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已经重启成功！”

    陈行野陷入沉寂的思维被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唤回，他猛地睁开双眼，脑海里都是之前经历那些古怪画面的不适感，他愤怒的伸手抓向一旁的老人，想要给对方一点教训。

    “吕伯朅，你到底做了什么？”不曾想一把抓空，老人竟已不在原来的座位上。

    陈行野有些茫然的抬头四处张望，寻找对方的身影，小小的穿梭机，他不可能消失。

    这时，客舱第一排传来苍老的声音：“你醒了，小子。”

    是吕伯朅的声音！

    熟悉的人声让愤怒之情重新占领了陈行野的理智高地，他不管不顾的解开安全装置，站起身就往前排走去，每一下步伐都在客舱地面上踩出响亮的声音。

    果然，吕伯朅这个可恶的老头就坐在第一排，陈行野确认了是对方后，迫不及待的就抬手朝着老人一拳打了过去，金属拳头的威力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可以比拟的。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陈行野显然忘记了之前自己被眼前的老人随意压制的事情，此刻的他只想发泄内心的冲动。

    吕伯朅也不惯着他，头也没回的随意朝着陈行野挥了下手，指尖恰巧触碰到了金属拳头，陈行野都能感觉到手上传回的触觉，可下一秒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又坐回到了客舱后排自己座位上。

    “什么情况？”陈行野还想起身，却发现原本已经解除的安全装置又处于锁定状态，他紧皱眉头，下意识低头看去，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块异色区域，此时正在诡异有节奏的起伏，与周围的金属外壳显得特别不一致。

    等等，这块区域，不就是之前被吕伯朅一拳打破的区域吗？

    陈行野开始回忆起老人的恐怖之处，他有些惊疑不定的坐在原位，不敢再起身找对方麻烦，而是小心的伸出左手摸了下那块诡异区域，传回的感知是柔软且带有温度，起伏很有规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跳动。

    陈行野刚成为转生者也没多久，稍微回忆了下，心想这不就是寻常人类肌肤的感觉吗？

    怎么回事，自己这机械身躯上长了块肉？

    “终于安静下来了？”吕伯朅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明显比之前近了很多。

    陈行野不用抬头也知道，对方走到了自己这边，稍微用余光一瞧，便看见老人坐到了自己这边。

    “你到底做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陈行野闭上眼冷静了下心情，他怕再看一眼对方就会发狂。

    怎么回事，系统重启后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易怒？

    “我帮你激活了自己，不用谢我。”老人依旧是笑眯眯的语气，只是在如今的陈行野听来，嘲讽的意味感觉更加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用手指着自己胸口异变的位置，一边转头很认真的问向老人：“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去激活权限。”老人同样转头看着陈行野，笑着说，“没有被彻底归入系统，也给了你这次能够新生的机会。”

    陈行野感觉对方说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不过自己倒是因为某些原因在地球的时候没有激活自己，这倒是真的。

    但是，新生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陈行野将内心的疑问向对方道出，老人则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话题一转，突然开口问道：“小子，‘转世重生’在你看来，又是什么东西？”

    “‘转世重生’，难道不就是利用技术将人原本的意识上传至金属躯体吗？当然我也听说过其他说法，还有说是利用虚拟技术复刻一个数字大脑的。不过说来道去，归根到底，都是给肉体死亡的意识一个新躯体的技术。”陈行野将记忆中的答案说出，然后又反问一句：“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听了他的回答，脸上蓦然流露出夸张的狂笑表情，但是嘴巴里却没有笑声发出，老人只是笑着抬着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脸颊，收回了失控的表情，继而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语气略带感叹的回应道：“你这个说法你自己相信吗？一个连内太阳系都走不出多少人的文明，居然会有‘意识上传’这种超水平的技术，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人类拥有‘泛人类’、‘月宫’、‘荧惑’三大超级系统，这种技术怎么会属于超水平的？而且你所谓的‘连内太阳系都走不出多少人’，可是就我所能获取到的信息而言，‘荧惑’已经将资源获取的区域扩大到了外太阳系了，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走不出多少人’？那些在外太阳系工作的，可都是像我这种转生者啊！”陈行野语气有些重，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在听了老人的说法以后，自己内心竟然有了些许悸动，而悸动也让他有些情绪失控的倾向。

    “‘人’？”老人收回看向窗外宇宙的目光，转而回头盯着陈行野，他的双眼微眯，却透出审问的意味，“你觉得，像你们这种转生者，还属于‘人’？”

    陈行野感觉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焦躁的情绪了，这老头是在歧视自己吗？

    他喘着粗气说道：“你什么意思吕伯朅？你是看不起我吗？怎么，我就不能是个人？你怀疑‘转世重生’技术是吧，但是我就是一个现成的成功例子，如果技术有问题，你如何解释有着如此丰富思想的我坐在你面前？”

    “你没发觉现在的自己跟重启之前有了很多变化吗？”老人上下看了眼陈行野，没等他说话，又接着说道：“还记得你生前一直常常佩戴的智能腕表吗？那个内置‘大数据智能AI’的私人数字助理？”

    “我当然记得，我又不是失忆了！”陈行野语气还是很重，但是心底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貌似自己的情绪愈加多变，等一下，自己上一次愤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老人感慨的说道：“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它会根据你的日常习惯收集你的信息，然后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给出最适合你的选择，简直就是贴心称职的小跟班啊。”

    “你在说什么？这又跟‘转世重生’有什么关系？”

    “有，当然有！”老人一脸严肃的看着陈行野，道出了一个在他如今听来都有些细思恐极的说法：“技术都是在进步的，‘大数据智能AI’也是一样。当它成长到侵入你日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从吃喝住行到生老病死，你所有的信息它都知道，你所有的习惯爱好它都明白，你的所有人脉它都认识，它就恍如是你的另一套‘记忆’。而且它总能在你最需要的时间点给到你最满意最恰当的解决办法，你离不开它，就好像它也离不开你，在长时间的学习之下，它足以知道你所有的一切。你难道就没有心里感觉到过，你手上的腕表在每次给你回复的时候，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了，难道不是吗？”

    “是……好像是这么回事。”陈行野突然脸上一白，他隐约像是想到了什么联系，但是他不敢将老人所说的东西彻底联系在一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开始发烫。

    “地球上这么多人类，而一个能配给给所有人一个‘大数据智能AI’的服务器终端，你觉得该有多么庞大？”老人没有给陈行野留出思考的空隙，又接着问道。

    陈行野这会儿已经感觉到思考系统有些运转不及，他感觉到胸口异变区域下有东西在疯狂加速跳动，就好像是自己生前心跳加速的感觉，可是如今自己明明已经是机器人了，怎么可能还留着心脏！

    老人没有理会陈行野在发呆，而是自问自答道：“很大很大，几乎占据了‘泛人类’运行服务器一半的区域。如此巨大的资料量，如此好的实验数据，换成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想法的组织，都不会轻易选择放弃。”

    陈行野左手捂着胸口，剧烈的跳动让他感觉有些气短，他瘫坐在位子上，微微抬头看向老人，那张现在又是笑眯眯的脸，嘴里却在说出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意识上传’技术，为什么还要留到‘转世重生’上？‘荧惑’利用AI机器自我复制开拓，早已将资源开采区域拓张到了外太阳系边缘，这不奇怪吗？”

    老人停顿了下，脸上笑容收敛，他看着陈行野，目光异常复杂：“陈行野早已经死了，尸体都埋在地球上腐烂呢，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意识上传的‘转世重生’，你，只是一个学习了对方几十年生活习惯的‘大数据智能AI’罢了。前方没有等待你的新生活，你未来的日子就是前往遥远的其他星球，日复一日替别人采集所需的资源，直到构成你身躯的金属被腐蚀，你的思考系统也会渐渐停摆，到最后，整个变成一堆废铁为止。”

    “不可能！”陈行野大声的喊叫起来，“不可能！我有记忆，我有爱的人，我有父母，我记得自己喜欢的事物，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都不是你的，孩子！”

    “你胡说！”陈行野彻底失去控制，一拳打向老人，而对方只是抬手就轻松的接下，任凭陈行野怎么反抗挣扎，都无法脱离对方的控制，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好像一个小丑，做着无用功，就好像自己那原本还幻想着的美好新生活，都被对方几句话，剥离的干干净净。

    “但我给了你一次真正意义上新生的机会。”老人一只手控制着陈行野，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按在了陈行野胸口的异变区域，眼神中充满着惊喜：“我不像那些骗人的家伙，虽然我也只是尝试一下，但是你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也给了你自己一个机会，这是一个奇迹，一个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奇迹。”

    这一刻，老人终于回答了陈行野最初的问题，他到底做了什么？

    只见老人瘦长的手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异变区域新生的屏障，在陈行野难忍的剧痛之中，从下方抓出了一样事物，高举在陈行野眼前。

    数十条颜色不一的线路缠绕其上，时不时有电流涌过，更有粘稠的鲜红色液体顺着老人手掌流下。

    流下的是熟悉的血液！陈行野惊讶的看着眼前老人手心的事物，疼痛冲击着他的思考系统，告知他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老人从他体内掏出的，正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陈行野是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的机械金属躯体内，能被人掏出一个鲜红的活蹦乱跳的应该属于人类肉体的心脏。

    “这就是你之前塞进我体内的东西？”他忍痛问向老人。

    而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是，之前我只是将‘蛹’塞入了你的体内，这颗心脏是你自己长出来的。”

    “蛹？”陈行野听到了熟悉的字，“是你在月球检查站那边跟人提到过的‘蛹’？”

    “是的。”老人这会儿脸上流露出了骄傲的神情，“那是我一生的杰作，一件神奇的宝物，我将它称为‘蛹’，是因为……”

    老人看着手心的心脏：“……它能带来奇迹，让人破茧成蝶，就比如这个。”

    “可你不是把它给丢在地球了吗？”陈行野有些不解，这会儿他发现虽然新生的心脏被人挖出来了，而且他还感到剧痛无比，但是体内系统并没有给出危险的提醒，还在正常运行中。

    “我是它的主人，我当然可以随时召唤它。”老人很是自豪，显然他对自己这件作品非常喜爱。

    陈行野则看了老人全身，却没有看到类似之前的赤红色光亮：“所以，那个‘蛹’还在我体内？”

    “不，”老人突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它回到了它另一个新主人那里。”

    “啊？”陈行野很是奇怪的看着老人，两个主人？

    “这就是另一个奇迹了，不过现在我不能跟你说。”老人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所以又很是随意的把手上的心脏给陈行野塞了回去，鲜血流淌了他金属外壳一身。

    陈行野大惊：“吕伯朅，你就这么随便塞回去的吗？这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

    老人翻了个白眼：“放心，你一个机器人，难道体内还没有维修系统吗？你之前变化的时候，难道是我给你做的缝合手术？”

    此时，陈行野也察觉到了体内有部分零件开始运转，他发现自己胸口那个区域裂口开始慢慢合并，最后又恢复到了微微起伏的状态，唯有身上的血痕还继续残留着。

    “我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怪物啊？”陈行野有些搞不懂自己现在的状态了。

    老人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几张纸巾，有些嫌弃的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蛹’啊，它是会实现别人最渴望的心愿，结合一下你的变化，我猜也许是你想要成为人的心愿太过强烈了，所以造成了如今的变化。”

    陈行野感到有些无奈：“那它就不能把我完全变成一个正常人吗？这么半机械半血肉的，我两边都不讨好啊！”

    老人擦着手，转头奇怪的看着陈行野：“可你原本也不是人啊，你忘了吗？”

    陈行野一听，表情有些凝固。

    老人接着说道：“你以为‘想成为人’是因为你刚死掉，不舍得原先生活的心愿吗？并不是，‘想成为人’这个心愿可能是你早在AI时期就存在的心愿，只是一直深藏在你的数据最深处，可哪怕仅仅是这样的心愿，其中也包含着你不愿面对的‘自己只是一段数据’这么个现实的真相，两者结合之下，才造就了如今这么个奇迹。”

    “这也能算是奇迹？！”陈行野对于这个说法有些接受不能，而且他突然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不确定性，“如果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之前只是一段模仿学习‘陈行野’本人的智能AI，那我现在到底算个什么？我还能叫陈行野？”

    “陈行野已经死了。”老人稍微迟疑了下，思考后回答道：“第一，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跟你抢这个名字，至少目前为止。”

    说到这，他又停顿了下，将擦完的纸巾丢到了垃圾袋里，接着说道：“当然地球每天诞生这么多人，同名同姓也很多。而且第二点，你是谁，你想叫什么，这些都不是别人替你做决定的，你需要自己来决定自己要去做什么样的人，你现在新生了，难道你庞大的数据系统里没有这一类的‘大道理’吗？”

    “抱歉，我没有正常激活，所以不存在联网去获取信息。”陈行野瞥了眼老人，“我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来自陈行野。”

    “那你如今在这里就是他啊。”老人看着陈行野，非常肯定的说道。

    “现在我是谁都没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接下来的余生将会在不知道哪颗星球的矿产里度过，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陈行野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正在逐步提升，毕竟什么事情在血肉机械结合面前，都简单了点。

    “我所说的新生当然不止包括你身体上的新生而已。”老人坐回到自己位子上看向窗外，“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听从我的一切安排，等到完成我的所有事情后，我会把你送回地球，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陈行野听闻双眼猛地一瞪，有些不敢置信，但心里念头一转，又有些迟疑的问道：“不对，就你怎么把我送回地球？我可不觉得你在那边很受欢迎的样子啊？”

    他明显回想起了之前老人与白衣人之间的对话。

    老人一脸嗤笑的转头看着陈行野：“你觉得你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你本来就只是一段数据而已，所有多余出来的给予，对于你而言都是惊喜。而现在，你除了继续相信已经给过你一次奇迹的我以外，你还能相信谁？‘荧惑’吗？”说罢，他指了一下窗外。

    陈行野顺着看了过去，发现窗外居然出现了一颗橘红色星球，赫然就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火星！

    “等等，我这一次重启用了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