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篇:纸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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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乱情迷(2)

    走在笙城的街道上,路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冒着热气的炸秦桧,五颜六色的饰品,红得发亮的糖葫芦,各式各样的纸风车……

    肚子有点饿了的柳生,来到一个小摊前,让王娇彤开口,“经纪,给我来两个炸秦桧。”

    “是小柳啊,难得见你出门来呀,前一阵子听说你声音没了,城里的大家伙一个个都很担心你呀,就怕听不到你那么好的戏了。”经纪老宋一边秦桧炸一边说着。

    柳生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得到炸秦桧,就继续在街上走着,脑海里王娇彤的声音响起,“炸秦桧?这不是油条吗?还取个文绉绉的名字呢?”

    “这东西,以前可不叫这名字,这名字是为了缅怀岳将军,鞭挞那小人秦桧的?”

    “秦桧……”王娇彤思考了一下,“喔,是那个有名的奸臣啊,可是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吃炸秦桧,不怕他找你们麻烦?”

    “那个小人都死了几十年了,难道鬼魂还会回来找我们麻烦,再说了,他那种人,地狱十八层可能对他轻了。”

    “谁说鬼魂不可以回……”王娇彤嘀咕着,突然在天空盛开的烟花,让她忘记了继续说下去。

    一大串烟花在笙城上空炸开,一条巨大的烟花银河,将牛郎织女与笙城隔了开来,原本繁星闪耀的幕布上,几颗星星被吓得不再敢出来,躲在了月亮的后面,月光越发的皎洁。等到银河水泄,玩尽心的烟火又稀稀疏疏,三五成群地投向大地的怀抱,正如大地上,嬉笑着的无数孩童的嬉笑,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王娇彤沉浸在了这样的唯美中,柳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要是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王娇彤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

    “最近笙城里来了很多商人,歇一两晚,就离开去南边了,想来是北边又不安生了吧。”柳生喃喃。

    “那还不快走?”

    “班主不叫走,我怎么能走啊?’

    “腿长在你身上,再说了,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班主买回来的吗?你都给他赚了这么多钱,他也该知足了吧。?”

    “班主是不会嫌钱多的,何况,我也离不开班主。”

    王娇彤很是不解,继续听柳生的话下去,“没了班主,没了断桥,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从来不认为,是我给班主,给断桥带来了金钱,相反,是班主拯救了我,断桥造就了我。断桥,断桥,断掉过往的桥,从此戏子上台,一生孤凉,烛影红窗,薄翼流光,寂寞霓裳,轻烟幽扬,暧昧散尽,何处容得下疯狂……”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唱戏呀?”

    “刚开始是被迫的,毕竟我是被班主买回来的,班主叫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后来嘛,唱着唱着,我就喜欢上了唱戏了,就开始疯狂的练,然后我就成了断桥的招牌,但是越练我就越觉得自己唱得不够好,我感觉,我的表演总是差了点什么东西。渐渐的,这也就成了我的执念,我开始经常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不出去,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好几次班主都以为我跑了,我死了,急匆匆地来找我,每一次都把我一顿骂,让我多出去交点朋友,好发展断桥的听众,可我就是不听。”柳生耸了耸肩,“结果到现在,我也没几个朋友。”

    “那我算你的朋友嘛?”

    “不好说,毕竟我们才认识不久,我的朋友的定义,不是随便一个认识的,聊得来的就行,而是要,要……”

    “要什么?”

    “要知书达理,品行端正,学富五车,一表人才,富可敌国……”

    “你?”

    “骗你的啦,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但是我说不出来。”

    “那,戏曲算是你的朋友吗?”

    “戏曲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一生挚爱。”

    ……

    表演的时间到了,幕布拉开,声起,“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鸿都客引会广寒宫,织女星盟证长生殿,长生殿……”声落,古筝起手,一个身着皂服官帽的小吏徐徐走上台来,呼道:“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话说天宝年来,唐皇李隆基,妃子杨玉环,生死同心,终成连理,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而今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演唱传奇《长生殿》,诸位,请看第一本《钗盒情定》。”

    这时,身着明黄衣袍,俊逸清冽的柳生缓缓走来,台下立时一片叫好声,柳生面显微笑,唱将开来,“端冕中天,垂衣南面……”

    抑扬顿挫的声调里,是李隆基刚上任时的意气风发,初见杨玉环时的情愫乱衷,被惹恼时的虎斥众人,而后后悔时的纠结往复……声音柔时,似冷光揉碎,紫皇牵动;声音亢处,如岐山凤鸣,诚服百兽,整个戏院的观众都被勾了魂,掌声湮灭在了入戏里,脖子伸长的,眼睛瞪大的,眯着眼睛,无比陶醉的,嘴中随声哼唱,浑然忘我的……

    随着柳生扮演的李隆基和洛笙扮演的杨玉环携手下台,幕布落下,戏毕。此时,天色已晚,念念不舍的观众们,摇着头唱着曲纷纷离去,断桥的大家在洛笙的建议下,准备去满江红吃一顿庆祝庆祝。

    但是柳生,如往常一样拒绝了。在柳生的示意下,王娇彤用他的声音说了句“祝大家玩得开心”后,柳生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很短,影子很长……

    等到回到院子里,王娇彤的声音喧嚣了柳生的整个大脑。“我做到了,我就说我是天才,卿卿那小笨蛋,等我回去了,唱给他听,到时候不得对我五体投地呀。”“啦啦啦,果然把眼睛蒙住,自信心就会暴涨,我太聪明了,上得戏台,想得对策,那李隆基的六宫粉黛,哪里比得上我这个能唱能跳的小仙女啊,一首长生殿,何人出其右。”“喂,柳生,给点表示啦,不然会显得我很呆的,你的学生这么厉害,你不为我高兴高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嫉妒我的才华,其实你也很不错的啦,仅在我之下啦。”……

    本想着给王娇彤讲一下她刚才在台上唱戏词时的声息不稳问题的柳生,听着此时欣喜若狂的王娇彤,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自己上台表演成功后的欢喜,不遑多让,可那时的他,还没有成为断桥的招牌,班主天天逼着他唱戏,没有朋友的他,只能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在王娇彤换气的间隙,柳生插话进去,对她大肆褒扬,也算是褒扬一下那时没有得到赞扬的自己吧。

    王娇彤被夸得不好意思了,院子里传来了久违的长久笑声。

    时间一转又过了几个月,王娇彤在柳生的帮助下,已经将《长生殿》唱了个遍,今天是教新曲子的时候了。

    柳生翻开柜子,拿出一本字体金黄,边缘左下和右上各描了几朵牡丹的书,书名《牡丹亭》。

    在王娇彤的催促下,柳生将书一页页翻开。

    “天啦,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居然是出自这里面,这个汤显祖是谁呀,都怪读书时没多拓展一点,什么都不知道。”王娇彤懊悔无比,把希望放在柳生身上,“对了,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其实这本书是我无意中得到了,就在我失声后的不久,我在院子里赏花的时候,在一朵金色曼陀罗的下面,发现了这本书。而汤显祖这个人,我叫人帮忙查过,可没有找到一点消息。《牡丹亭》这个剧本,也没有听说有谁家演过。”

    “捡到的?难道是有田螺姑娘喜欢你,故意送你一个没人演过的剧本。”

    柳生听得一头雾水,“田螺姑娘?”

    “可是,没有作者允许,我们可以演吗?”王娇彤没有解释,将话题移走。

    “如果还有选择,我也不想,但是战乱真的要来了,班主在襄樊的朋友来信说,襄樊已经失守了,准备来投靠班主。襄樊虽然离笙城不算近,但是辽国没了,西夏没了,金没了,大理没了……如今襄樊也没了,想必是那群蒙古人要我们南宋下手了吧。班主打算在接到襄樊的朋友后,带着他们一起往南边走。而离开笙城,意味很多东西都带不走,路途遥远,又要在新地方重新买院子,断桥的钱不够,我才决定演这个新剧的,我会把汤显祖的名字公告出来,如果是古人,也算是让他死后扬名,如果是今人,也只能希望他不要怪罪了。”

    “唉,战乱啊……”

    “好了,我们开始练习吧。”

    以少女心,憧刻骨爱,想来就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吧。

    美丽的庭院里,杜丽娘看尽春色,看腻春色,淑女翘首,不见子衿。只得愁绪入梦,终得偶遇青衫,金风玉露相逢,一眼输尽一生。可梦醒时分,她依旧深锁闺中,再次入梦,陌上已是寂然。情爱煎熬,销魂蚀骨,画纸上困相思无解,牡丹旁她郁郁而终。判官也为之不忍,诉以实情,君子与她果有姻缘,那日花神见她悲伤,让其梦中早会,不想害得她香消玉殒。提笔一改,紫玉无烟,丽娘重返人间。待到阳春三月,碎雨飘香,那少年春衫,折一叶为伞,为她遮住风雨。红烛帐暖,葇荑解袍,从此缱绻似梦,生死不离,把牡丹亭梦影双描成画。

    “这一场爱恋,让人生而死,死而生,当真情之至,不外如是。”空旷的院子里,柳生感叹道,耳边是王娇彤用他的声音在哭泣,“为什么我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只能拼一身魂魄,在这里走这条看不到终点的路……”

    凄凉哀婉,王娇彤将自己的委屈尽情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