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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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这个月老庙并不算那种宏大的庙宇,也不算寒酸的陋舍,一圈红色的围墙连着一座山门,山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座大殿,建在月老庙的正中间,后面是开阔的未知领域。顾双卿将马车栓好,和郭青黛她们一起穿过山门,来到了院子里,他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能和月合珏扯上关系的东西。月老庙其实还是有香火的,那些人好像并不关心这里是否藏匿着流传千年的古玉,只是七夕节埋头烧香祈福。而这里周身通红的庙宇墙壁,老态龙钟的合欢树,月老殿前敦实厚重的大鼎香炉,不得不让人感到一种静谧神圣的灵验。

    月老庙除了稀疏的香客外,并看不到有月老庙的人在忙里忙外,他们就这么驻足在院子两边种满的合欢树下,不知所措了起来。

    “要不我们进月老殿里看看?不然我们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郭青黛忍不住说着。

    “也好,也只能这样了。”顾双卿说完,三人并肩走进了月老殿。

    月老殿虽然是单檐歇山顶式,却体量巨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面积,足以容下数百人的香客,可见以前的香火是何等的旺盛。他们停下脚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坐落于殿内正中央的月老神像,笑容满面,憨态可掬,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姻缘簿。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在这个地方,由月老神像为中心,有成千上万根红线一根根绑在神像前供案的四条粗壮的桌腿上,向四周蔓延,缠绕在房梁与四周精细的斗拱之上,仿佛一张鲜红的丝绸向两边铺展。

    这时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也不烧香也不祈愿,呆呆地盯着这些红线看。她敏锐地感到这几个人非比寻常,于是,从月老神像旁边轻盈地走到他们身旁:“你们几个,是来烧香的吗?”

    他们被这个人的问候惊醒了,回过神来看到一位约五十多岁,声音浑厚,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妇人在与他们说话,池秋莲正准备将他们此行的目的说出,却被顾双卿抢下话来说:“哦,我们只是被这些奇观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就陷入其中……您是?”

    那妇人听罢,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这月老庙的管事,你们可以叫我明婆。”之后明婆主动为他们介绍着这些红线的来历和作用:“这些红线,都是到此问姻缘的人,如果命中无缘,或者情深缘浅,则红线断裂,所以这里的每一根红线,都是一桩已成的姻缘。如果你们当中有情侣的话,也不妨来试试,看看你们今生到底缘分几何。”

    顾双卿听罢,眼睛默默地看向郭青黛,并将手掌伸向她,郭青黛并没有犹豫,也伸出手来牵住他的手,主动站在了他的身边,而池秋莲和晓楠在背后默默的当起了旁观者,晓楠更是对这一切感到惊奇又不解。

    明婆没有说话,转身从桌上抽出两张窄窄的纸条和笔,一边让他们写下各自的生辰八字,一边绕到月老神像身后,取来一根长长的红线,待他们写完八字之后,将红线缠在供案的桌腿上,让他们一人拿住红线的一头,然后她又在供案上的红烛旁边拈来两根不到半尺长的细香,将写好的生辰八字纸条卷在香上。一切完毕之后,明婆才慢条斯理地介绍其中的玄机:“测姻缘,重要在于红线,男女双方要各自牵着红线的一头不要松手,等待这根细香燃尽,如果红线在此期间断裂或线头散开,要断不断的样子,那便预示着你们可能会无缘终身。但如果红线毫无异样,那么恭喜你们将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你们能否听懂?”

    顾双卿和郭青黛各自攥着红线的两头,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互相鼓励着,安慰着,向明婆点了点头,说:“来吧。”

    明婆将卷着他们生辰八字的香拿到红烛上点燃,一边插在香炉里一边低语呢喃地念念有词:“焚香一捻思情意,敬拜龛前护烛台。试问姻缘生死簿,德召月老下凡来……”

    静静地等待着月老的检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红线的变化,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中间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此烧香,对他们的行为估计已经见怪不怪了。

    突然!香还未燃尽,红线竟开始出现变化,从郭青黛这里开始缓缓裂开!并且越来越深,已经到了断裂的边缘,这让信心满满的两个人大惊失色,手颤抖着,差点丢掉了攥在手里的线头。这时,香很快便燃尽了,连同他们的生辰八字一同被化为了香灰,如骨灰般葬在了香炉里。明婆见香已燃尽,上前一把抓住了红线开裂的那个地方,遗憾地说:“结果已经出来了。各位请回吧。”说完便开始收拾起来,丝毫不留余地的下起了逐客令。

    郭青黛轻轻抬起手指,松开了红线,失声痛哭起来,池秋莲见状一把抱住她,安慰着她:“青黛,别哭了,别信这些哄人的鬼把戏,你们两个是最恩爱,最甜蜜的恋人,怎么会就此毫无道理的宣告失败呢?!”

    顾双卿此时还在攥着红线,亲眼目睹了这个让人难以相信且难以理解的可怕事实,整个人都沮丧地呆在那里,怎么可能呢?!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自己甘冒风险不惜路遥来到这里,是为了求取月合珏,保佑我们的姻缘,现在却被提前宣告我们的姻缘无缘?哪个人会甘心?

    对,月合珏!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再不抓住,就要功亏一篑了,他赶忙叫住明婆,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提出了他最后一个恳求:“那可否让我们一睹月合珏的面容呢?”

    明婆将收拾好的红线揉成一团捏在手里,心里终于弄清了他们的本来目的,为了守护月合珏,自己已经打发了成百上千觊觎月合珏的人,这些年轻人我会另眼相看吗?她故意作出居高临下的态势,加重着语气地问道:“你们怎么就知道…我这月老庙里有这东西?”

    顾双卿努力保持平静,缓缓吐出四个字:“慕名而来。”

    “我这里没这东西,你们请回吧!”明婆脸色突然变得很绝情,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转身准备离开。

    可怜的顾双卿呐,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就愿意献出自己的“黄金”,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平静,腿一弯,竟跪倒在明婆前面,几乎憋出了哭腔对明婆说:“明婆婆!算晚辈求您了!”

    明婆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又看向池秋莲和倒在她怀里抽泣着的青黛,突然想与其这样费口舌,不如让他们知难而退,于是便对他们说出了其中的利害:“慕名而来…既然你们慕名而来,估计也曾听说过这东西有多难得,曾经多少情侣恋人想要到此求取,都被吓得露了人性的劣质本色。人呐,命能有几条?尤其身处乱世,都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徒,如果…你们不是的话,那最好了。”

    顾双卿心想,事到如今,不管说什么也要将月合珏的事给搞明白。于是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仍然跪着恳求道:“您尽管说,为了挽救这段爱情,我愿意赴汤蹈火,生在人世,就是在刀尖上油锅里滚的。能够一帆风顺的都是经过考验的,所以想要长长久久,就要经过考验,这考验,我们认了!”

    明婆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先别逞英雄,此类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每一个来这里打探月合珏的都是满口的金言玉语,我听得烦,如果你们真的不怕死,就跟我来。”于是再次转过身去,往殿后走去。

    顾双卿看着明婆离去的背影,也不管双膝的疼痛,连忙站起来,和郭青黛相互挽住手腕,说:“青黛,我不相信我们的姻缘就这么随意宣告结束,别哭了,来,跟着明婆走吧。”随后他们调整着情绪,跟在了明婆身后,往月老殿后面走去。

    月老神像的后面有一道可以通往殿后的门,此时他们忐忐忑忑地跟在明婆身后,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挑战在等着他们,死?为何明婆会说不怕死的?难道得到这块宝贝还要搭上性命不成?

    因为月老庙在山顶上,当他们穿过门来到月老殿后,四周立刻变得空旷起来,远方望去,可以看到青龙岭那蜿蜒的身躯盘踞在南太行的腹地,居高临下,整条青龙岭便都在脚下。在明婆的带领下,往前走了几十步,一口井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等他们走到离这口井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明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十分严肃地对他们说:“看到那口井了吗?”

    他们点了点头,环视着这个让人陌生且不安的地方,发现这口井的周围虽然空旷,但怪石嶙峋,险象环生,并且井的后面不远处便是万丈深渊。与爱情,姻缘这种美好的东西实在是扯不上关系,不禁让这四个人即恐惧又好奇。顾双卿问:“这口井怎样?”

    “随我来。”明婆淡淡地扔下这一句,走到了井的旁边,指尖轻轻的划过井檐,好像在把玩着自己珍藏的古玩一样,同时屈身坐在井檐上侧过身,将目光投入井口。等到顾双卿一行也走到了井边的时候,明婆的目光再次放在他们身上,说出了最终的秘密:“这井叫风月井,你要的月合珏,就在井底,如果真想要,就下去拿吧…”

    他们听罢大悟,但又不知所措,纷纷低头看向这口井,圆圆的井口虽然不大,却如深渊巨口般吞噬着他们投来的目光,井中的盈盈清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水源,也不知井中世界有多深,有多大,空洞,却又饱满,好像井里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这就是你那不怕死的条件?让多少人都望而却步,谈之色变的条件吗?”顾双卿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作为爱情圣地的陪嫁妆村会如此冷清;为什么月老庙的香火越来越淡;为什么月合珏传说了千年却仍然不见天日;为什么那些想要求取月合珏的人会纷纷退却,让这个传说永远当做传说。这下无疑是把他们搁置在了十字路口。

    “不愧是读书之人,才思敏捷。现在你们知道为何来这求取月合珏的人古往今来数不胜数但都没有成功了吧,因为他们很清楚,为这个东西去投井送死,不值得。”明婆见他们犹豫的反应觉得在正常不过了,每一个人的性命都不是儿戏,如果不假思索的一口答应了,那才叫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过,就在明婆暗暗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反应的时候,顾双卿却说出了连明婆都没料到的话:“现在就可以下去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她们三个都惊了,尤其是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郭青黛,此时更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阻止顾双卿的疯狂:“双卿!别去。”说罢猛然抓住顾双卿的手,生怕自己会为了这个月合珏而得不偿失的失去他:“你要是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啊?况且这个东西是真是假还都不知道呢,谁知道她是安得什么心。”

    “呵!举头三尺有神明,信不信由你。再说了,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老婆子就是安得天大的心也犯不上安一个害你们的心。”明婆也不甘示弱,光明磊落的表明自己。

    顾双卿不知不觉地被夹在了中间,一方面理解郭青黛此时的心情,一方面认为自己确实需要月合珏的帮助,他笑着摇了摇头,将郭青黛的手牵起,双手捧在嘴边,凝视着她说:“如果我不去,我们可能就此结束,如果我去了,尚有一丝希望存在,我为何不赌一赌呢?我不相信老天就这么视真情为草芥,视生命为尘埃。”

    随后,他转身对明婆说:“说吧,我要怎么做?”

    明婆反问:“那我先问你们,你们的时间充足吗?”

    顾双卿问:“此话怎讲?”

    “如果能有七天时间就够了,因为你们要想得到月合珏,就必须要有七天的时间,如果你们可以等,我就可以说下去,如果你们不能等,那么算我没说,你们还是回去吧。”

    此话一出,他们那根紧绷在心里的弦被拨动了,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是怎样瞒天过海逃出家来的,根本没有七天时间,况且到头来是不是白忙活一场还弄不清楚。可是……就这么放弃了吗?就这么放弃的话,等意识到后悔那就太晚了。顾双卿为了弄清这一切,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答应了她:“不就七天吗,我们可以等,说吧。”

    “好!”明婆突然很欣赏这位年轻人,手扶着井檐站了起来,道出了其中的含义:“有你这句话,告诉你们也无妨,之所以向你们索要七天的时间,是因为七天过后便是十五月圆之时。而我们这个陪嫁妆村位于青龙岭的最高处,四周居高临下,毫无遮拦。每当皓月当空之时,月光就会将整个月老庙笼罩在即,随着斗转星移,月亮会与风月井井口重合,也就是说月亮会完美的倒映在井的净水之中,分毫不差。届时银霜遍地,井内生辉,用月圆之意,皓月之光,唤醒井中的月合珏,才能在井中现身。不过这七天也不光让你们如此干巴巴的等下去,从明日起,在这七天时间里,你们要在午时到月老像前烧三炷香,然后将一根红线绑在供案上的两根红烛之间,按男左女右的规矩,将各自的中指血抹在红线上,重复此法七日后才可下井。不然就算你下到了井底也无法找到月合珏。”

    说到这,明婆停了下来,突然换了一副表情,阴沉沉地道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不过…还有一点,虽然那天是月圆之时,但七月十五中元节,鬼满人间人怯怯,到时候孤魂野鬼就会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讨要香烛供奉,陪嫁妆村的人们会早早呆在自己家里不能外出,所以也因此,月合珏至今还在井下安然无恙,无人触及…”

    听了明婆的描述,别说郭青黛她们这些女流之辈,就连顾双卿表情也是十分凝重,一方面终于弄懂了月合珏是怎么一回事,另一方面也确实被中元节这个神鬼莫测的节日揪了一下心,到时候一旦自己下了井,地面上就只剩下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在一起,明婆是好是坏尚且不得而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知道郭青黛内心的想法是什么。他转过头,征求着她的意见:“青黛,事已至此,我想要知道你是怎样想的?”

    “虽然中元节这一天是一道障碍,但…患难见真情,困难只会让感情更专注,更真挚,我听你的。”

    “有你这句话,我相信,月老他老人家会可怜我们,将那根断了的红线再接上的。”

    郭青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很欣赏你们,但月合珏最终愿不愿帮助你们之间的姻缘,七天之后见分晓,到时候我会从中帮忙的,请回吧。”

    “没有别的事了吗?”

    “该交代的我都给你们说了。在此期间我希望你们不要远离村里,因为每天都要来这里烧香,为了按时完成,还是别远离就行。”

    “谢谢明婆指点。”片刻沉默后顾双卿又问:“那,这七天时间如何找地方住呀?”

    “这个你们无需担心,出了月老庙往前走个几十米,在右手边有一户人家,你们可以报我的名字说明来意,店主就能让你们免费借住的。”

    他们非常清楚,一旦自己答应了这个求取月合珏的规则,等待七天事小,若长时间不回家,家人就会疑心四起,流言蜚语就会如杂草一样遍地横生,而且不会轻易铲除。但就算是这样又能怎样?求到月合珏之后再回去的话不管家乡的人如何看他,至少月合珏将他们两个牢牢的绑在一起。退一万步讲,如果一番周折下来月合珏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就“顺应”这些流言蜚语,私奔而去,任天涯海角的远,海枯石烂的久,他们这两双携着的手就不会再分开了。

    他们去了那里,果然有一户还不小的人家,并且很顺利地得到了入住的许可,一切安排好之后。经过一路奇怪的经历,晓楠在自己的房间内越想越不安,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方面害怕这事让老爷知道了会怎么对我,一定会落个看不好小姐,纵容她乱跑,背着家人胡作非为等等这些罪名。她越想越心焦,便鼓起勇气,去了郭青黛的房间,当着面对她抱怨说:“小姐,晓楠有话对您说,您这样做,不怕老爷知道吗?而且还要停留这么久,不明摆着让老爷知道你们的轨迹不正常,到头来还得是我受累,到时候我说还是不说?说了,少不了一顿罚,不说,老爷能善罢甘休吗?”

    郭青黛笑着对晓楠说:“没事的,只要你替我们保密的话,我爹娘若问起你来,你就一个劲的把事推倒我身上,你就说是我太任性,你拦不住,你也管不了,这不就成了吗?”

    晓楠咬了咬唇,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自家小姐的荒唐行径了。事到如今,郭青黛也想通了,晓楠如何看待自己的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是不是爹派来监视自己的也已经不重要了,自己的重中之重就在这七天的时间,自己一定要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