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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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的锻坊,也不是很忙,袁苍听人说杨家二郎生了疾,便和兄长别过,到杨家探望杨二郎去了。

    杨二郎名为杨榆,字珂昭,生于淳熙十三年岁次丙午,今二十有四,妻子半年前改嫁走了,未有一儿半女,他曾在袁氏锻坊做过学徒,家住在县东南,距锻坊有五六里远,爹娘都已经不再人世,下面有一个胞弟,杨荚,年才七岁,他还有一个女兄,长他十岁,已经嫁为人妇,叫杨楹,夫家姓范,家景一般,靠做些小买卖为生。

    杨榆几年前手艺学成,离开袁氏锻坊后,在自己家里开了个杨氏锻坊,他的手艺还算可以,远近邻里都常去照顾他的锻坊,锻坊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现在家里也就他和杨荚两人,杨荚已经开了蒙,白日里都到书塾去了,锻坊就留他自个儿在了。

    他这人身体原硬朗不错,却仗着自己年轻,便不知爱惜身体,昼夜操劳忙碌,想着多挣几个钱,维持生计,最后,终还是给累垮了。

    袁苍少时和他是同窗,两人也是益友,杨榆得了疾,浑身无力,一连几月都下不得床,袁苍平日得空就去他家看照,到了嘉定四年,夏初的时候,杨榆这才恢复过来,身上渐渐有了气力,可以行动自如,只是再叫他拿起锤子锻铁,却是无论怎样都难拿起,袁氏锻坊有袁聚在,袁苍便留在杨氏锻坊,操持起锻坊里的工活来。

    锻坊里的一切事宜,袁苍也只是知悉个一二,具体如何操作,还是需要杨榆来指导,因而,杨榆就成了他的打铁师父,教他如何做锻坊里的工活。

    这厢袁苍锻铁碰了壁,才懂干一行爱一行这话真不假,往常,做学问是他所擅长喜爱的,为此,叫他去参加秋闱春闱,虽屡不中榜,可也从未气馁,而今锻坊内的这些事宜,对他来讲又是另一回事,锻铁铸铁这些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另当别论了。

    思雪解决好吕家的事情,在余杭安顿好,如往常那样,过起了平淡的光景,她的心已经沉下,不再执着于追寻什么,而是默默安守当下,接纳眼前的一切,它们才是鲜活存在着的。

    当她不再强求什么,心绪尘埃落定,开始顺其自然的时候,却又意想不到地,在开禧元年的春月,仅是在街上走着,就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相逢的时候,她很快乐,心田却是波澜不惊,这是她想象了多回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可她还是感动不已,这次可是真实地画面呐,她不能掉泪,让他觉得自己没骨气,所以她选择从容不迫地经过了他。

    她与他碰面的那年,他二十二岁,现在六年过去,“若时”已经二十有八,她的公子,那个曾庇护过她的仙灵,现在已经成为寻常百姓,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也要为了生计而奔忙辛苦,可同时,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也总算是有了他想要的“自由”,可以做自己,而不用顾忌什么了。

    思雪原以为,“若时”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会和那位许娘子结为连理,走完这一生,了却前缘,却不料,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许娘子当真是有勇气,能舍去所有,到观里入道修行,她对这娘子着实佩服。

    许娘子有此恒心,何事不成,或许她想要的,绝非是与袁二郎短暂相守,此番作为,又或是为了来日,能与其做一对神仙眷侣,永不分离。

    同样思雪也想不到,袁二郎本是个读书人,却会去锻坊里,做锻打的活计,可不管他是何选择,她觉得,只要他心下甘愿、乐意就够了,她祝他一切都好。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出现他面前了,他有自己的光景人生,她一个外来的,怎么好去打搅他,那她就与他一别两宽,各自安生得好,从此以后,他做他的出世人,许娘子做她的人间客,而思雪自己,做她的自在妖,恣意洒脱,随遇而安好了。

    嘉定四年岁次辛未,六月末,思雪离开余杭,回了妖界若时的院落,潜心修行,不再沾染尘浊事,陪她的,始终都只是那把龙渊剑。

    也许她的公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她再也不能和他重识,可那又如何,他们有过一段美好的经历,就足够了,那些事情,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不管过去多久,都不曾远去。

    袁苍自打了解锻坊的工序后,一直想着锻造出一把寒光逼人、照人肝胆的宝剑来,杨榆知道,他既决心要做一个铸剑师,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在他这里,袁二郎是学不到宝剑锻制技艺的,因他从未学过锻剑之法,又如何能教其想要的东西呢。

    嘉定四年,九月初,这年杨榆二十五岁,歇息调养数月后,他的身子终于恢复如常,杨氏锻坊又由他主理了来,他很感谢袁二郎这近一年来的照料,遂决心同他一道,前往“宝剑之乡”龙泉,访师求教锻剑之法。

    季秋月,草木即将凋零殆尽,寒气已慢慢降临,趁着凛冬之前,二人要快些把锻剑的本事学到手,离开前六天,袁苍回了自家锻坊,他得和兄嫂交代下,免得他们找不见自己忧心,他和杨榆约好,走的时候,在袁氏锻坊碰面。

    杨榆在离家前一天,把杨荚托付给了女兄杨楹,回锻坊收拾好行礼,旦日一早,就往袁氏锻坊赶去,行至半路,碰见了来接应他的袁苍,两人便闲话着出城去了。

    两地相距百里远,徙步而行的话,着实是耗时费力划不来,于是两人多天前,便已顾好了一辆马车,他们与车夫说好,等到了这日,车夫赶着马车在城外等着,待两人抵达与其会合后,三人便即刻启程赶路。

    这会子袁苍和杨榆已经到了城外,他们和车夫说好巳时出发,现在辰时将尽,快要临近巳时,那车夫却还未现身,只由于还没到定好的时候,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又等了片刻,巳时刚过,那车夫赶着马车,方才悠悠抵达。

    “二位郎君,真是抱歉,来得晚了,这要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给我多交代了几句,就耽搁了会儿,还望您们多见谅啊。”

    车夫把马车赶到两人跟前停下,跳下车,歉疚地对两人讲道。

    杨榆笑着道:“大哥不必担心,我二人也是才到没多久,无妨,您来了就好。”

    “杨兄说得是,出门在外不容易,家人多叮嘱也是挂念你,我们能理解,您放心。”

    袁苍淡淡道。

    车夫点点头,开怀道:“真是多谢你们肯担待了,那二位郎君,请罢。”

    “那袁兄,您先请罢。”

    杨榆示意道。

    他生得偏黑,身形高瘦,为人耿直,做事常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耍心眼,他的脸有些圆胖,这样看来,显得他这个人更是可靠实在,他与袁苍差不多高,只是后者肤色偏白点,模样更为端正些,显得更有书生之气。

    他俩处事还不大相同,比起杨榆的一板一眼做事风格,袁苍做事比较低调,不喜欢大肆宣扬,有些事情不需说,他就先暗自办好了,俩人心性上,倒还相通一些,心底都是刚直不阿的,也基于这点,他们才有幸结为益友的。

    袁苍闻言,笑了笑,平和地道:“蒙杨兄相让,好,我请先了。”

    说罢,先行踩凳上去,坐进了马车内,杨榆随后赶上,等两人入内坐好,马夫这才驱车驶离。

    马夫驱车行了两个时辰,见已经赶了不少路,马匹也有些累了,便想着走慢些,让它缓缓,过会儿好再走快点赶路,马夫一面想着,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开口与二人说。

    “二位郎君,我这也是没话找话,你们别见怪,要是不能讲,你们不说就是,不知您两位去那里,做什么啊?”

    马夫赶慢了车,侧过身子,冲车内问道。

    袁苍走到车前,揭开车帘淡淡道:“大哥,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是去拜师求学的。”

    “呦,这样呀,好,对了郎君,您看这马跑了这么大会儿,也累了,咱赶慢些叫它缓缓,过会儿再赶快点,行不?”

    马夫笑着道。

    杨榆在车内连打哈欠,眯着眼睛,就快睡着了,他闻得两人说话,淡淡道:“马夫大哥,你走慢点儿好,这样稳当,能歇踏实。”

    “好,就依郎君的,嘿嘿。”

    马夫点头应声道。

    这马夫瞅着有四十来岁,中等身形,长得一般,做事利落,人倒也实诚,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顾忌,这一路上和二人侃侃而谈,说尽自己往常的见闻,袁苍他们两人听来,发觉他说得尽是些陈词旧事,甚是无趣,也只当做是解闷的闲话,不时附和两句,全当是陪他消磨时候了。

    如此,几人辛苦奔波数日,这才到了地方,两人跟马夫别过,便往城内去了,马夫在原处歇了会儿,也赶着马车往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