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琳手上的本子中画着两个人。

    她的画技很好。

    这是一对男女。

    男人并不算俊俏，只是普通的面目，而女方极其优秀。

    肯恩仔细看去，他发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

    男方原本应该有眼睛的眼部是一片空白。

    他是盲人？

    这两人的脚下有矮小的牲畜，那些牲畜站起身来，也无法达到两人的脚腕。

    这是两位巨人。

    凯琳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目光看着阿利克宅邸，轻声开口说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事情，而只有我感兴趣的事情，我才会记住。”

    她的声音婉转好听如歌声，她继续开口说道：

    “波利特王国是个完全腐朽的国度，在那里，贵族拥有一切权力，平民再如何努力，最高的目标也只是成为这些贵族的一条狗，他们也是在城中使用特权最多的人，也是最喜欢滥用权能的人。”

    她银灰色的瞳孔看向肯恩，轻声开口道：“哥哥也遇到过他们在城内使用暴行吗？”

    “确实……但这不算是混沌侧吧……”肯恩疑惑的开口说道。

    秩序是个很大的概念。

    为什么圣职者不关心政事呢？

    因为国家的腐败，甚至覆灭，对于世界的秩序不会有大影响。

    历史是个环。

    这些家伙只要不去与异端接触，或者是做出极其丧尽天良，足以被称作异端的事情，那么国家再怎么覆灭，都与圣殿无关。

    第三次圣战刚结束的时候，人类可不只有三个国家。

    肯恩知道阿利克男爵与卡特·卢卡斯的合作，所以他大脑中将阿利克男爵归入混沌侧。

    而之前阿利克男爵的手下对他直接开枪的行为，只能说是滥杀无辜，没有大到一定程度，不会算是丧尽天良。

    这种定义很模糊。

    但圣殿从第二次圣战后便执行了这套定义，并且延续至今。

    凯琳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腐败的人，最容易对秩序丧失敬畏。”

    精灵少女看向肯恩，开口说道：“我的朋友和我说，波利特王国在维新城这些贵族，最近底气很足，似乎是获得了一个可靠力量的支撑。”

    她好看的眼睛看着肯恩，温柔的说道：“哥哥你要小心哦。”

    肯恩疑惑的看向凯琳，这名少女今天一直在说他听不懂的事情。

    精灵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开口补充道：

    “哥哥似乎一直认为我是局外人，在做许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我其实不在乎的。”

    她柔声开口道：“城市里有许多不寻常的信号，一个一个信号折叠起来，就是事情的事实，这座城市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吧，而且还是与异端有关的事情。”

    “……”肯恩无言以对，自己确实一直没有将许多事情告诉凯琳。

    毕竟在他眼中，凯琳不过是个普通精灵。

    而且她还是他重要的人性锚点。

    他不告诉凯琳，不意味着凯琳看不出来，尤其是街道上增多的圣职者，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信号。

    已经有人察觉到这不妙的信号，举家搬出维新城了。

    凯琳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再次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她在男巨人的左眼画上了眼睛。

    将女巨人的左眼擦掉。

    画完后，她将本子轻轻合上，转过头来，认真看向肯恩，她的目光很认真。

    肯恩很少见到那么认真的凯琳。

    今天的精灵少女很严肃。

    她银灰色的瞳孔与肯恩对视。

    看到少女清澈的目光，肯恩反而感觉到内心有些煎熬。

    “其实我不介意哥哥将那些事情瞒着我，毕竟，我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为了我好。”

    精灵少女贴心的开口说道。

    她上次这样和肯恩谈话，还是在两人和解后，提醒肯恩追魂人来到维新城。

    而这次，她更像是想和肯恩谈谈话。

    “比起那些事情，哥哥，你有发现，我们的联系很少吗？”凯琳轻轻开口说道。

    肯恩目光闪过追忆的神色。

    在他的脑海中，大部分和凯琳的记忆，都是梦中的凯琳，还有直视无法承受的污染时，出现的凯琳幻影。

    他与现实中的凯琳接触的确实不多。

    而且基本都是由凯琳主动来找他。

    或是碰巧两人发生了联系。

    两人渐渐如同佐伊与肯恩一样，变成两道平行线般的存在。

    即使是偶然相交，但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接触。

    肯恩担心凯琳靠近那些异端。

    但在阻止她靠近异端的同时，也阻止了两人关系的真实靠近。

    梦中。

    并不是现实。

    即使梦中的凯琳多么亲近，现实中的她与他，不过是邻家的好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凯琳歪了歪头。

    她的手掌轻轻放在身前。

    沉甸甸的足以压弯枝丫的硕果，在她的身前轻轻颤抖。

    她诚恳的看着肯恩，开口说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没有哥哥这样的天赋，但我对世界的认识并不比哥哥少，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虽然我知道对哥哥来说，我过于脆弱，但已知比未知恐怖，那并不是定理，而是在特定情况下的状况。”

    “……是我错了。”肯恩果断道歉道。

    他总是在凯琳眼前提不出反驳的话语。

    他也确实做错了。

    他对凯琳的保护，伤害到了两人的感情。

    这是他的错误。

    凯琳不是小孩子了。

    她是成熟的大人。

    她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对她的保护，所有的理由，都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凯琳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她抬起手来，揪住肯恩的脸颊，她没有再追究，而是露出了笑容：“不要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嘛，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就在这里原谅你了。”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开口说道：“我希望哥哥如果遇到了不明白的事情，不懂的事情，可以来我这里，单纯的和我聊一聊。”

    精灵少女将手收回。

    她伸出手指，一边数一边开口说道：“我在城内的朋友很少，除了哥哥你以外，只有瑞希，艾米两人……”

    这不是完全没有朋友吗？

    肯恩看着凯琳的微笑，莫名有些心酸。

    对于凯琳这样的过于漂亮的女生，她其实应该有许多人围着的。

    但此时，她却直抒心臆的开口说道，她没有朋友。

    精灵少女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揽住肯恩的肩膀。

    就像梦中那样揽住肩膀。

    精灵少女用轻柔的声音浅浅在肯恩耳边说道：

    “如果哥哥感觉到心累，也可以来我这里找我聊天哦。

    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是最了解哥哥的人，也是最相信哥哥的人，不管是什么人背叛哥哥，我都不会背叛哥哥。”

    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的身子很有分量。

    那分量如梦中一样。

    甚至让肯恩想起了她在梦中的话语。

    ‘……而且我比所有人都大……"

    确实都大。

    精灵少女在肯恩的耳边轻轻开口说道：

    “比起那些才接触了几天的人，我和哥哥接触了十几年，即使是中间有些许间隔，但哥哥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她微笑着继续说道：“短时间内建立的信任，真的能算信任嘛，哥哥也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新的朋友们知道吧，那些新朋友也一样。”

    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的话语逐渐偏离主线。

    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哥哥能真正信任的人只有我，只有我最相信哥哥，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是个破烂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个破烂的世界。

    肯恩从穿越来的时候，便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

    这个世界在不断的崩坏着，也在不断的修补着。

    这个世界的法则就像是公共厕所的墙壁，谁都能染上自己的颜色和规则。

    只有凯琳，与他的想法一样。

    他们都讨厌这个破烂的世界。

    凯琳在很小的时候，就总是跟在他的身后。

    在肯恩想要缔结亵渎邪神契约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想到了凯琳。

    有且唯一一个当时能成为他的人性锚点的人。

    肯恩稍稍点了点头，他开口说道：

    “以后我不会瞒着你了，凯琳……”

    他需要信任凯琳。

    信任凯琳，能做好自己的事情，信任这名……与自己联系最亲密的女人。

    他突然发现动作有些不妥。

    不知不觉之间。

    他的整个身子都反向被凯琳揽在身前。

    她的目光充满母性的看着肯恩，开口说道：“哥哥能明白就好，哥哥是我在绝境的时候，唯一能想到会帮我的人，假如哥哥堕入深渊，我也会跟随哥哥跳下去的。”

    肯恩目光深邃了一些。

    他想到了四年前。

    凯琳被鉴定没有办法铭刻魔术回路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定不像她说的那样轻巧吧。

    “谢谢你，凯琳……”肯恩刚想继续说什么，但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猛的起身。

    看向阿利克宅邸。

    那个高大的宅邸中，那名小地精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他目光中不再有愤怒，目光中只有不敢置信和解脱。

    他摇了摇头，跟几个手下说了几句话，那几名手下急忙离开了。

    肯恩主动离开凯琳，面对地精走了过去，他没有在地精身上闻到什么异样的味道。

    他还是那个地精。

    他和贵族的事情，只是普通矛盾？

    在他身后的凯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背影，她将帽子摘下，两脚并在一起，像看戏一样围观着两人。

    她的面目也暴露在路人的眼中，那极其美丽的样貌将一个又一个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

    肯恩走到安迪身前不远处，安迪发现了肯恩，主动的走了过来，飞奔一样的给了肯恩一个大大的拥抱，绿色的大鼻子感动的在肯恩身上蹭着。

    “哦，瑟维斯先生，我正想着您的事情……”地精抱完肯恩后，将手放入口袋中。

    摸了一会。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差。

    他记得自己把约好赠送给肯恩的豪车钥匙放在口袋了？

    什么时候没了？

    “啊，是我的失职，我好像又把给您的礼物忘到家里了。”

    安迪不好意思的对着肯恩说道。

    “没什么，不用着急的。”肯恩点头说道，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地精的面孔，好奇的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生意上天大的好事！”安迪此时还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那些贵族，竟然真的让步了。

    而且还将大把的利益都交到自己的手上！

    简直跟做梦一样。

    安迪感觉哪里都透露着不对劲，完全不符合自己思考的逻辑……但其实也现实嘛，那些贵族也是会害怕圣殿的。

    安迪微笑着对着肯恩开口道：

    “我现在要处理这门大生意，瑟维斯先生，暂且失陪了，之后我会好好的报答您的！”

    他和肯恩道别，在手下的簇拥下离开了。

    肯恩甚至感觉地精走路的时候轻飘飘的。

    看来他的判断确实有误了。

    肯恩只能无奈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

    美丽的花朵，总会以其曼妙的花香，引来无数蜜蜂蝴蝶。

    这些蜜蜂和蝴蝶是贪婪的强盗。

    而花朵，需要他们来传粉。

    美丽的精灵少女，在长椅上慢慢起身。

    注视到她的人，目光死死的缩在了她的身上。

    这份美丽将路人的社会观就此敲碎。

    尤其是在阿利克家族工作的手下们，他们本就习惯了在社会上肆意妄为，此时看到那个全身覆盖在米黄色袍子中的精灵少女，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精灵少女没有继续待下去，她合上了笔记，迈开步子离开此地。

    而在她身后，一个又一个被贪婪的欲望占据头脑的人跟随，他们的数量并不多，但在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人后，胆子反而更大了。

    银灰发的少女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追踪了，毫无危险意识的走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子。

    几个阴影挡住了巷子的出口。

    半精灵少女诧异的转过头去，却看到几名跟踪者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疑惑的开口说道：“你们是……”

    一名身穿护卫队服装的男人，一脸正经的站出来，开口说道：“这位女士，一个人出门很危险，需要我来送你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