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女儿艰难
苏远有些为难地看向谢安澜,谢安澜一言不发,直接一跃跳进入坑里,将棺中的少女扶了起来。
被她的手抓住肩膀的时候,少女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想要反抗,但是被关在棺材里躺了半天,她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挣扎。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狂乱的神色,谢安澜毫不犹豫地在她肩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林小姐,是我!”
少女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愣了愣眼神终于渐渐清晰起来。抬头看向跟前的两个人,努力的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谢…谢公子…”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谢安澜身形较一般女子算的高挑修长,林嫣却是娇小的体型,这才几天过去更是消瘦了许多,谢安澜抱起她竟然也不觉得费劲。
苏远看看被她抱在怀里的人,道:“无衣公子,转过这个山脚那边有条小溪,你先带这位姑娘去那边整理一下喝点水吧。属下先将这边善后再过来。”
谢安澜点点头,“有劳你了。”
“不敢。”
谢安澜带着林嫣顺着苏远指点的方向,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在淡淡的月色下宁静的流向远处的小村庄。走到河边将林嫣放下,“林小姐,先喝点水吧。”林嫣点点头,由谢安澜扶着自己伸手进小溪里洗干净了手,才捧起水喝了两口。喝了些水,林嫣的精神总算好了一些。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遭遇了那样的不幸竟然还被人直接关进了棺材里活埋,这样的经历实在是称得上恐怖。
这会儿,喝了水林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不见她哭出半点声音来。
谢安澜叹气,看着林嫣脖子上还有一条已经变成暗紫色的勒痕,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直坐在这里哭也不是法子啊。
谢安澜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说什么,却见林嫣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谢安澜问道:“无衣公子,我这种人真的应该活在世上吗?”
谢安澜蹙眉道:“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林嫣一时间仿佛也有些迷茫,搂着自己的胳膊道:“或许,我活着…就是让林家的列祖列宗蒙羞…让爹娘和兄弟都抬不头来做人。”
“呸!”谢安澜不屑地呸了一声道:“说什么傻话?让林家列祖列宗蒙羞的是他们自己,让自己的女儿和姐妹受辱,不能保护她,也不能为她报仇,甚至连事后照顾她都做不到,这种废物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林嫣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无衣公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望着谢安澜又哭又笑起来,“那天晚上,我听了无衣公子的话,我想要活下来。但是…呜呜…所有人都不想让我活下来啊。就连我的亲娘都来劝我,要我保住自己和林家的清誉。我说我不想死,我爹骂我不知廉耻,我大哥亲自让我嫂子送下了毒的汤给我喝。我把汤打翻了想要偷走,他们就…哈哈,无衣公子,你看,这是我大哥亲自套上去的。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当时好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我实在是挣扎不动了,我想…我是林家生的,也是林家养大的,或许,就该将这条命还给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在棺材里醒了过来。”
醒了过来还不如不醒,那种被关在黑黝黝的狭窄的空间里的感觉太可怕了。她知道自己躺在棺材里,她会被活埋。但是无论她怎么敲棺材,外面的人依然不闻所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没听到。如果无衣公子没有来救她,她真的会就那样被关在黑黝黝的地方最后窒息而死…
那种感觉…好可怕…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你就当,你已经将命还给她们了吧。”
林嫣抬手狠狠地抹了眼泪,点头道:“无衣公子说的不错,林嫣确实已经死了。”
谢安澜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弄些吃的。”
“我……”林嫣有些惊恐地看看幽暗的四周,谢安澜含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走远。”
“无衣公子,不用去了。”不远处,苏远已经拎着一只野兔和山鸡走了过来。谢安澜挑眉,“苏远小哥好本事。”苏远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去还工具的时候正好看到农家里好像刚打回来的,我就拿过来了。”
对上两人怪异的眼神,苏远连忙补充道:“我留下银子了。”
不管怎么样,辛苦忙碌了一下午总该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苏远十分熟练的去溪边将野兔和山鸡都处理干净,谢安澜这边也已经生好了火等到苏远将野味拿回来就直接放到火上烤了。三位围着火堆坐着,苏远道:“现在京城城门早就关了,我们也回不去了,无衣公子有什么打算?”
谢安澜耸耸肩道:“现在这季节又不怕冷,在野外过一夜也没什么。如果不怕蚊虫的话,不过林小姐的身体弱,不知道…”
林嫣摇摇头道:“无衣公子不用担心,我身体并不差,不要紧的。”
谢安澜看看,也确实只能这样了。他们也不能带着一个穿着丧衣的女子去农家投宿吧。吓到人不说,如果林嫣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也是一个麻烦。
谢安澜伸手翻动着野味,一边问道:“林小姐,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嫣咬了咬唇角,只沉吟了片刻道:“谢公子两次对我有救命之恩,林嫣身无长物…只有此物求公子手下,我只求一个容身之处,学些能够立身养活自己的本事。”林嫣从手腕上褪下了一条精致的收敛。火光下,银色的手链上镶嵌着几颗紫色的宝石。除此之外,林嫣身上果真是身无长物,就连棺材里也没有什么陪葬品。
不过谢安澜却看出来,这手链上的几颗宝石品质都十分不错。虽然卖不出天价,但是五六百两却是不成问题的。
林嫣苦笑道:“这条手链还是我及笄的时候大哥送给我的,我想暂且押在公子这里,等到将来有能力了再赎回来。”然后还给他,这样,她就真的不欠林家什么了。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了东西,果然看到林嫣眼中闪过的高兴和放心。他们无亲无故,救了林嫣两次性命,如果他坚持不收林嫣只怕反倒是要感到不安。林嫣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换个地方极其聪慧的女子,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将来的路。
谢安澜道:“其实,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这条链子我给你一千两,有了这些钱,你依然可以过寻常女子的人生,只是,以后没有官宦之家那般的金贵罢了。”东陵并不强制女子不能二婚,林嫣只要换个地方说是夫婿过世了,对名声的影响并不大。
林嫣却坚定的摇头,咬牙道:“我能养活自己,谢公子,求你相信我。我会读书写字,也会算账管家,我刺绣也很好,我可以去做绣娘,厨娘,我什么都能做。我想靠自己活着。”
不止是火光印进了林嫣眼中,还是她的眼中本就有火光。谢安澜觉得那一刻她的眼中光芒璀璨仿佛能够燃尽世界上所有的阴暗和污浊。
良久,谢安澜方才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手链我手下,等你想要了随时来取。”
“多谢公子。”林嫣笑道。
“肉熟了可以吃了。”旁边,苏远突然开口道。
“……”
清晨,林嫣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有些茫然。抬手摸了摸脖子,喉咙有点痛。本来就受了伤,昨晚还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连嗓子都有点痛了。看着清冷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淡淡的眼光撒在脸上,林嫣抬手盖在了眼睛上抬头迎向了抬眼的方向。
她还活着。
不远处,谢安澜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将包袱放到林嫣跟前道:“去那边将衣服换了,咱们该回去了。”
林嫣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抱起包袱到另一边隐蔽处去换衣服去了。
谢安澜对着站在另一边小溪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远招招手笑道:“苏远小哥,昨天辛苦你了,回城去请你吃饭?”
苏远摇头道:“公子吩咐,属下分内之事罢了。无衣公子救了这位…就不怕惹上麻烦么?”
谢安澜挑眉,“能惹上什么麻烦?林家将女儿活埋了,我还没找他们麻烦呢。”
林家肯定不是那么心狠手辣想要把人直接活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途人又醒了罢了。不过苏远知道谢安澜的身份,自然也有些理解谢安澜为什么会救林嫣。这世上同情林嫣这样的女子的人其实不少,但是很少有人愿意真的行动去帮助和救助她们。莫说是男人,就算是同为女人的人也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伸出援手。林嫣的母亲真的一点儿也不疼爱女儿么?当然不是。她只是敌不过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丈夫的权威以及儿子和家族的前程而已。在这些东西面前,林嫣才显得不那么重要可以被轻易放弃。
“无衣公子是个好人。”
谢安澜无语,原来她也有收到好人卡的一天啊。
林嫣换上了一身普通民女穿的布衣,倒是有几分俏丽的村姑的模样。不过她的气质毕竟和乡村女子不同,不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沉静优雅了许多,倒是原本脸上的那种娇俏温婉的气息几乎褪去了八九分,多了几分清冷,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了。
谢安澜满意地点点头,“走吧。”这样的装扮,只要不刻意张扬就算回京也不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毕竟他们是在外城,认识林嫣的人多住在内城。
谢安澜直接带着林嫣回了谢府,已经许多天没有回来,不过谢府的下人们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的神出鬼没倒也没人惊讶询问什么。就是闻讯赶来的方信,也只是扫了一眼跟在谢安澜身后低着头的林嫣。
挥退了众人,谢安澜只带着方信管事和林嫣往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若不是有方信在,谢安澜对这边也不能这么放心,“这些天没有人来府里打扰吧?”
方信摇了摇头道:“一切安好,公子请放心。”
谢安澜不由莞尔一笑,道:“看来是我高看自己了,没事就好。”
进了书房坐下来,管事简单的说了一下谢安澜不在这些天府里的事情。因为兵变,原本准备开店的事情自然都缓了下来,这两天才重新准备动工。其他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管事说完,才看向一边的林嫣,道:“公子,这位……”
谢安澜笑眯眯地到:“这位是…。”
林嫣道:“小女宁疏,是公子新买的丫头。”
谢安澜揉了揉了揉眉心,倒是没有反驳她的话道:“没错,这是宁疏。暂时就先安排她做做针线吧,其他的管事你看着安排。”
“是,公子。”
谢安澜看着林嫣,问道:“你没问题吧?”
林嫣笑道:“有个容身之地已经是幸事,请公子放心。”
谢安澜点头道:“也好,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你可以告诉我以后打算做什么。”
“多谢公子。”林嫣微微一福,恭声道。谢安澜想说你并没有卖身给我不必如此,但是方信和管事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让管事带着林嫣下去安置。
书房里只剩下方信一时间倒是有些沉默,方信显然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谢安澜偏着头打量着方信,有些好奇地道:“方护卫似乎心情不太好?”
方信道:“公子行踪莫测,属下身为护卫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谢安澜无奈的耸肩,心中暗道:我这精分术玩得自己也很辛苦啊。但是你在忐忑,我也没法子现在就告诉你事情啊。“
”不用担心,本公子不是事务繁忙么。“谢安澜笑容可掬地道:”而且,方护卫也不是没有事情做啊。你能帮我多训练出几个身手好能用的人,就是帮了我大忙了。“现在人手真的不够用啊。手里的人除了陆英和方信,基本上全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太心累了。
方信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安顿好了林嫣,现在应该叫宁疏了。安顿好了宁疏,谢安澜才急匆匆的赶回陆府,毫无意外的陆离并不在家,一大早就赶去承天府了。如今京城初定,承天府的事情还多得很,目测陆离短时间是没什么空闲休息了。
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儿,苏梦寒就上门了。
看着懒洋洋的趴在书案后面的谢安澜,苏梦寒有些好笑地道:”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谢安澜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苏远都回去了,苏梦寒会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苏梦寒扬眉道:”心情不好?“
”废话。“
苏梦寒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昨天能凑巧让你救了林家那么姑娘算是她运气好并不该绝了。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稀奇,这次京城里遭殃的也不止林家一家,你能都救下来么?还有一些人家,那姑娘倒是没死,可是日子也不必死了强多少。“
谢安澜有些不悦的扫了他一眼道:”我自然是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是遇上了却假装没看见也是做不到的。你苏大会首是不用在意这种事情,你是男人么,永远也不会遭遇到这种事的。“
苏梦寒一怔,倒是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确实。“
虽然在谢安澜眼中苏梦寒已经算是个不错的朋友了,但是这世间同行的法则和规矩苏梦寒也是从小耳闻目睹的。或者说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是一样,包括陆离,穆翎,柳浮云这些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男子。在他们眼中女子因为这种事情被迫死去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或许会因为对某一个人的偏爱或者看重而同情甚至救下一个人,但是那并不表示他们就觉得这些规则本身有什么问题。
世道如此,男强女弱,弱肉强食。
如果问陆离的话,陆四少可能会说,如果有本事做到女强男弱的话,那就可以换成男的背三从四德,男戒男则了。
谢安澜有些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算了,是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这又不关你的事。“
苏梦寒在一边的椅子里坐了下来,道:”陆夫人可知道在下今天的来意?“
谢安澜道:洗耳恭听。”
苏梦寒道:“叛乱完结了,咱们之前计划的事情也该继续了。我估计陆兄最近没空,他也说了他确实是没空,有事让我找你。”
“你是说…”谢安澜很快想起来了,找理王府麻烦的事儿。
“这事儿还要找穆…家大公子商量。”谢安澜道。
苏梦寒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与穆公子不方便亲自见面,这些东西有劳夫人转交给穆公子。”苏梦寒将一本册子递到了谢安澜面前,谢安澜并没有伸手去翻看,只是接过放在一边道:“没问题。不过现在动手会不会太仓促?”
苏梦寒笑道:“怎么会?现在正好。现在宗室朝堂一片大乱,咱们正好浑水摸鱼。”
谢安澜点头,“如此,也好。”
谁也不嫌弃钱多不是?同时被流云会和穆家盯上,也算是理王殿下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说完了正是,苏梦寒换了个话题说起了闲话,“陆夫人可知道宫里的事情?”
谢安澜一愣,点头道:“苏会首是说,柳贵妃小产的事情?”
苏梦寒点头,冷笑道:“柳家真是一辈子都只会用那一招,柳贵妃都还昏迷不醒了,柳家那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矛头指向了皇后和怀孕的王美人。”谢安澜看着气息有些森然的苏梦寒,知道他是想起了他姐姐商妃和西西当年遭遇的事情。微微蹙眉道:“这次是怀德郡王叛乱,刺客行刺造成了柳贵妃小产,怎么又怪到皇后和王美人身上了?”
苏梦寒道:“遇刺之前,柳贵妃喝了一碗汤就已经有了要小产的迹象了。太医检查了,说汤里面没毒,但是却含有能造成孕妇滑胎的东西。当时刺客突然来袭,死了很多人,现在还没查出来到底是谁下的手。柳家自然要尽力往皇后和王美人身上推了。”
谢安澜道:“柳家就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么?”宠妃固然是宠冠六宫,连带的家族也飞黄腾达从此不重生男重生女,但是也有不少的宠妃家族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柳家人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么?
苏梦寒轻咳一声,冷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柳家这些年早就被皇帝陛下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们岂会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只怕就算是柳贵妃真的死了,他们也还会觉得柳家依然是上雍望族,毕竟…一门三侯,那可是连陆家百里家这样的大世家都没有过的。”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所谓的一门三侯在别人眼中不过是皇帝赏赐的小玩意儿罢了。高兴了自然什么都好,一旦没有了皇帝的宠信,收回来也是抬手间的事情。跟那些有着深厚底蕴的大家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谢安澜也叹了口气道:“流云公子也不管管么?”
苏梦寒笑道:“你见过几个儿子能管得住爹的?”
说得也是,陆四少那么黑也只能离他爹远远地,想要让他爹对他言听计从那是妄想。从来只有儿子对父亲无条件的服从,还没有那个儿子能令父亲无条件服从的。
“公子!”门外一个侍卫匆匆进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苏梦寒点点头,侍卫低声道:“柳贵妃醒了。”
闻言,苏梦寒和谢安澜对视了一眼。
柳贵妃醒了,只怕宫里又要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