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中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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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启动

    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还在原地杵,大概说的就是我。老郭还挺仗义,给了把这回发现的盐和矿的收益给了我半成的份子,不然真的白忙活了。盐铁贸易果然利益巨大,掺有杂质粗盐在并不贵,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普通人家敲碎了做饭还是可以接受的。精盐就不一样了,真正的稀罕货,干净、细腻、味道纯正、不苦不涩,所以一个加工作坊一年产的精盐能在草原上换五千头壮牛。据说皇家一年也没有多少,我这一次可让老郭能产小半个唐国的精盐。接下来该忙自己的事情了。

    ——《罗向日记》天宝三年历十月二十七

    陈品不知道从哪里给罗向弄来一套全身铁甲,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有的地方还有锈迹,但都又打了油,显然是陈品他们又修整了一番。虽然是铁甲,但不算重只有四十多斤。在陈品帮助下穿上胸甲、背甲、披膊、裙甲和护臂,动一动便稀里哗啦响,就像挂了一身铃铛。

    “侯爷,时间紧,只能从大营那要了一套突厥将官的旧甲。”

    “挺好的。”罗向活动活动各个关节,没想象中那么不便,“人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在府外候着呢。”

    冷空气弾拨着每一个肺泡,从里面抽出一缕青白色的热气,十四个甲士站在府外的空地上。他们站成一排,哆哆嗦嗦,上下跳着脚。

    “给侯爷请安!”一众护卫单膝下跪给罗向行礼,但都盯着穿着铁甲有些怪异的罗向。

    “都起来吧,冷不冷!”

    “冷啊!”回答得声音稀稀拉拉地。

    “我也冷,咱们运动运动就不冷了。你们的甲不到二十斤,我的甲不到四十五斤,先跑他个十里,回来饭就好了。”罗向微笑着说,“对了,昨晚值夜的,一会回房休息。”

    “是。”有三个甲士答应。

    “以后值晚班的可以不用早晨出操,其他人一律随我训练。”罗向拿出当年新兵营班长的架势大声说,“听明白没?”

    “明白!”被罗向大声一问,众甲士也齐声回答。

    “你们三个回房,其余跟我我来!”说罢,罗向朝着翻出玫瑰色光线的黑色大地跑去,后面一众甲士拿着兵器一起奔跑起来。

    天呐,哪有侯爷一大早带着自家护卫训练,有勤快的军侯自己早晨练武的,但亲自训练大头兵而且只是部曲连亲兵都算不上。护卫们暗自叫苦,也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是什么底细,他说自己带过兵,那也是天兵,是仙人,哪是自己凡胎肉身能比的。跑了五里地,他们还在努力坚持,可侯爷却已经把他们拉下几十丈。他们咬咬牙,用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追上前面的侯爷时,发现侯爷竟然不是停着休息等他们而是跑回来了。

    “快!快!快!刺客追上来啦!”罗向脸有些微红,略带兴奋地喊着,上蹿下跳地给他们打起,逗他们。“快看快看,前面有个萌妹子!”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萌”,不过妹子可定是明白的,只是小侯爷咋这么有劲呢。

    “后面有只大灰狼,咬住屁股嗷嗷叫!”罗向又在旁边唱起来,在十几个人前后拉成几十丈的队伍里窜来窜去。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侯爷,您是,仙人,带的都是天兵天将,我们比不起呀。”

    “给我一刀也会流血也会死,我也没有什么法术,跟你一样吃五谷。”罗向跑到那人身边,虽然说话有些喘,但前后大部分人还是能听到,“我们以前要背六十斤在一刻钟跑完这十里路的。”

    看着穿四十五斤铁甲上蹿下跳的侯爷,咬着牙也得坚持呗。

    “这是侯爷还是猴爷呀。”一个护卫嘟囔着。

    这时有从后面传来罗向的喊声,“以后你们都要做头领的,就这点体力么?”

    十里路跑了两刻钟,罗向队长互相搀扶的汉子们说:“不行啊,还得努力呀!赶紧吃饭去吧。”

    一堆汉子跑得头晕眼花,甚至蹲下干呕,倒是没有一个喊冷了。

    “陈品,以前你们怎么打仗啊,这么点路都跑不动?”

    “回侯爷,打步战大多数时候是结阵,缓缓压上,这些丘八走一天都不带累的,也就冲锋和偷跑需要跑得快些,也就跑三四百步就够了,哪有一开始就玩命冲呢,还要一气冲十里地。”

    “那就练。都是能练出来的。”

    陈品良久无言。

    “不白练,每天都有肉,管够。”罗向叹口气。“你们在营里都吃什么?”

    “嗯,蒸饼、汤饼、糜子饭、麦饭、干菜,偶尔有干肉,要是吃大肉就是去敢死队打大仗,不过我没赶上几次。”陈品说着脸上漏出些许遗憾。

    每天就吃那些东西肯定是满足不了高强度训练,而以他目前的财力也无法配满皇帝给他的三百名戴甲护卫。所以少而优势最佳选择,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护卫就像影视剧里的群演随时就去领盒饭。

    “先去休息吧,下午再去找你们。”罗向说完也转身回府。

    坐在桌边,王烁还没起床,墨旖也没出来。婢子端来白米粥、胡饼、桂花糕和几样小菜。

    “你们早晨吃什么?”罗向咬了一口夹着腌萝卜的胡饼然后呼啦着碗里的粥,抬头看向婢子。她不比墨旖年龄大,一脸怯懦,瑟瑟缩缩地站在一边。

    “回侯爷。汤饼、咸菜。”声音很小。

    “还有么?给我也端一碗。”

    “侯爷,这不妥吧。”

    “有啥不妥。”

    “您是主家,怎么能吃我们下人的吃食呢。”

    “汤饼有何吃不得?快去。”罗向催促道。

    婢子匆匆跑出去的同时王烁和墨旖走了进来。

    “又是桂花糕,嗯,虽然粗糙,不过是今年的现桂花。”王烁坐到罗向旁边,随手揪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罗向才发现那老爷子的大部分牙齿还都健在。

    墨旖坐到王烁的另一边,安静地给她家老祖宗往碗里舀粥。

    “你找的这个厨子不错,咸菜拌得地道。”罗向嚼着胡饼,腮帮子像松鼠一般一鼓一鼓。

    “你从天上掉下来,还偏要吃饼子咸菜,苦哈哈。”王烁说着有撕下一片桂花糕送进嘴里,“你知道吗,虽然桂花糕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在这弄点桂花可不容易。”

    墨旖坐在王烁的另一侧,默默地用手掰着桂花糕,安静地吃着,听一老一小两个男人插科打诨般说着一些听不懂的事情。

    不久,刚才出去的婢子回来了,还端着一个碗,碗上面冒着淡淡的水汽。

    “放我这吧。”罗向指至自己前面的桌子,习惯性向对餐厅服务生那般,随口说了声:“谢谢。”

    就像碗突然变烫了一样婢子猛然抽了一下,差地把里的东西洒出来,她赶快把碗放到罗向面前,迅速缩到罗向身后,假装自己不在这里。王烁和墨旖才可看清碗里面的东西——是汤饼。浅棕色的汤水泡着结语面条和面糊之间面制品,闻了闻有点淡淡的醋味。

    “侯爷,小心烫。”婢子看到屋里多出来的两个人,怯懦地喃喃。

    “这东西怎么敢给侯爷吃。”墨旖瞪起眼睛厉声问,这景象让罗向突然感到很陌生,平时大大咧咧的墨旖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好奇,想尝尝。”便用木勺舀了送进嘴里,黏糊糊的,有些酸,偶尔有几个干豆豉似乎没泡开还有点可嚼的,总体感觉就像是醋泡浆糊,比起他在郭子仪军中以及去探盐矿时多少放些干肉干菜的糊糊还要难以下咽。

    “师父,有那么多吃的,吃下人的汤饼。还要说谢谢?”墨旖的吃惊都写在脸上、迷惑地问罗向。

    “他们吃得,我为何吃不得呢?他们付出劳动就应该表示感谢,有什么不对么?”

    “主仆有别,尊卑有别。”墨旖脱口而出。

    罗向有些茫然,他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

    “圣人赠与你的婢子、仆役还有护卫都是贱籍,他们对于你来说是属于你的私人财物,除了不能杀死,你可以随意处置。”王烁把粥咽下去开口说。

    罗向动了动嘴唇,但没有组织好合适的语言。

    “这与我们的时代不同,存在即为合理。”王烁说的很平静。

    “你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自由、平等”

    没等罗向话说完,王烁就打断道:“打住,我还想再多活几年,我还想让家族福泽绵长。”

    罗向住了嘴,此时此地他的确不应该继续往下说,有些名词可能会很生僻,但也好琢磨,被有心人听到,可能会出问题,倒霉的不光是自己。罗向探口气,说道:“对他们好些,总是可以的吧。”

    “嗯”王烁点头。

    “至少我会给他们应有的尊严。”

    “哎。”王烁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奴婢,圣人赠予您的都是犯官家的,都不是清白的。”墨旖觉得师父这么做很没必要。

    “只是问心无愧。”

    “为什么?”

    “犯错的自然就要受到惩罚,可是呢,这些人,你口中的奴婢大多都是受到牵连和波及的,受到池鱼之殃。三族、九族,何辜。”

    “这是可以震慑其他人断了为非作歹的念头,要念及加入所以要做个好人。”墨旖解释道。

    “既然是作为震慑而牵连,却不看、不问、不察、不辨这些人的善恶忠奸,只因他人而获罪。且不论这些,他们也生活在府中,是府中的一员,便是我的人,他们对我真诚,我则回以尊重。”

    “可是······”墨旖嗫啜了几下没组织好语言。

    王烁喝完粥,刚才的婢子给他端来一杯水,漱了漱口说,“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呢,日子久了也就没那么多悲天悯人了。有时候呀,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只是,在这个时代,尊严也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赏赐。”

    “哦,是么。”罗向站起身,便走了。

    刚刚服侍在一边的小婢子恭敬地低着头,脸颊一抹红偷偷用余光去看刚迈出门槛的笔挺的身影,马上又回过神去收拾桌上遗留的碗碟以及只舀了一勺的满碗汤饼,心想:“我咋就这么愚钝呢,既然新做的这碗是给侯爷的,咋就忘了加把蒜苗呢?”

    罗向不知道这些,径直走回后院,小门处碰到了常昆,停下几息便又向里面走一只去了他的书房,或者说是一间装满各种奇怪物什的偏房。屋子里有各种瓶瓶罐罐也有刀斧锤刨等一应木工家伙事。他在里面闷了很久,直到午后太阳偏西才出来,浑身黑黢黢的像是被烟熏了一般,仔细一看更像是裹了一层墨。

    一个婢子路过,见到罗向,屈膝行礼,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奴婢谢过侯爷。奴婢去备热水。”

    “去吧”罗向淡淡说道,他被身上这股子油墨味搞得有些不舒服,于是也没多想婢子的话,回到后院准备更衣洗澡。

    于此同时,墨旖带着随身的婢子去了,公寓那边的毛纺作坊。作坊里除了府里的婢子,大多数都是附近的突厥、回纥的妇人在忙碌。羊毛在他们手里梳洗、纺纱然后在织机上飞梭咔哒咔哒地略过女工们的指尖,最后成为五十斤定重的一匹匹毛布(本来,罗向想按以前习惯称为呢子,但奈何这个时代没人懂,只好叫做毛布了)。

    她在几个车间里巡视了一番,最后进入成衣制作车间。这个车间,将剪裁和缝制交由不同的女工制作,速度的确比一个人完成所有步骤要快上不少。这是师父教她这样安排,起初他还不明白,但看了效果,果然是有好处的。眼下第一批毛布外搭已经制成,师父管这样类似于胡服的叫做大衣。这一批是先前师父改进过的女版,大多数是给婢子,即便是给她们的这些大衣,因为我有绸子做的内里一件的成本也需要两吊铜钱。师傅说,女娃子们娇嫩,要用些好料。至于其他在工坊做工的突厥、回纥妇人,则会支付同婢子例份一样的每月一吊钱的报酬,并且提供两顿餐食。想到这里,墨旖腹诽师父,婢子仆役只要死不了就行了,即便给例份一般也就百余文,哪有这么高的,这么干没几个月这些婢子仆役都该自己赎身跑了。又觉得自己也是出身高门大户,虽然是徒弟但也只有三吊钱的例份。

    “明天这会,全部二十五件女式大衣就的都能完工了吧。”墨旖问管事的婢子。

    “回王家小姐,明天上午应该就能缝好,就是侯爷要的刺绣家徽只能做出来十一二个。”这个婢子十六七岁,看起来颇为精明。

    “不打紧,把有家徽的现送到府里,其他的婢子们先把衣服穿上,天气冷。”

    “谢过王家小姐。”

    “不必谢我,是侯爷嘱咐的。”

    “请王家小姐代为谢过侯爷。”管事的婢子施礼。

    “告诉今日提前两刻下工,都去饭堂,侯爷有话要讲。”

    “是。”

    最后一抹青蓝还在远方若有若无几近沉没于黑色大地之下,大风吹得星星都在不停地眨着眼睛。毛纺作坊的饭堂里地笼烧暖烘烘的,三十几个婢子、女工扎堆说着闲话,不论是汉家婢子还是突厥或者回纥的女工显然心情都很不错,因为她们闻到了肉的香味。有好事的钻进后厨,却被彪悍的厨娘轰了出来。厨娘掀开门帘的一角,对外面喊道:“以后有你们好吃的!”这一句不知是威胁还是戏弄,厨娘嘴角不怀好意地上钩着。

    婢子和女工们听了也不恼,哄吵哄吵地回怼几句,整个饭堂好不热闹。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门打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起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是当进门时屋外涌进的寒风席卷一周后,众人才发现他们的进入。饭堂所在的大院里有若干建筑,有工坊车间、仓库、伙房、公寓以及其他的几座辅助设施,而使用这些设施的无一例外都是女性,门口有彪悍的老妈子看着,能正大光明进到这座大院里的男性也只有家主侯爷,而侯爷一直都没有进来过。

    饭堂内的喧闹声随着冷风被吹散,此时的氛围让罗向想起中学时班主任在教室后门观察同学们上晚自习。有的婢子反应过来欲起身行礼,也提醒了更多人,罗向赶紧示意让她们坐下。墨旖安静地站在罗向半个身位之后。

    罗向尴尬地咳了两下,走到中间,望着满眼的小姑娘、大丫头、小媳妇和老嬷嬷,开口道:“今天来呢,有了两件事。”他感觉嘴里有些干,使劲嘬了嘬舌头,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全场唯一的男性身上。

    “这第一件呢,想必大家都闻到了,有肉!”

    底下传来欢乐的唏唏嗦嗦的声响。

    “没错,以后每天,每顿都有肉。只要我没有宴请之类特殊安排,你、你、还有你们所有人,同我的餐食都一样,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我有一口肉,就有你们的一口肉。肉,都有,不论婢子或者女工。”

    此时的饭堂有如突然掀起沸腾的高压锅,竟没有人第一时间想起主仆尊卑。只有墨旖默默拉拉罗向的熊皮斗篷。

    两声轻咳,待场面再次安静,“这第二个呢,就是凡在工坊做工的不论婢子还是女工,每日辰时四刻上工,午时四刻休息一个时辰进午膳,未时四刻至酉时四刻下工,饭堂开饭。”

    饭堂内又一阵喧闹,算下来做工时长要比之前少了两个时辰。

    罗向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每月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及月末最后一日休沐。年节、上元节等节日随官府同休。”

    再也没人能够抑制这种兴奋,一直喧嚣好一阵子,今天的第二个消息比第一个消息还要让人血脉贲张,他们的休沐比官家还要多,而一般的在作坊做工的人更是几乎全年劳作。

    突然有个不知道是突厥还是回纥的妇人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敢问郎君,工钱可否有折损。”

    饭堂里一下安静了,他们拿着比其他作坊高出一倍以上的工钱,吃着更好的伙食,还有更少的工作时间,但事情总不应该这么完美,又得必有失,今日唯独没有说工钱。比起其他,多一些工钱才是最重要的。

    “工钱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分文不少。”

    “谢过小郎君!”

    “谢过侯爷!”

    “侯爷大慈大悲!”

    “侯爷不愧天人下凡!”

    欢呼声、赞颂声合成一片,传到罗向耳朵里,吵哄哄的,有些心烦,他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只是带着对另一个时空记忆和对劳动人民最单纯的一些情感。他知道,八小时工作制,是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长期斗争的结果,他手头的这些女工和府里的仆役及侍卫不能算作工人阶级,他们应该属于奴隶、农奴或者其他什么被限制人身自由更为悲惨的阶层。罗向在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算是剥削,答案是肯定的,但又不全是,至少对于哪些妇人们来说,绝对是难得的有尊严的美差。至于是否用高福利对工人进行人身控制,大概也是吧,但肯定比用狠毒的家法控制奴婢要强许多。至于增加休息日来提高社会整体消费潜力的戏码,罗向是压根没有想过,他只是在想到上班族也需要睡个懒觉、约个会什么的。

    罗向最后朗声说道,“好啦。大家吃饭吧!”

    等众人反应过来,侯爷和王家小娘子已经离开,冷风再次在屋内扫荡了一圈。

    厨娘从后厨端出来的还是汤饼,虽然面还是有些成糊状,但里面有肉有菘菜还放了正经的细盐。婢子翻腾着碗里的吃食赞叹着,里面的羊肉比过去一年吃过的都多。突厥、回纥的女工不太稀罕这点肉,对加了细盐的面和菜更感兴趣一些。

    “着这汤饼里家了啥作料,好生想让人再吃一碗。”一个婢子问厨娘。

    “搁了肉和菜呗。平时哪里有呀。”另一个婢子说。

    “不是,你看这些小黑点。”

    “还有这些油花花。”

    厨妇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侯爷给的,叫什么扎麻花,是他从草甸子上采的,然后晾干,让咱拿油呛一下放到汤饼里。用油呛的时候那叫一个香呢。”

    寒风中,罗向和墨旖并肩往府里走,墨旖紧了紧自己的狐裘开口问:“师父,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

    “习惯,在我们那个世界,人与人是平等的,至少是在名义上是平等的。”

    “人人平等?”

    “生而为人,虽然身份和地位都会有所不同,但首先我们都是一个人,作为人的平等。我们是人,那些婢子奴仆也是人;我们有喜怒哀乐,他们也有。这些不因我们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改变,不论地位达官显贵还是奴隶乞丐,都有相同生而为人的权力。其次才是身份地位所带来的的,但这些是身外之物,不得损害为人的权力。”罗向思索着用墨旖能听懂的话解释。

    “可是天子。”

    “只是祖上荫蔽罢了。如果真的承蒙上天又何来陈胜吴广,何来汉高祖斩白蛇,又何来朝代更替?上位者靠下位者的劳作而获得利益,叫做剥削。上位者通过剥削变得富有,下位者则变得贫穷。当整个帝国的下位者载无生计时,整个帝国就会动荡。就如《孟子·离娄下》记载‘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墨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惊恐地望着罗向:“师父,难道您?”

    “不是啦,不是啦。”罗向连忙辩解,若真被怀疑可是要掉脑袋的,“你看,现在毛纺织和制衣的技术只有咱们家。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保密?”

    “是。”

    “咱们这里除了你我,谁能知道全部车间的布置,和加工方法?”

    “没有了。”

    “在唐国有谁愿意花更高价钱把咱们所有工人都带走?”

    “没有。”

    “咱们有没有在赚钱。”

    “有。”

    “所以呢?”

    “她们会心甘情愿地在我们这里做工。”

    “对。”

    “师父,我觉得您应该请一名女掌柜,咱们两人当掌柜恐怕不合适。毕竟直接经营商贾之事还是对名声有影响的。”

    罗向想了想说道:“好吧。”

    “作坊取什么名呢?”

    “大河毛织。”罗向想都没想。

    “好吧。”墨旖似乎有什么想法,但罗向没有理他。

    “师父,我给把给咱家婢子大衣做了些修改。没告诉您,别打我,学生知错了。”墨旖的声音似乎要不呼啸的风撕碎。

    “啥?我又不打人。”罗向觉得平时这个丫头还挺靠谱,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我觉得不好看,所以按照书上说的,把羊毛洗完后染了一下。”墨旖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了,眼睛里似乎有冰晶掉出。

    “哦,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效果怎么样?”

    墨旖偷偷瞧了一眼,见罗向没有批评的样子,说“我用茜草把羊毛染红了。”

    “哦,效果怎么样?”罗向其实也有些想给这批给婢子的大衣染个颜色,但他不知道能弄到什么染料,效果如何。

    “今天看见成品,我都想要一件了。”

    “那就好,回去给你烤鹿肉。”

    “你真不赦免那些奴婢了?”墨旖突然问。

    “嗯,我考虑过了,你说得对,当下会比让他们归良更合适,至少有吃有住,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在这个大多数人只能满足马斯洛最基础两级需求的社会,牺牲某些人权也不再是那么不可接受,在这里剥削与被剥削才是政治正确,罗向反而是个异端。“过些时候,他们如果自己攒够了钱,自己就会提出赎身,想走自便就行了。”

    “哦。”

    次日是休沐的日子,大雪刚停,开国云中县侯府的所有婢子都得到一件有半寸厚的毛布大衣,如整体如翻领胡服,背后又有连领兜帽遮挡风雪。赭红色的大衣裹住那些瘦小的人儿,就如一个个挺拔的小火苗,由不得就让人新生喜欢。

    大户家的丫鬟穿绫罗,也不会折损绸缎的珍贵。对于这样抗风保暖的实用衣服,身着貂皮狐裘的贵家女可能用不到,普通的官吏、商贾家的夫人小姐也不会太挑剔什么,便遣人来到工坊,得知还有其他颜色、款式及绣花时,便更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