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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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2

    玄翎细致地帮封澈把猎袍的最后一颗扣子扣紧,梳理好细小的褶皱,她绕到封澈背后,用力地束紧皮铠的系带,她拍拍封澈的肩,示意他把胳膊举起来。封澈乖乖地举起右臂,任由玄翎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系紧了最后一片皮铠的甲片,玄翎轻轻地出了口气,这活计看起来轻松,真正做起来才觉得费时费力,只封澈一个人的武装,就让玄翎额头微微见汗。

    帮封澈穿完衣服之后,玄翎从后边储藏食物的帐篷里拿出来一碟腌制的肉干放到封澈面前的小矮桌上,封澈拿起来一条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吸收其中的血肉精华。经过玄翎光明之力荡涤过的食物都会残留些许光脉,吃进嘴里感觉浑身上下都回暖。玄翎捧着一杯热茶,微笑着看着封澈把面前的肉干一扫而空。

    封澈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开始讲述。突袭骨笼、击杀马尔菲和十三两位魔王、骗过王上进行刺杀、被羽烬全力阻挠、在老板娘帮助下逃走、子伊疗伤、假的西洛锡安伤到子伊、三方势力在计都城外混战、救子伊重伤濒死、再度醒来时子伊已经走了···玄翎安安静静地听着封澈讲述,她时不时地捧起热茶,轻呷一口。

    “一直以来我们都低估王上身边那个容器的力量了,迦罗凤族血脉正统继承人的力量,虽然只是一个幼生体,但是展现出来的力量连那些固步自封的老怪物们都自叹弗如。那个容器竟然是凤凰第一缕火,据我所知,凤凰的实力与年龄无关,而是与源火的资质有关。她的源火连老板娘的‘琳琅流樱火’都能吞噬,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源火资质最高的。”封澈说。

    玄翎轻轻地放下茶杯,“从镜湖再向北走就能到岐山了,老板娘有了你的辅助完全可以抢在王上前面夺取凤凰的王位。为什么还要不远千里的返回来找我?”

    “失去了左臂和魔装我的实力连往日的一半都达不到,且不说我有没有能力帮她夺得王位,即使夺到了,等王上伤愈归来,也不过是把王位拱手让给他。”封澈说着伸手拂过玄翎的长发,“你还在等我回来呢,我得让你知道我还没死,你已经失去太多了,我不会再让你失去更多。”

    “你离开的那天夜里王上急召那些仍在计都待命的魔王去禁宫,内侍向我们通告了马尔菲、十三和你的死讯,马尔菲、十三的魔装我没有看到,但我看到了你平时戴着的青铜护腕被王上戴在左腕上,便知道你一定出事了。王上的脸色惨白,显然是伤到了根本,听完通告后就很快的返回寝宫了,神赢和那只凤凰幼生体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

    “被琳琅流樱火直接灼烧灵魂、又接触到了你的腐毒化骨,他大概也是强弩之末了,可惜···还是没能给他致命一击,我们拥有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也不去纠结这件事了,王上这种人总是要慢慢杀的。麟族这种悖逆天道的种族,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封澈站起身抓起一旁的毛皮大氅披在身上,玄翎也站起身跟在他身边,“玄翎,我们出去走走吧。”

    封澈拉开小屋的门,潮湿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他揽住玄翎,将她盖在大氅里。外面是几座矮山,山顶已经被削平了,大约有几百名奴隶集中在山脚下,挥舞着镐头采石,后面的奴隶用铁锤将较大块的矿石敲碎成小块,再由剩余的奴隶装上简易的小推车运往不远处的仓库贮存起来。类似的青铜矿场还有近千座,散乱地分布在计都周围,每天将成吨的青铜矿石运输到计都外城的冶炼厂,再有麟族的工匠大师铸造成锋利的青铜兵刃。

    “这是最新开的一座矿场,前几天还只有不到一百人,后来又送进来一大批新人。听说是菲洛斯特拉托和莫里亚蒂从铃族刚俘虏的。我准备在这里再待上几天,等到他们的身体状况能熬得过这个冬天再回计都。”玄翎搂着封澈的右臂,两个人也不急,慢慢悠悠地顺着矮山走。沿途推车的奴隶都低垂着头,瞥见两人走过也无动于衷,只是机械地向前迈步。采石和碎石的奴隶也是面如死灰,山脚下的采石场中只能听见“叮叮当当”地镐头与矿石碰撞的声音,没有喘息、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人敢偷着休息偷懒。

    “他们为什么不逃走?一路走来我没看见一个看守。”封澈问道。

    “菲洛斯特拉托和莫里亚蒂送来的奴隶都是这样的,空洞得像是白鲨人制作的傀儡。对于食物和住所没有丝毫要求,也不会想着偷懒和逃跑,只是一天挨着一天地苟活。”玄翎回答,“在这种采石场刚建立的时候,还有不少铃族人联合人类联合起义,起先被菲洛斯特拉托镇压了几次,后来莫里亚蒂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再也没听说过起义的事情。”

    “按我对莫里亚蒂的了解,倒也能猜出一二。”封澈道,“被抓来的铃族大部分都是猎人和平民,重归故国是他们的最大希望。莫里亚蒂只要断了他们重归故国的念想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死。他们毕竟不是战士没有勇气去赴死,活着都是奢望了,还能对食物和住所有什么要求?”

    玄翎感到封澈揽住她腰的手缓慢地攥紧了拳,“原来没有力量不是最可怕的,没有灵魂才是。这群人就算给了他们武器,给了他们力量,也绝对逃不出去。他们连反抗逃生的欲望都没有,连生的欲望都失去了,跟被圈养起来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玄翎牵着封澈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快到他们吃饭的时间了,你要帮我一起吗?”

    “好啊。”封澈应了一声,乖乖地跟着她往坐落在山脚下平原的几座房子走去。

    袅袅的炊烟升起,寒冷的空气中飘来一阵阵玉米的香气。厨娘们在屋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几口大锅,用长长的木勺搅拌锅中正在熬煮的玉米粥。在计都这是连战马和死囚都不愿吃的东西,在这里却是赖以生存的食粮。上午的工程暂时告一段落,奴隶们聚集在一起,向几座房子走去。铃族的主食是树上生长的浆果和各种烧烤过的肉类,玉米这种粗糙的谷物对他们娇贵的胃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是对于这群绝望的奴隶们来说,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就能再多活一天。

    在这里待了好几天,玄翎早已与这群朴实可爱的厨娘们熟识了。看见玄翎带着一个男子过来,都捂着嘴看着两人偷笑。玄翎也不避嫌,笑骂着把她们赶走了,她接过一个厨娘递来的长木勺,带着她们一起去前面给奴隶们盛粥。奴隶们木然地端着手里破旧的木碗,一双双布满伤痕的手伸到玄翎面前。玄翎束起头发,挽着袖子用长木勺往木碗里盛粥,旁边的厨娘往碗里放一块腌制的肉干。

    “要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才能活下去。”玄翎微笑着将一勺热腾腾的玉米粥盛入木碗中,嘴里碎碎念着鼓励人的话。有时候她真的是认真的可爱。无论是对待自己人还是敌人。可能对她来说,这世间并没有什么阵营之分,只有生命。一层雷光浮现在封澈眼底。在他眼中,玄翎体内的光脉点点滴滴地流入到玉米粥中,再随着粥进入奴隶们的体内,融入到血液中,为他们带来温暖,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寒冬。

    封澈散去眼底的雷光,他走到一口大锅旁,从厨娘手里接过长木勺,给奴隶们盛粥。

    芜笙再次摆了一遍面前矮桌上的零散物件,又整了整身上白色的毛皮裙。今天的集市一点儿也不热闹,可能是因为下雪了,大家都窝在家里,鲜有人光顾。芜笙无聊地用纤细的指尖玩着头发,心里想着外出狩猎的阎铮。

    忽然,帐篷被人掀开了一个角,小股的风雪钻了进来,芜笙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白色毛皮裙。

    男人赤裸的上身上沾满了未干的鲜血,不知是他还是野兽的。他的微笑看起来很温暖,眸子却冰冷得像是爬行动物。男人单手放下肩上扛着的雪犼,芜笙这才发现,他没有左臂。

    “我走遍了你们的集市,只有你这家还开着,”男人说,“不知道你需不需要这个,我只想换一件衣服。”

    “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在芜笙的印象中,雪犼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因为它的毛皮是近乎雪的纯白色,所以有很多人喜欢,只不过鲜有人能够捕捉到。她身上这件毛皮裙就是雪犼毛皮做的,当初为了给芜笙做这条毛皮裙,阎铮带着一帮子兄弟费了好大的力气,在雪犼出没的地方下了好几处陷阱,即使这样也还是让几个兄弟挂了彩,得到的毛皮好几处破了洞。

    男人看了眼自己身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这不是我的血,都是它的,要是你害怕的话,我现在就去洗干净。”

    片刻之后,男人再次走进帐篷时,凝固在他身上的鲜血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洗得干干净净。他不怎么健壮,但是浑身的肌肉无比凝实,谁也不会怀疑其中蕴含的力量。他的肩头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雪,头发也沾染上点点斑白,“外面的雪好像突然下大了,我帮你把帐篷上的积雪扫了扫。”

    “谢谢你,请你把这几件衣服都拿走吧。”芜笙把新做出来的几件衣服摆到了矮桌上,“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没有我妈妈做的好看,但是穿起来特别结实。不过这几件衣服跟这张雪犼毛皮比还是不等价,你还需要点别的东西吗?”

    “没关系,我只要这一件就可以了。”男人拿起一件狰皮制的背心套在身上,“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武器,我需要一件武器。”

    男人弯腰穿背心的时候,芜笙从他的后背上依稀看到一个诡异的黑色花纹,不过很快就被背心遮住了,他失去的左臂只留下一个断口,断口上的肉粉嫩嫩的,像是新伤。

    “有有有!”芜笙生怕男人反悔,她从矮桌底下抓起一个物件,赶忙递到男人眼前。

    男人打量着芜笙小手中抓着的骨制短匕,无奈地笑了笑,“做工倒是挺精致的,就是太短了。”

    “那···只能等到阎铮回来啦,我们集市不卖武器的,平常那些人换的都是些防身的小东西,武器···对我们来说挺珍贵的。”芜笙把骨制短匕放下,把矮桌上的衣服收了起来。

    帐篷外的风雪愈加的大了,帐篷内的温度持续地降低,芜笙给自己加了一条毛皮坎肩,白生生的双手不住地搓着,小嘴里呵出一口白气。

    男人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他浑身的肌肉悄然绷紧,淡淡的雾气从他身上蒸腾起来,外面有些不对劲,有某种东西改变了这片区域的天气。

    温度还在降低,芜笙几乎要被冻僵了,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上头顶,如浸冰水。她打着哆嗦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外走,“我们···得回地窖里去···不然···会被冻死的。”

    芜笙艰难地伸出手掀开帐篷,狂暴的风雪喷涌而出,几乎将她吹飞起来,外面的风雪简直大的不可思议,仿佛冰风暴。她抬起头看向帐篷顶,巨大的黑影突然笼罩下来,芜笙想要惊呼,男人已将她扛在肩上,从帐篷中冲了出去。帐篷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物体压得粉碎,掀起来的雪浪将两个人推了出去。芜笙从雪地中爬起,她回过头,看见了今生难以忘记的景象。

    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

    但其中一颗明显不是真的太阳,咆哮的风雪环绕在它周围,它散发着恐怖的高温,寒冷的风雪不能侵入日晕分毫,空气也完全扭曲,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芜笙看着那颗太阳,所有精神仿佛都被吸引过去。太阳中心有物体在游动,它的躯体线条无比优美,仿佛天眷之物,散发着炽白色的光芒。

    男人伸手挡在芜笙的眼前,“别再看它了,你的眼睛会被灼伤的。”

    芜笙稍微定了定神,她的眼前一片恍惚,喃喃地问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是凤凰,”男人回答,“是凤凰在涅槃。”

    芜笙听不懂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名词,她只是从这两个词的发音中感到了莫大的威严。

    “涅槃是什么意思?凤凰又是什么?”芜笙大声的问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凤凰在涅槃,它们只有在濒死的情况下才会重建自己的形体。我只知道,在涅槃结束之后,这里方圆十里的一切都会被化为灰烬。”

    化为灰烬!元狩部落几代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村落,还有很多来不及躲到地窖中去待在家里行动不便的老人妇孺,虽然艰苦但是平淡又幸福着的日子,现在都要被这飞来横祸彻底毁灭。透过男人手指的缝隙,芜笙看见了那个从天而降压塌了帐篷的巨大物体,那是一段巨蟒一般的躯体,但远比巨蟒还要粗壮的多,它的表面上覆盖着苍蓝色的鳞片,断面上露出白金质地的骨骼。那截躯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洞的边缘焦黑,似乎被温度极高的火焰炽烧。

    “芜笙···你在哪···”隐约地,呼唤她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

    “是阿铮,阿铮他们回来了!”芜笙兴冲冲地朝着男人大喊。

    “我带你出去,抓紧了。”男人一把将她抱起,冲进呼啸的风雪中,在冲破风雪之前,芜笙看见,那截断裂的躯体和塌掉的帐篷在恐怖的火流下,一同化作了飞灰。

    刚走到村落外,阎铮就感受到了一股暖风扑面而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从世界尽头吹来的凌冽寒风吹拂着这片荒凉的土地,极北之地上的雪终年不化,风永远冷得彻骨。但很快,暖风变成热风,炽热的风扑面而来,这风的温度也太高了一点,接近沸腾的开水。

    村落中只有小部分人逃了出来,其他没有受到高温波及住在外围的人还在陆陆续续地往外撤出,已经逃出来的人都站在围栏外簇拥着大祭司,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逐渐燃烧起来的家园,大祭司面无表情,或者说是绝望的表情。阎铮分开人群走向大祭司,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他以前从未感觉元狩部落有那么多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找不到那个洁白纤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