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对上她的眼神，他犹豫了一秒。

    只一秒的时间，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拼命向他眼睛扔去，冰冷的雪混杂着泥土，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

    莫瑶连滚带爬地起身，竭尽所能向巷口跑去，鞋子被扔在地上，赤脚踩上满是石子的小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黑衣人缓过神来，拿起匕首开始狂奔，莫瑶躲进一个拐角，顺手将不知被谁丢弃的床板扔倒在地，抱住头躲在后面。她忍住泪水，把手握成拳头塞进嘴里，避免自己因极度的惊慌而喊出声。

    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孩罢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查看每一个拐角，马上要到她这里了。

    兵刃碰撞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接着是重物跌倒在地的声音，她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接着床板被掀起，她尖叫一声，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人。

    不是那个黑衣人，是一个扎着马尾辫，手持长剑的少女。

    少女略带惊讶地把她扶起身，她身子一软，直接靠在她的肩上，嗅到她轻轻的香水味。

    “我们先出去吧？”少女轻声说。

    莫瑶软软地“嗯”了一声，在陌生少女的搀扶下一深一浅地走出小巷后，她才反应过来，说道：“谢谢你。”

    话说出口，她又后悔了，救命之恩，又岂是一句谢谢能谢的了的？

    少女扶着她进了一家旅馆，要了二楼的房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她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曾去过高家杂货铺一趟，那时候面前这位少女也在。

    少女静静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莫瑶的心脏却跳动地非常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了。

    “您是？”

    “刚才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杀了整整十七个人。”少女平静地说，眼睛依然没有看她。

    “恩人，您记错了，昨晚他又杀了一个，是十八个人。”梦瑶小心翼翼地说。

    “昨晚他没杀人。”少女抬起头，她的眼波温柔如水，却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莫瑶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莫瑶，曾亲自被苏枕雪选中，在去年五月至十一月效力于侦辑司，负责情报的整理与查阅。不过你似乎没有通过最终的考核，于是又被送回了画船。”

    梦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少女抬起双眸，万千星辰闪耀其间。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云想容，你记得这个名字么？”

    云想容的眼眸依然看不出任何波动，她像早就料到一样脱去外面的白色毛绒披风，露出里面淡蓝色的长裙，放松地坐在长椅上，看着炉子里火苗跳动。

    “你是……怎么做到的？”莫瑶结结巴巴地开口。

    “刚才在小巷，你看我的眼神。”云想容简短地说。

    “什么？”莫瑶失声道。

    “杀过人的眼神和没杀过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只杀过一个人和杀过很多人的眼神也是不一样的。莫瑶小姐，我们都是女孩子，我拥有和你一样的敏感和共情。”

    “只凭这个……”

    “这只是我一时兴起的猜想罢了，可是你的表现，不正印证了我的猜想么？”

    莫瑶睁大眼睛看着云想容，少女一脸坏笑地看着她，指尖绕动垂下的发丝。

    “云姑娘，你……”莫瑶恼羞成怒地起身喊道。

    云想容托着腮帮子看着她，她却发现云想容的眼眸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宛如秋水碧波随风荡漾，似乎能抚平所有的愤怒与悲伤。

    她无力地坐下来，说道：“人是我杀的，可你究竟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云想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未化的积雪反衬着皎洁的月光，比平时要明亮不少。低矮的屋檐重重叠叠，整个北狄都城被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我装作你的友人去了画船，在那个老妈子那里得知了你请假的消息。我又去了案发现场的隔壁那座小屋，发现家居惊人的简陋和草率，我又问了街边一个蹲着堆雪人的小男孩，他告诉我那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于是我猜，这个所谓的‘邻居’，应该是刚搬进去不久。”

    云想容把视线移回了莫瑶身上，继续说道：“搜查人员陷在浩如烟海的线索中，完全迷失了方向，可我却作为一个旁观人的视角，听到了上官俊雄和你的所有故事。他绘声绘色地回忆你和他的每次聊天，但我却发现一个疑点，你对这个连环杀人案有着不合理的热情。”

    “就凭这些……就能怀疑到我身上？”莫瑶诧异地说。

    “只是猜想嘛。”云想容轻松地笑笑，把双手放在火炉上暖和。“但我刚才遇见你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那是杀过人的眼神。”

    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神，莫瑶不自觉地逃避她的眼眸，不愿与她对视。

    “于是我就想诈你一下，可你瞧，你露馅也太快了，这样恐怕撑不住侦辑司王天风司长的调查吧，莫瑶小姐。”

    莫瑶只觉得愤怒和羞耻，自己居然这么轻松地就承认了一切，居然毫无防备地走进了云想容的圈套，明明面前的少女也只比自己大四岁而已，为何她却能看透迷雾寻找到真相？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能迎接新生活，永远逃离命运的束缚……

    绝不能，绝不能回到侦辑司，绝不能去死牢……

    一个残忍的想法浮上心头，莫瑶的眼神看到了云想容侧放在椅子旁的那柄防身的匕首，她的长剑也在剑鞘中，放在门口距离她很远的位置。

    “云姑娘！外面好像是侦辑司的人！”

    云想容起身走到窗边，她居然那样轻易地相信了自己，毫无防备。

    莫瑶甚至有些惊讶，不过她依然没有丝毫的迟疑，闪电般拿起匕首。

    “别动。”

    莫瑶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冷酷，她似乎从来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一直以来，她都装出一副纤细柔软的声调，这是她所能仰仗的几件武器中的一件，可以轻易俘获男人的芳心，几乎没有人对那种声调有抵抗力。

    她的手在颤抖，可她的大脑却异常冷静，苦难教会了她，怜悯和心软不会带给她未来，唯有极致的理性和冷酷，才有可能离开命运的囚笼，这是她秉承的人生哲学。匕首恰到好处地刺破云想容的长裙，却又不伤她一丝一毫。

    “举起手来。”

    云想容听话地举起了双手，她面对着黑漆漆的窗外，莫瑶自然无从得知她双眸中的哀伤。

    “我看过你的资料，云姑娘。”莫瑶得意地说道：“可你经历了那么多，却依然对一个陌生人放下了所有戒备心，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

    “或许我的确错了……”云想容叹气道。

    “你根本不懂我，云姑娘！”莫瑶反驳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度过了怎样的岁月，你也不会理解我有多么想要逃离这里！你刚刚救了我，所以我不能伤你，可我又绝不能让你把我带去侦辑司！呵，侦辑司？北狄有多少受苦的百姓？有多少逍遥法外的凶手？他们可曾有一丝一毫的作为？与其说我没有通过考核，倒不如说我根本不屑于与他们同流合污！服务于那些达官贵人的机构，不去也罢！”

    云想容的眸中泛起泪光，柔声说道：“我内心是佩服你的，莫瑶小姐，你尚且有摆脱自己命运的机会，有依靠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可能，无论是出于偶然还是巧合，但你比那些大多数受苦的孩子们都要幸运。将年幼的女孩子作为货物进行买卖，签订所谓的协议却丧失了做人最基本的权利……北狄的这项陋习已经延续了几百年，本该有着多彩生命最后却浑浑噩噩地死去的孩子们，又有多少呢？”

    梦瑶震惊地放下了匕首。

    “你……不打算把我交给侦辑司？”

    “正义不只有一种方式，如果律法所代表的正义缺席，那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正义的执念呢？”

    云想容温柔地对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