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

    石谦年方十六，因自幼习武，自诩实力不俗，又厌烦了家人的管教，打算离家出走，独自去闯荡江湖。

    石谦策划了许久，一直没找到机会。

    一次，趁家中无人之时，石谦终于等到了机会。他反应迅速，留下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带着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牵了一匹马，悄无声息的离开。

    反正他经常消失个几天，家里人也不会在意。几天时间，够他走很远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去找人的时候，他早就跑远了！

    本来想过，要不要带上石林，不过......他有可能会给老头子报信儿！

    啧！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吧！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

    ......

    三天后，石谦已经临近南云国边境。

    “唉！还是出来好啊！”

    “呜呼——自由了！”

    “我受够你了，老头子！我要独自去闯荡了！”石谦异常兴奋，一边甩着包袱一边大声喊着：“等我闯出一些名头再回来！你就等着我衣锦还乡吧！”

    “南云国太小了，我才不要被束缚住呢！”

    到了关口，石谦下马，接受检查。

    “可以了，走吧！”

    “多谢！”

    石谦出关之后，调转马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轻声道：“老头子，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驾——”

    ......

    的确如石谦所料，他消失几天，并没有人在意，毕竟这对他来说是常态。

    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石谦已经离开了南云国。

    ......

    石谦这一走就是五年。

    这期间他到过很多地方，去了东临，南武，西祁，北黎四个大国，也去了很多小国。

    五年时间，也经历了很多。

    刚开始，不懂人心险恶，被骗过钱，被下过药，还被一位寨主的女儿给掳了回去，差点......

    咳！黑历史就不说了！

    不过，他运气特别好，刚好遇到有人剿匪，把他给救了。

    那是石谦与墨庭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墨庭一身玄衣，气质卓绝，而他......衣服脏乱，手脚被绑......

    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那时，他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在一个年龄相仿的人面前这么狼狈，实在是丢脸到家了！

    “世子，这个人要怎么处置？”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这样问着。

    那少年看了他一会儿，思索片刻，便有了决断：“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被抓来的，就放了吧！”

    “是！”那人说完，立刻上前，帮他割断了绳子。

    石谦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几步，对着那少年抱拳道：“多谢！”

    “不必！只是顺便而已！”那少年眉目清冷，语气虽然平和，但隐隐之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石谦微微皱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在南云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这一点，这少年倒是与他很像。

    不过，不同的是......他为人张扬，他的傲气是表现在外表，嚣张狂妄，丝毫没有收敛；而眼前这人，待人谦和，温驯有礼，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怎么说来着，仿佛所见皆是蝼蚁，皆是尘埃，完全无需放在心上。

    他有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同时也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沧桑。

    这人......不太正常啊！

    这是一个少年该有的心态吗？

    还是......这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为什么会在一瞬间想那么多？

    “喂！你这么看着我们家世子做什么？我们世子的确是长得俊美非凡，但你一个男人这样看着，是什么意思？”旁边有人出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石谦瞬间回神，敛眸道：“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

    “无妨！”那少年看向他，“可有何事？”

    “在下石谦，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石谦想了想，说道：“虽然看样子兄台并不需要我的报答，但是......没准儿以后会需要呢！”

    “你这小子，你以为......”那侍卫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少年伸手打断了侍卫，看向石谦，略一思索，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告知了他的身份：“平阳侯府世子，墨庭。”

    石谦微微敛眸。

    这里已经是南武境内，这人说的应该是南武国的平阳侯。他刚入境就换了当地的衣服，这少年应该不知道他是南云国的人。

    “唉！墨兄有所不知！”石谦微微叹气，开始发挥，“我家道中落，父母不幸遭遇意外。我原本是来投奔亲戚的，没想到途中遇到了劫匪......唉！”

    少年眼眸微闪，带着些许深意，说道：“原来如此!不如你先随我回去，我会派人帮你找你的亲人！”

    “如此......就多谢墨兄了！”

    两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都保持着默契。

    ......

    之后，石谦就住在平阳侯府。

    期间，墨庭还派人帮他找过亲人，找寻无果之后，就放弃了，也没再提这茬儿。

    墨庭想要收服他，让他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只是......他生性狂妄，不甘受制于人！所以，他只是在墨庭身边呆了一年，到他认为，他做的事情，足够抵消救命之恩的时候，就离开了。

    旁人以为，他们相交甚好，却不知......他们只是各有图谋而已。

    他帮墨庭，是为了回报他的恩情，也是为了墨庭手里的情报网。即使后来他离开了，墨庭也没有完全收回他手里的权力。

    石谦知道，墨庭的做法，从某种程度上，算是信任；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控制！

    只要他没有脱离他的情报网，墨庭就可以一直掌握他的行踪！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的确嚣张狂妄，也的确纨绔，但是......生在石家这样的家族，尤其还是家主的儿子，他没有当废物的资格！像他这样的人，没资格有朋友！“朋友”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他知道，他与墨庭是同一种人!

    后来，他去了其他国家，也结识了一些人。那些人说过，他们是朋友，但是他并不需要。

    他也只是把他们当做表面上的朋友，仅此而已！他不会背后阴他们，但也不会信任他们，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起码......他不会做背后插刀的事情！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墨庭才会让他渗透进他的势力。

    后来墨庭要成亲了，特意给他送了消息，他才再次去了南武国。

    新娘很漂亮，甚至他曾经也心动过，不过......与墨庭不同的是，他及时收了心。

    那个女人会给他带来灾祸，他就算再喜欢，也得逼着自己及时抽身！

    他告诫过墨庭，墨庭当时沉默良久，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他当时很不理解，便问道：“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什么还要娶？”

    “我......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那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了吧！我是不太能理解的！

    我最讨厌失去掌控的感觉！不管做任何事，我都必须要保持理智!作为石家的继承人，我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整个家族负责！

    “你决定了？”石谦最后问了一句。

    “我决定了！”

    “我明白了！”石谦点了点头，知道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便没有再劝了。

    石谦又想了想，说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来找我！保你的命还是没问题的！”

    “我会的！”墨庭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多谢！”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

    之前待在墨庭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利用手上的权力，派人去了南云国，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网。每个月，他都能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得知父亲安好，石家无恙，也放心了一些。

    这些事情，当然逃不过墨庭的眼睛！他这样做，也算是......把自己的软肋交到了墨庭的手上！

    只要他不做对墨庭有害的事情，石家便能安然无恙。他甚至可以利用手上的权力，对石家施以援助，帮助石家更上一层楼！

    ......

    墨庭在婚礼上喝得烂醉，旁人可能只以为他过于高兴，但他觉得......可能高兴有之，但更多的是苦涩与忧愁。

    他只是摇头叹气，他们终究还是有所不同！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感情左右，不会让自己拥有弱点，更不会接纳......有可能带来灭族灾祸的存在！

    婚礼之后，他再次离开。

    这一次，他花了几年时间，亲自把情报网布满东临，西祁，北黎三个大国。

    最后，终于，他打算回去了！

    五年了！他离开已经五年了！

    虽然通过情报网，了解到......老头子过得还不错，但是他还是想亲眼回去看看。

    石家族人众多，但他在意的，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他自幼丧母，是父亲把他一手带大。他从小就很闹腾，老头子是费了不少心思，他才勉强没有长歪。

    至于其他族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石家可以为他们提供庇护，但也仅此而已！

    他回去的时候，经过南武，便去看了墨庭。同时，也见到了墨庭的儿子——墨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他的侄子。

    当时墨云就小小的一团，还没学会走路，挺认生的小子，见到他就哭，吵的人头疼。

    石谦忍不住皱眉。

    墨庭看出了他的烦躁，赶紧让人把孩子抱走。

    世界终于安静了！！！

    “要回去了吗？”墨庭问道。

    “嗯！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在离开南云国了！”

    “嗯！”墨庭点了点头，“代我向令尊问好！”

    “会的！”石谦点头。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聊天内容实在是......一言难尽......

    后来，他回去了，继续当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离开五年，白家似乎并没有变化，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原本丝毫不出彩的石林，得到了父亲重用；而之前的管家伯伯，却踪迹全无。

    他问过父亲，而父亲只是摇头叹气，什么都没有说。

    ......

    一晃就是几年。

    这些年，他偶尔会收到墨庭的消息。

    再后来，墨庭送消息过来，他才知道，原来南云国白家与南武国墨家是姻亲关系，他将墨云送到了白家。

    石谦收到消息的时候，只能长叹一声，不知作何言语。

    墨庭选择送将孩子送到白家，说明墨家的形势已经很危急了。白家恐怕......护不住他。

    唉！真是欠了你的！

    石谦只好再多做一些准备，以防万一。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不到两年，墨家覆灭。

    墨庭临死前，让心腹送来消息，让他带走墨云，让他照顾好墨云。

    他找到了白家主，与他商议此事。他似乎早就有了准备，只是让石谦在必要的时候带走两个孩子。

    石谦劝说无果，只好先送墨云离开，留下一些人接应。

    却没想到，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不止白家灭门，就连石家也灭门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他彻底慌了，站在石府门前，不敢进去，想要转身逃跑。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他还是会感到害怕！

    他转过身，不敢再往里看，只是让人进去找。

    他浑身颤抖着，不知在门前站了多久，才有人过来告诉他，并没有找到他的父亲。

    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冲了进去，把每个地方都找了一遍。

    没有！都没有！

    他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也许父亲没有死。

    他赶紧派人去别处找。

    终于，在隔壁的院落里找到了，石林带着他的父亲，躲在一口枯井里。

    他当时并没有怀疑，为什么石林会提前带着父亲离开？还有白家隔壁的院落，那户人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是口枯井？

    那当时只是觉得，猛然松了口气，父亲还活着！

    他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没想到......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没过多久就撑不住了！

    直到父亲临终前，他才知道，原来石林......

    “谦儿，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父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当时真是恨不得......

    可是不行！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石林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如果杀了他，那就找不到那幕后之人了！

    从那之后，他开始重用石林，只说是感谢他救了父亲。

    可笑！他竟然要用这样的借口!

    但是......必须忍！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盯着！

    归云庄，原本也是白家的产业，只是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庄园而已。

    他把这里改成了大本营，开始重新建立情报网。原本的情报网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他不能让石林知道！

    原本的那些，他打算留给墨云。

    其实......他对墨云感情很复杂！

    他受墨庭所托，应该要照顾好他！更别说当初墨庭对他的恩情，不只是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不甘受制于人，应该会成为墨庭的心腹，得力助手！

    但是......他又是怨恨墨庭的！是墨庭不顾忌后果，是他不听劝，才给石家招来了灾祸！

    墨庭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很理智。唯一的一次，就是不顾忌后果，娶了那个女人。结果呢？墨家，白家，石家三个家族被灭族！

    墨家唯一幸存的，就是墨云。白家，也仅有两个小辈活了下来。石家......只剩他自己了！

    墨庭，凭什么！凭什么你做的事情，要让别人来承担后果！凭什么，要我帮你照顾儿子！

    你自己死了倒是轻松，却要我来承受痛苦！

    他把新建立的情报网撒向所有小国。小国虽小，但若是能联合起来，也足以与大国抗衡。再与墨庭的情报网联合起来，刚好全面覆盖！

    其实墨庭当初应该是可以逃走的！他的情报网绝对可以提前得到消息！他有顾虑，所以才没有逃走！是有什么束缚住了他的脚步！也许他并不后悔，但是这无疑是他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灭族之恨，想要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也幸好......他还有理智，并没有迁怒到墨云身上。

    这些年，他对墨云悉心教导。这个孩子，也像他的父亲一样出色。但愿......他不会再犯他父亲犯过的错误了！

    他的确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些都是他不想让墨云知道的。

    他不希望墨云也变成这样的人，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告诉墨云。

    但是现在......他时日无多了，有些事情，不能再瞒着他了！

    白家那两个小辈也很出色，完全不比墨云差！不过......还是太年轻了！

    他们与他最大的区别，就是太重感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不会像他一样，孤独一生！但是，太过看重感情，反倒会被束缚住手脚，为自己招来灾祸！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身边之人！能给你造成最严重后果的，也是身边之人！

    就像他，明明说了不会信任任何人，却偏偏相信了石林，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明明说了，不会被感情束缚，不会接纳可能带来灭族灾祸的存在，却偏偏......为了救墨云，导致白家灭族。

    年少时的恩情，按理说早就还清了，也并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明明说过......他不需要朋友!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从心底里......把墨庭当成了朋友！

    他曾经觉得墨庭不够理智，但是他自己也做了不理智的事情！

    “呵——”

    自以为心如磐石，却终究人非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