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篇:纸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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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死抉择(2)

    在警局,王娇彤又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一脸的委屈,“警察叔叔,我没有打人呀,你们说话,可要讲证据。”

    破旧的胡同里,监控早被破环。

    他们被放走了,王娇彤只能打碎牙齿往嘴巴里咽,王爸王妈也没有办法。来到医院治疗,躺在病床上的王娇彤,输着盐水,浑浑噩噩进入了梦境。梦里,又是熟悉的冥界。

    漆黑的彼方天空,一轮玉盘悬挂,丝丝缕缕的,有形的月光照向死寂的冥界。曾经大团大团开放的彼岸花,不知道哪里去了?王娇彤仅剩的头颈,在清光的照耀下,一条条红色的线游走,头发被染成了赤红。游遍了头颈后,红线短暂地停止,而后向着某些地方汇聚。待到所有的红线,都找好了自己的归属,王娇彤的脸上裂开缝隙。

    大脑所有的神经交接处,都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幼嫩的细芽以玩弄神经的跳动为乐,从不将其毁坏,不断刺激的冲动,痛苦了也麻木了无能为力的王娇彤。海马和内囊里的种子,得天独厚,更为迅猛地生长。越发长大的花朵,位置容不下绽放,向别处蔓延。沿途吞噬一颗又一颗幼嫩的花苞。

    王娇彤的皮肤开始一片一片地掉落,精致的瓷质娃娃,失手掉在了地上,撒落一地的碎片。以脑脊液滋润自身的花朵,在错杂复杂的脑室里四处留香,最终一左一右从王娇彤的眼眶中开出,向冥界展示她的美。

    虽然眼睛被生生刺破,王娇彤却依然可以看得见事物。透过花枝招展的一苍白,一血红彼岸,王娇彤又看到了那块三生石。石头上,“三生”两个字缀满了红点。密密麻麻的,与石头上其他白色的厚实部分行成了鲜明对比。

    耳边突然传来了抽噎声,王娇彤被唤醒。睁开眼,夜已经很深了,医护人员和家人朋友都不在病房里,一个意料之外的淡淡身影站在王娇彤的床边,眼泪纵横。

    “陈,陈汐学姐!”一声大喊,引来了病房里,还没有睡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的侧目疑惑。毕竟也经历这么多,王娇彤很快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边说着抱歉,抱歉,一边从床上下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右手拉着输液器,左手就想拉着陈汐去厕所细谈。

    一手扑空,王娇彤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陈汐。王娇彤停滞了一会,转而夸张地比划着嘴巴,比划着“厕所”两个字。看懂了的陈汐,跟着她来到了厕所。

    厕所里,王娇彤和陈汐两个人双脸疑惑,一个人疑惑为什么她死了魂魄还在阳间?一个人疑惑为什么她可以看见自己?

    这次,是陈汐先开口了,声音轻轻的,颤抖着,嘴唇抿紧,“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记忆回到前几个小时,王娇彤的脸上露出愤怒,很快变为苦笑,“不是你的错,我都找人查过了,那个栾鸣欺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你也是被她欺凌的对象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白受这一顿打,我一定会把我的那份,和你的那份一起报复回来的”

    陈汐没有说话,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虽然只剩下魂魄的陈汐,再也影响不到阳界事物,王娇彤却依旧感到了那滚烫的热意,划过空气。

    哭泣结束了,陈汐的声音,浅浅地回荡,“不要报复,不然她会变本加厉的。”

    接下来的几天,王娇彤在没什么大碍后,回到了家里静养,陈汐也被她叫回了家中。每次吃饭,她都拿出四个碗,父母都以为她被打坏了脑子,不止一次地要让她去医院再检查检查,都被她笑着搪塞了过去。

    几天的交流中,王娇彤和陈汐,各自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一切。

    陈汐是跟着父母外出务工来到楚宁的,老家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家里的长辈和父亲都重儿轻女的很,从一出生她就不受关爱,要不是母亲的保护,她可能早就被扔了。

    那被蹂躏的荒芜心灵,只能沉默着苟延残喘,恶魔迈着脚步,别人的惨叫和血泪,是恶魔的极乐,黑暗中舞蹈,嘲笑弱小。

    麻绳专跳细处断,幸运不睐苦命人。另一边,一直服用偏门药方的母亲,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尸两命。没有了母亲,没有了依靠,一心想着生一个儿子的父亲,将她卖出,得到的彩礼钱,让他好再找一个。葬礼潦草地结束,收齐挽金,她被退学,被强制地拉到男方家里。

    没有三书六聘,穿着被洗得掉色的红色衣服,陈汐的晨曦永远的落下。

    逆来顺受,不争气的肚子鼓起软弱。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陈汐的孩子早产。韦仁为了省钱,选择顺产,选择不打麻药,分娩的痛苦让幼小的陈汐几近晕厥。

    幸而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女平安……厌恶的眼神从韦仁脸上露出,在城市里,韦仁不敢丢掉孩子,给女儿取名韦盼娣,借口工作繁忙,不再照看。

    没钱住院,陈汐带着孩子回家。身体还没有养好,就继续开始工作。腹部的阵痛一阵一阵,没有人在意。鲜血在一日淌满裤鞋,工友将其送到医院,检查得出:子宫受伤,无法再育。

    韦家再也容不下她了。没有了母亲,她被赶出徐,没有了生育,她被赶出韦。没有结婚证,没有钱,起诉也成了奢望。

    不敢把女儿留给韦仁,怕孩子步自己的后尘。韦仁也恨不得丢掉女儿这个包袱,一拍即合,一拍两散,母女二人被齐齐赶走。

    来时迫然,离开凄然。

    陈汐回到了楚宁,这个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可没有学历的她,工作哪里找得?扫街,做苦,赚到的稀薄钱财,根本养不活两个人,何况是一个病人,一个幼儿。

    子宫受伤的病没钱医治,并发症一件一件地到来,陈汐的身体越来越差。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将孩子丢在孤儿院,看着院里的老师将孩子抱进,她了无牵挂地来到郊区,破旧的房子里,等待生命的消亡。

    随身携带的最好的一件衣服,是那件只穿了一年不到的楚宁校服,上面的陈汐两个字,是她向往的天堂,存在过的证据。3

    知晓了一切的王娇彤,很是气愤,找不到韦仁和陈怖,就想先找栾鸣给陈汐出气,被陈汐给拒绝了。

    “没用的。没有证据,青少年保护法也让他们获得了豁免。没有人会去在意,没有人会去反思,他们只会觉得打人的人很酷,觉得被打的人怎么这么脆弱。大人们也只会冠冕堂皇,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所有的苦难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用刀杀人就犯法,用言语杀人就无罪吗?这青少年保护法,究竟保护的是青少年,还是青少年罪犯?”房间里,王娇彤愤恨交接。

    “Nosnowflakeinanavalancheeverfeelsresponsible.(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能是我命不好,刚好赶上了这一场淹没一切的雪崩。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我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永远地留在了雪地里。娇彤,你不用帮我报仇的,你还有你的事要做啊,我相信你,你可以成功走过三生路的。”

    “但……”王娇彤依旧无法释怀。

    “娇彤,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无情。但是真的,你去报复了栾鸣,解了一时之气,她来报复你,你又该怎么办呢?她无所谓浪费时间精力,斗殴,因为她也只能在现在这个年龄段为非作歹了。可是你不一样,你不能让别人的丑陋毁了你的人生啊。”

    “学姐,我只被打过一次。可你不一样啊,你真的放得下吗?她曾经那么对你?”

    “放不下,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我临死前写遗书,说栾鸣长期欺凌我?让大家都去骂她,可这有用吗?当你死去,世界突然爱你,这种以死亡换来的怜悯,不觉得很可笑吗?欺凌的本质从来不是施暴者的恶劣,而是气氛,一种事不关己,随波逐流的气氛,就仿佛大家都做的,就是正确,从来如此,即为真理。但是这对吗?我觉得是不对的,所以我不愿意让自己这样,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去改变?哪怕会因此受到孤立,受到欺凌,我也不后悔。我坚信,最好的报复是美丽,孤芳自赏也好过泯然众人。”

    接过陈汐递过来的有关冥界的书,看着她再次去书海里寻找的王娇彤,久久不能平复。

    在警察局,在经过四方调查后,确定了陈汐是自杀的警察,叫陈汐的家人将其领回,安置下葬。

    韦仁以两人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不愿前来,给陈汐的父亲陈怖打电话,支支吾吾,摆明也不想过来。

    无人认领之下,王娇彤来到警局,对警察说自己是陈汐的朋友,想要认领,果不其然,被拒绝。

    可努力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起码王娇彤要到了陈汐父亲陈怖的电话。来到警局外,王娇彤打电话,给陈怖开门见山地说:“你来认领,骨灰给我,我给你钱。”

    几天后,王娇彤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狭小,到处透露着“精明”两个字,塌陷的鼻子上,眉毛散乱。脸无二两肉,整一个“由”字形,上窄下大。看着死去的女儿,陈怖脸上没有一丝难过,只是不断摩擦着自己那肥大的手掌,等待着再次将女儿卖出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