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入冥界的王娇彤，不像第一次时被聂莫黎拉入再拉出，也不像第二次时可以去往奈何桥，过那巫幕，等待转世的到来。她已失三魂六魄，为阳界所不识，三生路的失败，让她已将自己卖作冥界的养料。

    仅剩的一魄臭肺的王娇彤，不受控制地向着一处飘去。沿途的场景不断变换，彼岸花稀疏了，茂密着，又不见了踪影。黑暗将王娇彤的眼睛蒙上，缓滞的水流声要死不活。

    越过一处屏障，视野突然明亮起来，刀割的狂风划破王娇彤的皮肤，火灼般疼痛。向来时的方向退去，背部传来触壁的凉意。王娇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可哪怕前进一小步，风力也会陡然剧增，又将她推了回来。

    王娇彤仔细地往周围看去，身后是漆黑墨洒不可视物，身前是所见不过数尺。这俨然，就是一片生灵禁地。草木不见，沙砾无踪，唯一有的只有那一道裂缝，狭窄的，又深不见底，就像在广阔的宇宙，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洞。

    用心认真感受，可以知晓风从那来，笔直地，锋芒毕露。耳边的水声虽然微弱，可依旧存在，但空气里却干燥地的没有一丝湿气。地面突然传来震动，一下又一下猛烈的跳动，仿佛地底下有个庞然大物即将醒来，又或者有炸雷在其下一个接一个的爆开。

    凛冽的刺风夹杂上了水汽，打在王娇彤的脸上，打到嘴唇里，苦涩的，腥甜着，又带有泪咸味。大脑生发出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腐朽的绝望，疯狂的欢喜……

    风力越来越大，转变了方向，变得不再排斥，而是吸引，把王娇彤的衣角吹得猎猎如刀。裂缝开始一寸一寸的开裂张来，向下陷落，无法站立的王娇彤，即将被吞进这黑暗之门。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向她靠近。

    而此时的冥界，大多数地方如同平常一样，死者过桥，鬼官司职，没有变化。除了幽凰管理的这一方奈何桥。

    红海十里，绸带祝词。冥差万数，锣鼓欢歌。

    佳人从花中漫步而来，投入爱人怀中，盖住视野的红盖头，藏不住炽热的爱意，紧紧扣住的十指，约定彼此守护的未来。

    誓词在万众期待中响起：

    凤凰停飞，栖尔姝梁，桃夭鸣歌，琴瑟合卺。嘉礼煌扬，瓜瓞绵长，媒妁关鸠，鸳鸯伊美。今卜永世锵锵赤绳白偕，孪锁娇娇双星遥应。书向红叶，载明鸿愿，谱记夫君衣姝，佳人幽凰，允然璧合珠联，一堂姻缔缘遂。众嘉宾于此良辰美景，共观，齐证！

    祝福声扑天盖地，渗出冷汗的小手被紧紧牵住。行完拜礼之后，在一片起哄声中，新人被送入洞房。

    囍满婚房，烛动情深，漫长的一夜。

    接下来的几日，热闹依旧。等到结婚礼毕，前来参宴的各位冥差们也都各归其位，留下累瘫的衣姝，幽凰，墨染三人，说什么也不想动了。

    不想，还没休息到半天，就来了个不速之客，直接破门而入。

    月光里，是融冰大人出现，衣姝幽凰结婚婚帖的盖章者，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迅速整理着装，请大人入座。毫不拖沓的融冰，挥手拒绝，说出来的目的，“幽凰，跟我走一趟，有魂魄告你，屠杀阳界生灵。”

    “大人，这是不是搞错了，幽凰都几百年没有去过阳界了。”深知冥差杀害阳人，判罪有多重的衣姝急忙开口。墨染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幽凰姐姐最近一直在冥界。”

    酆都判官融冰冷冷看向幽凰，一言不发。

    “大人，我的红嫁衣确实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才近几百年都未曾去阳界。”幽凰低着头，低声嗫嚅。

    衣姝再次开口，“难道是幽儿几百年前的旧债？可是冥界不是有法，往事百年，既往不咎吗？”

    “看来，你们把法记得很清楚啊，那百年不去阳界巡查，该当如何？你们给我说说？”融冰的脸上强忍着怒意，还有着几丝着急。

    “该，该……”衣姝迟缓着，幽凰接了下去，“该当免职，收回住所，沦为接引者，接引同等时间后，可成为候选，当其余冥差位空缺，按顺补位。”

    “所以，走一趟吧，还有人在等着了。无论控告你杀阳人是否属实，你都应受罚。”融冰没有再就失职一事讨论下去，直接出发。

    跟着融冰，幽凰来到了酆都，衣姝，墨染也紧随其后。没有来到想象中的狱司，幽凰一行人来到了融冰的住所。

    “大人，这是？”也曾见过酆都定罪过失的冥差过程的衣姝和幽凰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小小年纪的墨染，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的紧张和初到新环境的胆怯，在脸上融为了一体，令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

    打开房门，一行人走了进去，融冰划出一道屏障，将自家包围。在屏障里，幽凰他们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惊呼同时响起，“王娇彤？”“幽凰？”

    一直没有得到魂魄反哺的衣姝，以为王娇彤还在三生路，或者已经成功，满是疑惑地询问，“王娇彤，你成功呢？那为什么你还在冥界？”

    王娇彤的脸上显出苦涩，“我失败了，我做不到用卿卿的命换我的命。”

    “换命！”幽凰衣姝墨染三人同时惊叫出声。

    揉了揉自己的脸，王娇彤努力让自己笑起来，“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虽然我现在只剩下了一魄，但是我也没有魂飞魄散啊，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吧。”王娇彤摇了摇头，眼睛闭上又睁开，“对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呀，我是被我的救命恩人带到这里来的，你们呢？”

    “他们，是来受罚的。”一道声音从里屋响起，身着书生戏服的柳生走了出来。

    精致的脸蛋，绰约的风姿，让幽凰一眼认出，“我记得，你是那个南宋的戏子。当时我们好多冥差都在讨论你，负责你那条奈何桥的冥差就是不放你过去，还说想见你听你唱戏就得交钱。我们都骂她不懂得分享，当时我……”

    身边传来一道凌厉的眼神，幽凰不再说话，收了收自己的衣裳，“我都是冥差了，怎么还会感觉到冷，真奇怪。”

    融冰欠身向柳生问好，“迷途大人，罪犯已经带到了，请问状告的魂魄在哪？”

    “这里不是审案的地方吧？”融冰的脸上显出尴尬，柳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状告的魂魄，不就在眼前吗？”

    几双眼睛突然齐刷刷地全部聚集在王娇彤身上，“我？”王娇彤手指自己，一脸困惑。

    “奈何桥小官，幽凰，擅自给予死去的魂魄聂莫黎法力，让其重返阳界，间接导致活人王娇彤的死亡，理应以杀害阳人罪论处，执行死刑，立刻执行，以给阳界意识和死魂以交代。”一字一句，柳生的嘴里说出幽凰的下场。

    听到这些，衣姝迅速伸手扶住险些身倒的幽凰，脸上的痛苦，不比幽凰少。

    空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固。

    王娇彤在这样严肃的环境里，率先开口，“柳生，虽然我的死亡和幽凰有一定关系，可并不是幽凰她指使聂莫黎这么做的呀？为什么要罚她，还罚得这么重。难道儿子杀了人，父母就要被枪毙吗？这不公平？”

    “公平，那你无缘无故地死去，这叫公平？”

    王娇彤语塞了，一旁的融冰见事情有些微妙，伺机开口，“迷途大人，幽凰这件事确实是我管理不周了。罚肯定要罚，但的确罪不至死。”

    没有时间悲伤，看着在为幽凰开脱的王娇彤和融冰大人，再联想到之前对王娇彤的印象，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和没去狱司，而带他们到自家定罪的融冰大人，衣姝反应过来，幽儿的这件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迷途大人，事已至此，讨论定罪意义已然不大。不如如此，我和幽凰在此，立下军令状，务必找来稳固王娇彤魂魄的物件。找不到，就以死谢罪。”衣姝双手重叠，鞠躬以请。

    “姐姐，还有我。”一旁的墨染跳着，伸着小手，被衣姝按了下去。“姝姝……”幽凰的话语被侧抬起头的衣姝的一个微笑止住。

    “你们找得到的，难道我找不到吗？只是，稳固魂魄的物件，大多是有主之物，无主之物可并不好找？并且到底是你们找得快，还是物件的功效过得快，要是你们慢了，王娇彤可就彻底消散了，那时，又该如何？”柳生不怎么看好这个建议。

    “到那时，我幽凰愿意一死抵命，魂归忘川，魄散黄泉，从此烟消云散。”幽凰言辞恳恳，身成直角，话语不停，“但是衣姝和墨染，他们是无辜的。到那时，还请迷途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到那时，我衣……”

    “姝姝，你要留下来照顾墨染。”

    ……

    一旁的王娇彤，看着越发恐怖的交流，不知道说什么。

    柳生思考了一会，继续说着，“嗯……王娇彤，这，这个，在你们阳界怎么说来着。好像叫什么，那个，对了，戴罪立功，死亡缓期，是吧？”

    “嗯？”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王娇彤，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好了好了，都抬起头来吧。只是你们就没有想过，万一我有更简单的办法了。比如，让王娇彤成为冥差，得到冥界的认可。这样，一魄还是三魂七魄，不就区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