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冥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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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等风起

    青衫少年若无其事的取回那枚悬浮在他眉心的青玉小簪,好像对于这道破空而来且无半点预兆的拳影并没有感到如何意外。

    他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间,回头深深凝望了阁楼一眼,然后就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离城而去。

    祥符街上。

    大汉楚臣王闭目凝神,在那一拳破碎虚空之时,他同时还将灵识尽数散出。不论那道拳影最终落在何处,只要是在这座青泽城内,他都能瞬间降临。

    这一袭可谓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山海青龙袍飘摇落地,整条祥符街上顿时鸦雀无声,尤其是在那一手符印悬空禁纸人,挥袖出拳碎虚空的神仙手段之后,更是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十三皇子刘子明满面恭敬,收起大戟静立。然后在人群中,不知是哪个人率先认出了楚臣王的身份,高呼了一声:“拜见楚臣王!”

    于是,在一阵短暂的嘈杂声后。大街之上,修士皆执晚辈礼抱拳在胸,那些青泽百姓人人弯膝叩拜。

    楚臣王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烛龙死士的尸体。有镇国汉印在手,刚才那一拳之下,就算对方修为境界高于他几重灵劫,也必定不能继续潜匿踪迹,可为何在拳劲碎空之后就宛如泥牛入海,彻底没了声息?

    “难道是有空冥三渡的老妖怪出世了?或者是那人本就没在城内?”楚臣王低声自语,不过相比于第一种猜测,他更倾向于第二种。因为若真是空冥三渡境界的诅咒修士,要想一念屠城也并不是难事。即便只是最简单的诅咒纸人,他都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轻易摧毁。

    可几率再小,也终究不是绝对。

    想起这些天来,时而出现的那股古怪波动,于他心底处不自觉的浮起一层隐忧。

    他一卷衣袖,虚踩一步前行,连同刘子明跟方心决在内,瞬间消失不见。

    等楚臣王离去,冯川才敢阴沉着脸,他看着躺在街上的烛龙死士,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

    城南某处别院。

    与北栈如出一辙的地处偏僻,在一条青石小巷陌的尽头,有一道红漆褪色略显斑驳的古旧大门。

    巷宽不足于丈,车马难行。

    照常理来说,陋巷无豪绅。眼前这座宅院,即便拥有一道与四邻格格不入的朱红大门,也必定不会是富贵人家。可事实上,此处院落占地之广,布局之细皆令人匪夷所思。就连花草树木的栽植,屋舍建造的砖瓦,甚至于地砖的铺设朝向都大有考究,仅其规格来看,就只是稍逊宮闱。

    院内,一片紫竹成海,郁郁葱葱。

    竹海畔,一座小湖泊在月下波光粼粼。有一条白色长堤直通向小湖泊中心,而那里,有一座通体金黄的古冧木凉亭。

    凉亭外,长堤尽头,有三位素衫女婢捧灯夜行。

    月色朦胧,竹海幽深,忽有一抹夜风拂过长堤,就像一只满是温柔的手掌,刹那间撩起了湖泊这位少女脸上的羞红。

    沐灵瑶随着捧灯女婢走上长堤,恍惚间,就像看到了满塘春水震荡,目光所及处有无数游鱼探出了水面。

    凉亭内,一袭山海青龙袍携刘子明方心决跨越虚空而至。

    他背对湖面望向长堤上的少女,又看向身旁的白衣方心决,脸上忽然破天荒多出了一抹舒心笑意。

    “当年碰见沐沉舟,好像也是你们这样的年纪,恣情纵意白马江湖,于不平处仗剑起惊雷。喝过青川草睡湖的仙人坠,吃过姬水忘川交界的水煮鱼,坐在天下第一雄城朝天阙的城头看过星河如雨……这一别多年,好像就再也没有过当初的那种快意。”

    刘子明方心决面面相觑,却见楚臣王又不知记起了何事,他哈哈大笑,一步跃至沐灵瑶身前,嗓音温醇道:“小丫头,叫声叔听听。”

    三位捧灯侍女掩嘴轻笑,面对权柄滔天的大汉楚臣王并无多少畏惧,只余下一位沐灵瑶一脸愕然。

    遥记当年槐湖畔的一场离别,他赠予沐沉舟星河,灵瑶四字,说是以后两人各取其一。

    ……

    七天后。

    黄昏。

    樱梦花期将至,整座青泽城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幽香味。

    北栈门前,方心决与沐灵瑶并肩而立,一旁刘子明以骁龙战戟拄地,背靠墙壁昏昏欲睡。

    “怎么不进去?”方心决瞥了一眼神色略微有些疲惫的刘子明,笑着问道。

    刘子明摇了摇发酸的脖子,打了一个哈欠道:“那般绝色,看一眼就等同一场镜花水月。本皇子凡夫俗子一个,哪敢过分沉迷,明知是触碰不到的月亮,索性也就不去想着揽入怀中,能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也省的以后念念不忘。”

    随之又感慨道:“美是真美,可惜寒气太重!”

    沐灵瑶抿嘴一笑,也不怪这位身世显赫皇子殿下,那位来历不明的姑娘确实惊艳,可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也就是刘子明所说的寒气,的确会让很多人自惭形秽,从而望而却步。

    “师兄,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不把师弟接到刘叔叔那边养伤呢?”

    方心决扭头与刘子明对视,后者也是一头雾水,显然不知缘由。

    他顿了顿,没给出答案。

    那天晚上,辰凡身中四剑,是她吊住了他的一口生机。之后,楚臣王登楼要人,无功而返。

    不是他不想接走辰凡,而是白衣萧鼓不愿!

    方心决回避了这个问题,然后开口问刘子明:“你将青泽城翻了个底朝天,查出什么东西了没有?”

    刘子明正色道:“如今城内鱼龙混杂,探查难度太大,仅仅只是摸出了几个烛龙暗探,而且还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王叔大抵已经确认,那个诅咒术士应该与烛龙皇朝无关,至于他为何要挑中潜伏在暗中的烛龙死士来伏杀辰凡,就毫无头绪了。”

    方心决轻轻一叹,目光有些深沉。

    ……

    祥符街,距离小玉阙不足两百步的地方,有一座茶楼。

    茶楼上,临窗而坐的冯川阴沉着脸,手里捏着一枚质地古朴的八角阵盘。沉默良久之后,冯川才冷冷嗤笑道:“贺江流贺九皇子,你们烛龙皇朝豢养的精锐死士莫非只是一群徒有其名的酒囊饭袋?才入城不足一天,就被人一网打尽了?”

    对坐之人贺江流被冯川一顿嘲讽,脸上无悲无喜。他伸手拿起茶杯,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茶杯上的墨花说道:“我烛龙死士精不精锐,还轮不到你来评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那名诅咒术士的来头以及用意,还有突然现身此处的楚臣王刘泰!”

    “难道你那队死士暴露带来的隐患就不是当务之急了?你可知道这些天来,刘子明就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嗅,我有好些暗子都被黑甲禁卫发现,虽然没被限制自由,但也被他们牢牢掌控了行踪。而且,现在除了本就驻城的三百黑甲以外,刘子明又从云溪楚臣王府临时调来一队破网寒鱼。那破网寒鱼什么路数,你贺江流比我更清楚吧?”冯川低声咆哮,震的身前一盏清茶涟漪不断。

    贺江流扭头看了冯川一眼,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丝邪笑:“我这不是舍弃了城内所有暗探来混淆视听了么。有些是已经暴露,在黑甲内部早就榜上有名,而有些是刻意咬勾,我白送出的功劳……就这些,足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至于后来的那些破网寒鱼,以你之见,我以一队金勾,一队飞隼应战,能有几分胜算?”

    冯川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贺江流的眼睛说道:“原来贺兄是带了三队人马赴汉啊!”

    贺江流点头,对冯川的神情语气不以为意,然后继续道:“冯兄大可放心,你先前送来的酬劳已经足够,我不会对你志在必得的异宝再动心思。只是要能在助你取得异宝的同时,顺便宰了大汉的某位皇子,我还是非常乐意的。老实说,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刘子明会出现在青泽,这两队金勾飞隼还真不会冒然入汉。”

    冯川脸上阴晴不定,他不敢确定贺江流所言真假各占几分,索性直接开门见山亮出了底牌:“冯川自然是相信贺兄的,既然贺兄率先给出了诚意,我也不好继续隐瞒……那大汉刘泰意外出现,我九阳也不是没有准备,城外早有宗门前辈秘密赶至,足以拖住那楚臣王。”

    贺江流扯了扯嘴角,抱拳笑道:“冯兄料事如神,异宝无疑唾手可得。”

    冯川抱拳还笑,又道:“可惜还有一位诅咒术士如刺在喉,若不弄明白他的意图,总归叫人心里难安。”

    贺江流起身走到窗前站定,左右手叠放于小腹,身体微微右倾。那日一战,他也位于人群旁观,事后多次揣摩过其用意,可总有一些古怪捉摸不透。

    比如那些死士入城,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具体。若那人真的是想以烛龙死士的暴露,从而搅起浑水试图摸鱼,那么是谁走漏了风声?

    是他自己,还是冯川?显然都不可能。

    还有夜杀辰凡一事,如果诅咒纸人未被察觉,倒是真会祸水东引,算在九阳头上。可即便如此,无疑也是多此一举,以九阳流云之间的剑拔弩张,根本用不着谁来添油加醋啊。

    贺江流皱了皱眉,低声自语道:“或者就真的只是为了诛杀辰凡,其他皆是巧合?”

    贺江流想破了脑袋都不会知道,那位青衫少年布局围猎辰凡,只是另一场棋盘上的落子,与他们无关。至于为何会选中烛龙死士行事,也仅仅是他随手为之,根本懒得去探究死士的底细。

    ……

    再看那座隐在陋巷的楚臣王别院。

    楚臣王刘泰孤身一人立于湖畔,眺望着远方天际,那一袭山海青龙袍随风飘荡。

    近几天来,那股若有似无的神秘波动出现的越发频繁,那位疑似空冥三渡的诅咒术士,依旧不知所踪。

    两天前,他亲手写下一封密信,差人秘密前往流云山第九峰,此时想必已经落入了沐沉舟之手。他想着,即便当初有些误解,搞得差点分道扬镳。如今你徒弟在这里,可还要再避一个百年?

    他看着凉亭一角的风铃,喃喃自语道:“你从流云山上启程,我在这里等着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