您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给我道个歉?”

    晓楠的话似乎在催促着什么,郭青黛将月合珏握得更紧了,它的温度迅速传遍整个手心,这个温度,不断在提醒着她,她和顾双卿之间可能出事了。她有了一个不情之请,对晓楠说:“嗯……你能帮我个忙吗?”

    晓楠故意有些闪躲地说:“小姐,我能帮你什么忙啊,再说我一个丫鬟,天生就是用来伺候人的,有什么能耐能帮主子的忙?”

    青黛连忙说:“一个小小的忙而已,你可以帮我的。”

    晓楠看着郭青黛渴望又着急的眼神,突然有些好奇了,扶着她的肩膀要坐下:“来,坐下说吧。”

    郭青黛见她答应了,觉得又燃起了希望,连忙坐下说出自己的请求:“你…能否代我去一下岚韵学堂,帮我找一下顾双卿,看看他境况如何。我担心他会出事。”

    顾双卿什么情况晓楠并不感兴趣,她只想稳住郭青黛那颗燥热的心,好拿到月合珏。她想着,只好将这个请求先答应下来,然后再编个天下太平的幌子敷衍一下,让她安定下来。郭青黛见晓楠答应了,连声道谢:“谢谢你晓楠,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但是,当郭青黛入了梦乡后,一个噩梦随即霸占着她。她梦见周围阴阴暗暗的,还缭绕着浓厚的烟雾,空中还不断回荡空灵的呼唤:“青黛,青黛……”郭青黛醒了过来,发现有个人面黄肌瘦,披头散发地来闺房里找她,吓得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顾双卿,她笑了,连忙喊着双卿,就要下床和他相拥,可无论怎么靠近顾双卿,他始终都在自动与郭青黛保持着一定距离,使得郭青黛无法与其相聚。她慌了,连忙哭喊:“双卿…?你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抱你?”顾双卿低下了头,哭丧着脸,忧怨地说:“黛儿,我心爱的女人,我多么想抱一抱你,可现在…一言难尽,双卿…已经没多少时间向你解释了,双卿……是来向你告别的,不管你怎么怨我,恨我的狠心告别,我都毫无怨言,请记住我们的誓言,纵使千秋情欲断,难分伉俪有缘人。”说着便慢慢往后移动。眼看着就要离开她的视线了,她连忙跟去,一边跟去一边大喊:“双卿…!你别吓我,不要离开我!”但无论她怎么跟,怎么跑,却总是跟不上他,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并丢下最后一句话:“黛儿记住,我们还是会见面的,我们还是会见面的……”消失在这无尽的梦乡之中。郭青黛还是没能够跟上他,抱着他,跟他说上一句话。她哭着跪倒在地,口中不断呜咽着,呼唤着:“双卿,我们会在哪里相见?你告诉我,别这么不明不明地丢下我…别丢下青黛啊…”

    “别丢下我…别丢下青黛,别…别……!”郭青黛在睡梦中说着梦话,叫喊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急促着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周围完好如初。她缓了口气,原来自已被噩梦侵犯了,可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恐怖的梦?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将搭在床帮上的毛巾拿过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仍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回想起刚才的梦,让她睡意全无,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枕头底下,将月合珏拿了出来,黑暗中,那殷红的光竟像一盏幽暗的灯笼一样,在她的手中亮着。她还在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太想他了,才会适得其反,做出这么恐怖的噩梦来,一定是这样的,我不能这样折磨自己,我要沉住气,沉住气……

    这天晚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月亮的变化,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浩劫正在悄然逼近。

    天亮了,晓楠去外面胡乱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闺房。郭青黛正在镜前发呆,镜中的她明显显得有些憔悴,眼眶也微微发黑。见晓楠从外面回来,便无精打采地问:“你去哪了,我刚才起床叫你,没见答应…”

    晓楠回答:“哦,我见您昨晚心不安,辗转反侧地也没睡好,为了让你早点安心,我一大早就去岚韵学堂找顾先生了。”

    郭青黛一听她一大早就去找顾双卿了,想到自己昨晚的梦,心里忽上忽下地猜测着晓楠带来的究竟是喜讯还是噩耗,她连忙站起来激动地问:“他怎么样?还好吗?我昨晚做个噩梦,很奇怪的噩梦,我怕他会离我而去,你快说,他怎么样了?”

    晓楠挤着笑容,煞有介事地回答:“嗯…还好,就是由于太长时间没和您相聚了,看样子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而且岚韵学堂这段时日也比之前冷清了些。也没学生了…至于噩梦,小姐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郭青黛听完晓楠的话,顿时长长舒了口气,心想果然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双卿还好好的,还是自己太紧张了。随后,晓楠对她说:“小姐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您弄。”

    郭青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晓楠便退出了房间。

    郭青黛不知道晓楠是在骗她,她想晓楠并没有理由要骗自己,她稍稍放下了心,转身走向自己的床,将枕头下的月合珏拿在手里,还是微微的殷红,还是火烛般的温热,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回想起刚才晓楠的话,她的表情又立马像朵秋后的花一样蔫了下来,在心里对顾双卿说:双卿,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聚的。

    就在晓楠去给伙房送去郭青黛的早饭碗碟时,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了小娥和二太太雪晴的谈话,像是在谈论睡不好的事,她便驻足门外偷听了一会,就是这个举动,直接让晓楠找到了突破口。

    只听小娥在房中和雪晴说:“你的那个香还有吗?可真管用啊。”

    “怎么了?你那睡不好的毛病还不好啊?”

    “我能好的了吗?老爷跟黛儿这么僵下去,我怎能睡得好?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女儿,针尖对麦芒,都犟得很。从黛儿去参加顾霖葬礼后,他就将黛儿关在家里,到现在为止已经多少时日了?就拿前两天的中秋节来说吧,他过他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都过不到一起,这还能叫团圆节吗?要不是你的那个安神香啊,我恐怕早就熬成深眼窝,满脸褶的老妈子了,要想彻底好啊,除非他们父女二人和好。”

    “黛儿是你亲生的,她的秉性你是知道的,但老爷……我这几年没怎么跟老爷见过面,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

    “所以你知道我为啥会睡不好了吧?整天都是在这些事当中周旋,而且我又不是没劝过他们,咱说句不好听的,劝?他们不把我夹在中间为难就谢天谢地了,只是苦了黛儿了,整天被关在家里,那个男丁又不知道是老爷从哪弄来的,整天看着黛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都拿他没辙。”

    “唉,你也不用这么气了,他们父女之间的疙瘩让他们自己去解,一家人有什么不可解开的疙瘩啊,你呀还是安心把自己的睡眠搞好吧。这香我还有一点,随便用吧,用完了大不了让丫鬟再去配点就成。”

    “真羡慕你这种心态,真好,看得这么开…”

    “若没有佛法中的心静与安忍,随缘与淡泊,我也不会那么彻底地放下以前所发生的一切恩怨。”

    “那愿佛菩萨能早日化解这场家庭矛盾……嗯,话说,你那个香是怎么弄的。”

    “你还不知道我的病吗,当初也是为了孩子,落下了这个病,听秋云说我晚上也容易发病,睡不好,她便下了山,去了云台山玄帝宫的道医那里求了一个能够定神安心的方,将药材和檀香一起制成了安神香,每天晚上点一根,晚上睡得沉了,发病也就少了,后来又信了佛,也经常拿这个香礼佛。”

    “原来如此,那看样子还要多谢秋云这丫头了。”

    “嗯,等一会便让秋云去我房间给你拿点。”

    “那就多谢雪晴妹妹了。”

    ……….

    就在晓楠还想多听听两位太太的话时,秋云从后面掠过,看到了晓楠,便认出是青黛小姐的丫鬟,好奇地问:“晓楠?你不去伺候小姐,到这来干嘛?”

    晓楠没有惊慌,将手中端着的空碗碟向秋云一抬说:“小姐刚吃了早饭,我要送到伙房去,正好走到这。”

    秋云说:“那行,我还有事,先进去了。”说着便掀开门帘进了屋。

    还没等晓楠走出院子,秋云又掀开门帘,探出头来对晓楠说:“唉晓楠等等,太太叫你。”

    晓楠手中端着的碗碟不由地抖了一下,心中一顿紧张,糟了,会不会偷听被发现了?转身折返回来跟着秋云进了屋,心里忽上忽下的。

    进了屋,看见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在桌子上喝茶,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祈祷着能够有惊无险,她低身询问:“大太太,二太太,您叫我?”

    小娥注意到晓楠手中的空碗碟,问:“小姐她吃过早饭了吧?”

    晓楠点点头回答:“嗯,吃过了。”

    小娥说:“唉,多亏了你的照顾啊,你也受累了。”

    晓楠顺着小娥的话,将话题引向了郭青黛:“太太说的哪里话,作为小姐的丫鬟,这是我的本分,只是……小姐她由于精神压力大,晚上睡不好,还经常做噩梦。半夜三更的叫我陪她……晓楠并不是向两位太太诉苦,只是这么下去,我担心小姐和我自己都抗不下去…”

    说到这,在一旁的秋云忍不住接住她的话:“这才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当初二太太的病可是在那个小院子里一呆十几年的,我不也守着二太太到现在吗?”

    “我……”晓楠欲言又止。

    紧接着雪晴说:“唉秋云,别这么说,这事都过去了。现在是在说小姐的事。”

    秋云没再说话,默默瞟了晓楠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秋云走,雪晴对晓楠说:“晓楠,秋云她就这个脾气。别见怪,我这里还有些安神香,刚才大太太说她晚上也睡不好觉,这段时间一直在用,效果很好,你也拿去给小姐用上,让她先睡好觉再说,改天我再让秋云下山去配些就是了。”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雪晴这一席话正中晓楠下怀,使她心中狂喜,连忙对雪晴道谢:“那我替小姐谢谢二太太了,这下好了,小姐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雪晴笑了笑,并叮嘱着晓楠:“但你要记得,一晚上只能用一根,别多了。”

    晓楠点了点头,说:“晓楠记下了。”

    到了晚上晚饭过后,晓楠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必要的东西收拾成一块行李包袱,她要为自己做好远走高飞的准备,成不成就看今天晚上了。收拾好后,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三根安神香,开始借着灯光凑近了,细细审视着,浅褐色的香,还未点着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药材与檀香混合之后的特殊香味,让人鼻腔开窍…真是好香。她还记得二太太雪晴一晚只能用一根的叮嘱,便将其中的两根放回了桌子上,但心里担心一根不足以让小姐沉沉地睡下去,为了保守起见,她又将第二根拿在手里,将第二根香掰断一半,想着这个量应该够了吧,只要能让小姐睡得沉,不容易醒来就行。

    接下来的事,应该就是青黛真正的噩梦了,晓楠将香拿到青黛的闺房里,走到青黛梳妆台那里,在窗台的角落里掏出一个旧旧的细烛台,将一根整香和半根的短香固定在上面,郭青黛躺在床上就着床边的灯看书,注意到了晓楠的举动,好奇地问:“晓楠?你干嘛呢?现在有煤油灯,你拿烛台干嘛?”

    晓楠解释道:“您晚上有时候不是睡不着觉,做噩梦吗,说来也巧,大太太这些天也睡不好,碰巧二太太那里有一种专门配制的安神香,大太太就去借了些,我也顺便给你带了点,可以抑制噩梦,帮助你睡个好觉。”

    青黛觉得晓楠有些多嘴了,责怪着她:“你怎么能跟我娘说我的事呢。以后我的事你别往我娘那送,我这是跟我爹怄气,我不想让我娘也跟着难过。”

    晓楠却笑了,说:“小姐您这话就不对了,即使我不给太太们说你的情况,太太们也会很担心你,而且也时不时会来这问你的状况。”

    青黛蹙了蹙眉,撇着嘴不再理晓楠。晓楠见她不说话了,默默在心里舒了口气,然后将插上香的烛台放在梳妆台的妆奁旁边,觉得现在时辰还有些早,并没有点着。

    等到了亥时,青黛已经在床上有了些困意,便放下书,刚要下地想要熄灭屋里的灯,晓楠则像是在门口时刻盯着她的举动一样,立马进了屋,边走边说:“小姐,我来吧。”说着一盏一盏将屋中的几盏煤油灯全部熄灭,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妆奁旁的烛台,借着梳妆台上的煤油灯将香点燃,放在梳妆台上,愣了一下,转身对青黛说:“那个…小姐,您休息吧,我出去了。”说完便熄灭了这盏灯,走出了屋。

    青黛看着晓楠出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向梳妆台上的那盏烛台,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测过身去将床边用来看书的煤油灯熄灭,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