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鑫从床上爬起，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一轮矇眬的圆月悬挂正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虽是圆月，但月亮仿佛一盏即将枯竭的油灯，只凭微弱的挣扎挽留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他又看了眼桌上正好烧到一半的蜡烛。

    “应该是正午。该练功了。”

    吕鑫走到屋外。

    村子里非常安静，如果不是他出现在了街头，说不定别人还以为这里是鬼村。

    吕鑫开始练拳。

    他打的这套拳法，招式直来直去，毫无花哨。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是一套类似于军体拳的拳法，只为最大程度杀伤敌人，完全放弃了观赏性。

    打到正酣处时，他的体表上竟是冒起了丝丝青烟！

    但这青烟实在过于微弱，稍稍站远一点可能就看不出来。

    吕鑫练了一个小时的拳，才停了下来。

    抬头看去，只见天上的那轮圆月比刚才更暗了，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熄灭。

    “一天24小时，只有正午这两个小时才能勉强看到大日。这两个小时里，又只有一个小时才适合炼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炼体巅峰……”

    “阿爷说过，只要到了炼体巅峰，从大日里就会飞出仙人，接引我进入仙门。”

    “可自我十岁开始练拳，至今已过去五年，才堪堪从一个普通人修炼到炼体境初期。”

    “这五年里，阿爷没了，阿爸和阿妈也在三年前随着阿爷去了，只剩我一人苟活在世。”

    “阿爷，大日里真的住着仙人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黑巫族入侵白龙界五年，也不见仙人降世拯救我们？”

    “还是说，在仙人的眼中，我们这些凡人的命，皆如草木？”

    吕鑫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眼中只有一片黑暗。

    “吕鑫，你不要命了？快回屋去！”

    吕鑫扭头一看，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妇人正从身后的屋子里探出头来。

    “阿婶，不碍事的，离大日落山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估着的。”

    “那也不行！快回屋去……对了，阿婶给你做了一个饼，你先来拿去。”

    吕鑫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期待。

    他小跑了过去，从中年妇女手上接过一只饼。

    这饼，摸着就像石头般坚硬，更可怕的是，它是黑色的！

    但哪怕如此，吕鑫也像是捡到宝贝一般将它紧紧拽在了手中。

    “谢谢阿婶！”

    “好孩子，赶紧回屋去吃吧。不用省，明儿还有。”

    “嗯！”

    吕鑫鞠了一躬，转身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脸上布满了忧愁。

    他很早前就知道了，每次当阿婶这么说的时候，明天就没饼可吃了。

    如果他真的信了，上门去讨，阿婶仍会给他一个饼。

    只不过，那是她自己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

    吕鑫在去年发现这件事后，没有当面拆穿。

    他知道，他是她还能够活在这个末世的最后一丝牵挂。

    每天给他做饼吃，是阿婶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吕鑫深怕，一旦他拆穿了此事，阿婶就会失去心中的羁绊。

    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不需要自己来照顾了。

    那她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

    毕竟她自己的孩子，以及她的丈夫，在三年前就死了。

    不，那或许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吕鑫在房中啃着黑饼。

    这饼是麦饼，但它并不是小麦的金黄色。

    不对，应该说是，如今的小麦，早已失去了金黄的光泽，变得漆黑如墨。

    这种黑色的小麦，一看就是不正常的。

    但在楚宣的认知中，它是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唯一一种可以栽种的粮食作物。

    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吃黑麦。

    每吃下去一口，体内就会积攒一丝诅咒。

    一旦体内积攒了过量的诅咒，它就会爆发！

    而爆发的后果……吕鑫浑身打了个冷颤。

    三年前，他已经见过这种后果了。

    幸好，他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原因也很偶然，是因为那套拳法。

    阿爷教给他的那套拳法，如果在每日正午演练，体内积攒的诅咒就会被大日净化。

    虽然不多，但恰好维持在一个可以平衡诅咒与身体活力的水平线上。

    但吕鑫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村里只剩下了他和阿婶两个人。

    阿婶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村子出事那天她出了趟远门。

    待回来时，就剩下了她和吕鑫两个人。

    从此俩人相依为命，却又不敢同住一屋。

    因为怕哪天对方突然就爆发了诅咒，这样会害死另一个人。

    村子外有一片田地，黑麦就长在那上面。

    阿婶每天正午时都会出去照料黑麦田，而这个时间段也正是吕鑫练拳的时候，所以他不清楚阿婶是怎么做农活的。

    也很好奇为什么那么一小片黑麦怎么吃也吃不完。

    阿婶每隔几天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黑麦饼给他吃。

    吕鑫也曾不止一次怀疑过，阿婶是把黑麦都省下来给他吃了。

    但见到阿婶还好好地活着，虽然活得不像人样，吕鑫也就渐渐收起了疑心。

    在这末世中，活下来就行了，还想活成什么样呢？

    吕鑫啃了半块黑麦饼，把剩下的半块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包好，藏在枕头底下。

    他不想阿婶明天饿肚子。

    随后，他从床底抽出一只铁盒子。

    打开后，拿出了里面的一颗黑色小石头。

    这是阿爸留给他的宝贝。

    也是他能够在这个末世中活下去的最大倚仗。

    吕鑫轻轻抚摸着小石头，脸上露出缅怀之色。

    就在这时，他听到对门传来一声惨叫！

    是阿婶！

    吕鑫紧紧抓着小石头，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对面的门还关着，但里面的惨叫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惨烈！

    吕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站在门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木门，头上冷汗直冒，抓着小石头的手越握越紧。

    仿佛屋里随时会冲出一只恶鬼！

    许久之后，屋里的叫声渐渐变弱，直至完全平息。

    吕鑫一步一步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了门把上。

    轻轻一扭，门开了。

    阿婶站在屋子里，低着头，垂着手，沉默不语。

    吕鑫轻声叫道：“阿婶，阿婶？”

    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一咬牙，吕鑫再次叫道：“赵凤儿？”

    阿婶终于抬起了头。

    双方对视的刹那，吕鑫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

    因为他看到，赵凤儿的双目，已是一片漆黑！

    “不！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吕鑫号啕大哭。

    因为此时此刻，就在这里，他失去了世上剩下的最后一名亲人！

    似乎被他的哭声所惊动，赵凤儿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并面目狰狞地扑向了他！

    “阿婶，是我啊，我是吕鑫啊！！”

    吕鑫一边躲闪，一边含泪喊道。

    赵凤儿虽然在生前只是一名农家妇女，但此时的她，动作却异常灵活，且力大无穷，一抓一咬间都隐藏着致命的危机。

    吕鑫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被抓到，恐怕就活不成了！

    “阿婶，谢谢您这三年来对我的抚养之情。此恩，我吕鑫来世再报！”

    吕鑫一脚将赵凤儿踹倒在地，在对方爬起来之前，将手中的小石头扔了出去。

    那小石头就像子弹一般打中了赵凤儿的头部，然后透脑而出。

    赵凤儿的躯体抽搐了几下，最终倒地。

    吕鑫跪了下来，将头深深埋入地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大日仙人在上，白龙界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上天要派黑巫族来惩罚我们？！”

    吕鑫仰天大骂：“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为什么偏偏要留我一个人？”

    “我不服，我不服啊啊啊！”

    许久之后，吕鑫终于平静下来。

    他捡回了小石头，又在阿婶的屋子前挖了个洞，把最后的亲人埋了进去，插上一块木牌，以指代刀，刻了几个字：

    养母赵凤儿之墓

    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后，吕鑫走进屋内，翻查了起来。

    一贫如洗。

    除了一些黑麦根。

    “为什么这里会有黑麦根？”

    突然间，吕鑫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发了狂一般冲出屋子，冲向记忆中的麦田。

    这时，雷声响起。

    没有任何预兆地，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

    大雨中，吕鑫跪在麦田里，手上抓着一把黑色的泥土。

    田里有几棵黑麦。

    也有些零乱的泥洞。

    但泥洞里没有麦根。

    这一刻，吕鑫完全懂了。

    赵凤儿把整棵黑麦连根拔回去，上面的麦叶做成黑麦饼给吕鑫吃，而她自己，吃的是麦根！

    相比于长在地面的麦叶，埋在地下的麦根显然毒性更重。

    这也是为什么双方吃的明明是同一种食物，吕鑫什么事都没有，而赵凤儿却爆发了诅咒的主要原因。

    赵凤儿不会打拳，她也不是炼体境初期，但真正的诱因，还是她常年食用诅咒过量的黑麦根。

    吕鑫站了起来。

    “你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我，而我，却连替你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平静地扔下这句话后，吕鑫朝着村外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家收拾细软，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收拾，除了几支蜡烛。

    而在野外，蜡烛显然是点不起来，也不能点的。

    唯一的宝贝，那颗黑色小石头，已经带在身上了。

    吕鑫不知道要往哪走，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他也将失去活在世上的理由。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远远地，吕鑫看到了一个村子的轮廓。

    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为之一震，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站在村口，看着里面的死寂一片，吕鑫鼓起勇气，大喊一声：“有人吗？”

    这声呼喊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村子里的屋门一扇接一扇地被打开，每家每户。

    然后走出来一位位村民，动作异常整齐地看向了这边。

    每个人的眼框中，一片漆黑！

    吕鑫浑身一个哆嗦，转身拔腿就跑。

    被诅咒的村民们像是看到了美味可口的食物，拔腿就追。

    吕鑫虽然炼体小成，寻常人等根本跑不过他，但奈何后面追着的这些就不是人！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眼见逃不掉了，抱着能拼一个算一个的心态，吕鑫回身迎战。

    每一拳，每一脚，都能踹飞一个村民。

    小石头更是神勇无比，每次飞出都能收割一条人命。

    但村民实在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吕鑫眼中的绝望之色愈发浓郁。

    一腔愤慨出村复仇，没想到出师不利，旅途的第一站就遇到了灭顶之灾！

    吕鑫感觉力气正离自己远去。

    他累了。

    毁灭吧……

    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就是可惜，最终也没能见到阿爷口中的大日仙人。

    吕鑫闭上双眼。

    他已经闻到了腐烂的气息，那是被诅咒村民抓向他脸庞的黑手的味道。

    但下一秒，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吕鑫疑惑地张开眼睛。

    他的瞳孔突然紧缩。

    刚刚还围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被诅咒的村民，此时却像是被收割的黑麦一般，齐刷刷地倒在地上。

    而一个温和的声音，也适时传入了他的耳中。

    “小友，想拜师吗？”

    ……

    ……

    李元极单膝跪在申屠耀身前。

    “殿下，为什么要突然发动总攻？这似乎违背了陛下的旨意。”

    申屠耀转过身，认真的说道：“本王原本可以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敷衍你，但你在本王的计划中是关键的一环，所以你有权知情。”

    “还请殿下明示！”

    “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要驻军云罗边界？”

    “青狼山门命我们镇压云罗国，逼迫他们放弃支援落日山门。”

    “不对。”

    “嗯？”

    “因为这是青狼山门的命令。”

    李元极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申屠耀。

    “我们铁骑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就算是属国，也断无将镇国玉玺上交的道理。本王至今还记得，父皇当年登基时，曾跪在夏氏兄弟面前，向他们乞讨本就是属于我们的玉玺。本王不甘心，也绝不允许这一幕发生在我登基的时候。你可懂本王的意思，李大将军？”

    “可是……”李元极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山门，单是夏春兵一人就足以覆灭我们，更别提还有那位更加恐怖的夏掌门。”

    “但夏掌门败了，败给了自己的傲慢。”

    “如果仅是这样，那只能说我们找到了一个摆脱他们控制的理由，但绝称不上是机会。”

    “不错。所以在五年前，父皇就在筹划这件事了。如今，他把机会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本王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机会变为可能，而你要做的……”

    “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很好！你要做的，就是把可能，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