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情
繁体版

第二十三章

    中元节的夜晚清月高挂,鬼门大开,地府赦罪恩准亡灵返回阳间回家看望亲人,享受供奉,可时光总是如此苦短,等明月逐渐西去,东方升起鱼肚白,时空逐渐关闭了中元节的鬼门关,并召回返阳的所有亡灵,转化为阳间的时间。陪嫁妆村一切照旧,只是在月老庙的月老神像手上多了一块玉,这块玉被传说了千年,辗转流离的传奇身世至今未曾大白于天下,现在只有明婆一个人清楚月合珏的来历,可明婆这个人的来历都还没搞清楚,如何安心将月合珏占为己有?

    经过这几天,尤其是在风月井的那次有惊无险的奇妙经历,顾双卿他们这些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感动着,当一个传说的故事在自己的诚心努力下被一一揭晓,从而改变他们的一切,是多么的有幸福感和成就感。兴奋地一夜未眠的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月老庙,而明婆也像事先算好了一样,每次他们去月老庙的时候总是能看到明婆准备就绪,随时恭候着当事人。

    明婆现在他们面前,眼中透着少有的温情,说:“今天是月合珏重回世间的第一天,经过昨晚一夜在姻缘簿上的定缘,月合珏已经完成所有该走的步骤,它今世的主人,就是你们。去吧,取下你们的幸福,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他们听了明婆的话,就像从此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一样,手牵着手,目中含光,借着吉言,一同爬上月老神像的底座。月合珏被他们放在了月老手中的姻缘簿上,如今正等待着新主人的触摸,它也渴望人体的温暖,毕竟它冷了上千年了。他们向姻缘簿看去,发现月合珏的光芒已经消失了,显现出自己最原本,最真实的样子。

    郭青黛侧过身对明婆说:“月合珏已经不发光了。”

    明婆点点头,“对,不发光就对了,证明它已经恢复正常,可以取下了。”

    听罢明婆的指点,他们将月合珏拿在手里,刹那间,两个人的心像是连在了一起,就像形同太极的月合珏一样,两只阴阳鱼互相缠绵,你中有我我只有你。他们走下底座,回到了明婆面前,想了解月合珏的更多信息,毕竟他们对月合珏的了解还是太少。明婆一边转身坐下,一边介绍着月合珏的本质与禁忌:“太极双鱼图中的阴阳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协调缺一不可,此乃自然法理。所以你们要好生对待,切不可将其分开,否则将会惹来难以化解的危机。”明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刻意避开似地,对月合珏的来历和前世只字不提。

    这不免让如今得到它的人们不解,好奇,不免地想刨根问底。

    明婆目光有些呆滞,沉默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关于它的身世与来历,实在是年代久远且意义深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阐释得清的……以后若有机会,你们可以再次来到这里,我会为你们解答月合珏所有的前世故事。现在它为了躲藏贪婪的世人隐世了千年,刚刚唤醒,如果过度地去研究它的秘密,不仅会使它的灵力减弱,对你们的姻缘或许也有些许的影响,所以等你们的姻缘巩固好了,一切自然会大白的。”

    他们略微感到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乐观地接受了明婆的劝导,不再追问。

    他们互相沉默了很久,呆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明婆感到奇怪,平静地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回吧。”

    “您是说让我们回去吗?已经结束了吗?”郭青黛不敢相信这个事就这么结束了,包括池秋莲,他们一直以为月合珏这种奇珍是不会就这么“便宜”了自己的,后面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难关要过。就算没有难关,明婆也会有很多话要对他们交代。可是没有,明婆微笑着摇摇头说:“孩子们,你们手里的月合珏就是最好的交代,它已经到了你们手里,只要没有什么非常的变故,它就会一直跟着你们,庇佑你们,直到白头偕老,走完一生,所以放心去吧。”

    他们不知怎样感激为好,纷纷跪下,在明婆以及月老神像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以此重谢月老的成全和明婆的大恩。就这样,告别了明婆,他们走出了月老庙。经过七天奇妙又难忘的历程,他们彼此证明了自己,只能说明一个道理,真正宝贵的东西只能属于真正心诚的人。

    对明婆来说,自从她接过月老庙的当家之后,和前辈一样,除了料理月老庙的日常事务之外,每每有人为月合珏而来时,她都不敢掉以轻心,当有贪婪的人为此葬送性命时,她在惋惜之中也暗暗鄙夷着这些人的活该。

    当得知郭青黛作为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愿委屈于父系强权和家族联姻,自愿与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书生互相爱慕;当顾双卿甘愿屈膝在自己面前,像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顾生死地下入充满风险的风月井中,并靠自己的真心获取了月合珏之后,她如释重负般卸下这个重担,这是月合珏自己做的决定,她也为此感到欣喜和刮目相看。顾双卿他们走后,明婆抬头望着月老神像,仿佛在传递着她内心的释然:我已经完成了月老庙的使命,和众多前辈的厚望,以及那一千七百多年前的第一任主人的使命和责任。

    除此之外,明婆竟还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没有透露,就是月合珏附有的自我保护和自我预警的情况,当一个人心怀鬼胎,不安好心想要打月合珏主意的时候,月合珏就会让那个人在挨到它的时候放出一阵刺痛感,这个刺痛感,足以让这个人拿不到它。还有一点,当月合珏的一方出现不测,无缘在世上与心爱的人走下去。月合珏就会显出像血水一般的殷红色,而且月合珏本身如冷霜一般的温度也开始退却,从而变得燥热起来。所以但凡其中有人遭到某些不幸,月合珏的感应是可以给另一个人传达着危险的信息,让他有所心里准备。这些隐藏的要素,明婆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就不想透露这个可怕的信息。

    山高路远,他们已经有七八天没回家了,对于各自家里的情况他们自然是很担忧,因为七夕节早已过去,按照惯例祭祖的中元节也过了,这样长时间没回家必然会引起家人们的不安和胡乱猜忌,同而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们路上不想耽搁,在保证路途安全的情况下,一路快马加鞭,随着山路的曲折一点点往风门村方向驶去。

    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风门村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顾双卿说:“青黛,我把你送回家吧?”

    郭青黛说:“先去学堂吧,我不回家了,晚上和秋莲一起住在池家,明天再回家算了,白天父亲多半不在家,我回家可以先入为主,比我一回家就和父亲撞个正着要好很多。”

    “那我呢?”晓楠问。

    “你若现在回家,爹娘铁定要问你我的情况,如若不麻烦的话,跟我一起在池家住一晚上吧。”郭青黛说。

    晓楠微微撅了撅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独自一人回郭府就等于是不打自招。

    顾双卿点点头,将马车牵到了学堂的后门,郭青黛她们谨慎地看看四周,趁着黄昏夕色,走进了学堂后门。此时顾霖已经下了课,正在收拾整理着课堂,顾双卿带着她们来到前堂,悄悄地探出头来,见学生们已经走光,这才出来,与顾霖碰了面:“爷爷,我们回来了。”

    说实话顾霖有些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一看是他们回来了,立马停下了手里的活,上前说道:“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

    顾双卿没有顺着话茬往下说,而看了看这个还未收拾完全的学堂,说:“爷爷,我们进屋说吧。”

    顾霖说:“好。”跟着他们就往后堂走。

    到了后堂,顾霖说:“如何了?一切可否顺利?”

    顾双卿则一点点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与顾霖:“爷爷,谢谢你在危难之际给予的帮助,月合珏…已经靠我们的努力拿到了手里,并有了月老的加持,我们的姻缘会有个好结果的!”

    顾霖到底是上了年纪,阅历丰富的老人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有门了。当顾双卿将月合珏拿出并交给顾霖赏阅时,顾霖依然沉稳从容地接过月合珏,一边仔细观赏一般暗暗夸赞自己的孙儿,真不愧是有诚心有正气重感情的好男儿,能让这沉睡千年的古玉再度复活,而且这月合珏也与古书上记载的丝毫不差,自己真的是托了后生们的福,能有幸一睹这千年古玉的风采。

    顾霖一边将月合珏交给顾双卿,一边说:“爷爷没看错你,你的人品一直是我所看重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随后,目光落在了郭青黛身上,顾霖说:“青黛小姐,你们此番前去,一连数日未曾回家。你爹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他是如何胡思乱想的,竟只身来到学堂打听卿儿的去向,并向我暗示你们有可能私奔去了,我向他打了保票,倘若事情真如他想的那样,如何处罚悉听尊便。现在你们平安归来,我也就放心了。”

    郭青黛有些惭愧地说:“老师请放心,我父亲见我多日未归,自然会联想到我与双卿的事,不用担心便是,有我在,父亲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那你们…打算今后怎么办?”

    “我相信有了月合珏在从中糅合,反对我们的人会一点一点改变心意的。如若真的改变不了某些人,甘愿与卿背负道德的骂名,远走高飞,做一对野鸳鸯。”

    顾霖深感赏识这么坚决沉重的话会出自一名大家闺秀,也想不到这样一名千金小姐为了情如此的慷慨炳然,微微低了低头,称赞道:“您作为千金小姐能这样看得起我们顾家,老夫祖孙二人何德何能,真是惭愧。”

    “老师您这是说哪里话,别看学生年龄青涩,但思想和观念一直以来都不是封建守旧派,一直都视教条为空气,视富贵为草芥。在我看来,千钧金银换不来一颗真心。”

    昏暗的烛光遮不住顾霖赞赏的目光,他将月合珏归还给郭青黛,并感慨道:“老朽读贯圣贤书,也曾接触学生无数,不过像小姐这般奇女子,真是古今少见,看来这是老朽的福分,也是我们顾家的造化。老朽祝你们都有一个美好的前途,去吧。”

    “老师谬赞了。”郭青黛说完,深情地注视了一眼顾双卿,转而向池秋莲说:“我们走吧。”

    她们架着马车赶到池家时已经是夜色笼罩,趁着夜色,将马车安顿好,便悄悄回了屋,不料途中与池春明这个冤家对头擦肩而过。池春明以为是下人不懂礼数,见到她们不打招呼,公子哥的架势就开始显露出来:“有没有规矩,见到我也不打招呼!?”

    这句话惹恼了池秋莲,停下脚步折返回来气呼呼地对他说:“我回家还要向你打招呼?”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还搞得这么晚?”池春明一听是妹妹回家了,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用不着你管。”

    “那俩人是谁?”池春明知道在妹妹面前自己很是没理,便将话题转向前面那个隐在夜色中的郭青黛和晓楠。

    “我说了,用不着你管!”池秋莲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带着郭青黛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池春明有些自讨没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他越想越不对劲,感觉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从而想到郭伯父曾为青黛外出未归的事来过家里,如今秋莲回到家里,那个人该不会是青黛吧?想到这里,他也趁着夜色牵出了一辆马车,走出了家门,来到郭府。郭府现在已经闭户,他在一番心里斗争后,叩响了门,片刻,看门人慢吞吞开了门,举着灯一看是池春明,连忙说:“哟,是池少爷,这么晚了有事吗?”

    “老爷在家吗?”

    “在啊。只不过有些晚了,不知歇了没有。”

    “不晚,现在才刚戌时,麻烦你了。”

    “您可别这么说,作为下人,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进去就是。”说着便招呼池春明一起掌着灯来到后院。郭怀德和小娥在屋内看着账目,听到下人来报说池春明来了,心想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小娥说:“他这个时候来见你,兴许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于是郭怀德便披上外衣,出门与池春明见面,见春明一个人,问:“春明?你怎么来了?”

    “伯父,青黛还未回家吗?”

    “没啊,哼,不提便罢,一提这个我就火大,搞得我白天都无法安心做事。……话说你来是有事?”

    “呃…青黛要没回家的话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刚才秋莲回家了,而她身边也带有人,我估计是青黛,所以我怕处理不好,这才跑来找您。”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怎么不回家呢?”

    “这谁知道啊?何况如果那个人不是青黛,而秋莲现在回家了,青黛却没回家,那她会去哪里?”

    这番话直接导引着让郭怀德往坏处去想,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外面胡作非为。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着对看门人说:“备车,我要去池府。”

    “伯父不用备车,我的车就在门外。”

    “那好。”说着便整好衣衫,跟着池春明就往大门口走去。

    小娥在背后还不忘叮嘱着丈夫:“如果真是黛儿,不要发脾气,让她回家就行了。”

    郭怀德嘴上敷衍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心里却非常气愤女儿的做法:如果真的是黛儿,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宁愿寄人篱下也不肯回家。

    此时郭青黛和池秋莲刚奔波回家,晚饭还尚未解决,也没有让佣人做饭,自己在厨房煮了一些粥端到卧房里吃。当郭怀德和池春明马不停蹄地回到池家,并在池春明的引领下来到了院子里,郭怀德就也不顾礼数啊隐私啊这些问题,靠着走廊的窗户就向里面偷偷张望,果然发现女儿和晓楠在屋里,这下直接让郭怀德推开门就往屋内走去。郭青黛听到动静往门口看去,看到是父亲,端着饭碗的手被忐忑的心悬在空中半天动弹不得,眼睛愕然地与父亲的眼神对视着,晓楠更是吓得赶紧来到郭青黛身边,一脸惊恐,前一秒生动活跃的氛围刹那间被这样一种尴尬的场面空气仿佛都要冻结了,让人直感寒气逼人。

    “伯父,您怎么来了。”池秋莲有些难堪地站起身来,首先就想到哥哥这个搅屎棍从中搅和,心里越来越讨厌哥哥了。

    郭怀德没有理池秋莲,面无表情的沉默了许久才张张嘴,缓缓地问道:“黛儿,怎么不回家?”

    “回家干嘛?”郭青黛也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将目光与父亲错开,隐瞒着自己的真实去向,表达着自己这几天“自由自在,游山玩水”的那份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么彻底的游山玩水,像闲云野鹤那样游历在群山环绕之中,压抑的心情也已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得到了释放。现在我很开心,以前还小,跟你们外出丝毫没有自由感,现在我如愿以偿了。”

    “你知不知外面多乱?当时你们只说七夕节去烧香祈愿我才答应你们,这下一外出就是七八天没回来,万一遇到什么事?你们女孩子家如何能让家人放心?”

    “有人保护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谁?”

    青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说漏了嘴,极力圆了话:“我和秋莲晓楠一起出来的,难道你还信不过她们吗?”

    郭怀德将目光移向池秋莲身上,态度缓和了些,“小莲这丫头,以前我还是很信得过的,不过你们搞这么一出着实让我不敢轻信。女大不中留,也许你们是真的大了,都想扇扇翅膀往外面飞,但不管怎么飞,一定别忘了老巢。”说完,他坐了下来,表达了自己的忧心所在:“如果你只是去游山玩水,我不反对,但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外面胡来,我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这句话无疑是设了口钟在她们心里,时不时就来敲一下,在这个问题上,她们和郭怀德总是有着不好挑明的代沟,一方面郭怀德想借此来暗指女儿和顾双卿的事,而一方面郭青黛和池秋莲也懂得虽然已经有了月合珏,可在月合珏尚未巩固好之前,这段恋情还是属于见不得光的,所以这两个对立面这么一碰,扭在一起,双方还是无法调和自己的立场。

    郭青黛没有说话,呆坐了片刻,便将碗里还尚温的半碗粥大快朵颐了起来,三口两口吃了精光,然后将碗放在桌子上,对池秋莲说:“谢谢你的款待,我回家了。”说完便带着晓楠往门外走,刚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头也没有回地说:“你担心的太多了。”说完便跨过门槛走出了房间。

    郭怀德回头看着青黛消失在黑暗中,转而看向池秋莲,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小莲呐,黛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说完起身便也往门外走,留下池秋莲一个人在屋里,之前的欢声笑语也顷刻间不欢而散。她心里有些堵,看着自己留在碗里的粥,突然就吃不下了。

    这时池春明还没脸没皮地站在门口,讨嫌地问:“他们怎么了?连个招呼不打就走了。”

    池秋莲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便对他下起了逐客令:“你有事没事?没事就走吧,我要睡觉了!”说着走到门边,把门“啪”的一关,将挨着门框的池春明吓得一激灵,瞬间感到了冷落,瞬间从妹妹那种态度当中知道自己有多么差劲。

    他转身下了台阶,在黑暗中像一只灰头土脸的老鼠一样恨不得找个角落藏着,无人问津,而他并不知道郭青黛与郭怀德的隔阂在日益加深,他现在只感受到了自己与妹妹的隔阂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