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宇宙
繁体版

马铃薯博士

    一个骑着摩托车异于当地民众打扮的年轻人行驶在高原的草地上,后座上载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和书籍。本村的管理者等待的人就是他,将要填补姑娘卓玛心房的人也是他。他叫库尔嘉,是外地来的推广马铃薯种植的农学博士,到此之前已经给管村的人联系过了。由于本地气候特殊、严寒时日较久,他思想斗争了好长时间才决定下来到这儿做实验。

    “欢迎库尔嘉先生。”村子的管理者与之热情地握了手。

    “客气了。”博士微微笑道。

    赶着牦牛朝村寨走的卓玛正好看见了大伙儿迎接库尔嘉先生的场面。

    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村寨下起了一场似乎没有停息之日的雪,因为没有现成的面粉可吃,卓玛就同祖母背着一袋青稞,到不远的邻居家磨一磨。她的邻居就是扎西一家,卓玛未来的婆家。

    “您何必亲自来呢。”扎西的母亲说,“让他给您背一袋去就行。”指着儿子扎西,看着卓玛的祖母。

    “这就很好了。”老妇人一边往小石磨里倒一粒一粒的青稞,一边陪笑说道。

    “扎西,快,别光站着。”女人紧盯着姑娘卓玛,心里美滋滋的。她指使儿子上手帮忙。

    卓玛一个劲儿地转动小石磨的把儿,脑袋一抬都不抬。

    磨完以后,女人嘱咐儿子扎西给背回去。

    扎西想在卓玛面前表示表示自己的热心或热情,却不知从哪儿入手。现在他扛着面粉袋往一个上坡走,说巧也不巧地看到山沟里有一辆轱辘还在转着的、但明显是摔到里边去的摩托车。

    “救我,快救我。”一阵尖利的求救声从山沟的积雪里或就在摩托车下面发出来的。

    扎西三人急急朝沟下投去惊诧的一瞥。卓玛撩着袍子的下摆,祖母撑着拐杖,扎西放下背上的面粉袋,一同从远处的缓坡下去进行搭救。

    那个扯着嗓门大声求救的人正是库尔嘉,此刻躺在深沟里爬不起来。他挥动双手,而腿脚被摩托车的后轮给压着呢。

    扎西一说库尔嘉先生,她们祖孙俩也认了出来。

    “我的后背,石头硌得生疼——”库尔嘉微弱地挤出一句。

    库尔嘉先生疼得晕了过去又醒来时,眼前出现了五个面孔。三个陌生的,两个半生不熟的。卓玛祖孙和小伙儿扎西头一回见面,自然说不上熟悉,而接待自己的村子管理者与医生是见过多面的,故此略略有些交情的。

    “我——”库尔嘉张开嘴儿但没有声音。

    “先生,亏了您的体格硬实,要不后果难以料想。”医生说,从床边儿离开。

    村子管理者立即坐到医生的位子上,轻轻拍了拍库尔嘉先生。

    “我这是在哪儿?”库尔嘉终于说出了声儿,但听着有气无力十分沙哑。

    “这是我们家。”老妇人说。

    “是,这是卓玛家。”村子管理者解释道,“是卓玛及这位老妇人,还有扎西救了您。”

    卓玛在狭窄的屋子里站着,吊灯刚好照着她的脸膛,在光亮下很是秀美。

    扎西一开始就很羡慕这个外来男子,不仅羡慕他一身的农业技术,而更多的是羡慕他的平易近人。像此地这样差劲儿的条件都不嫌弃,不疑是个没的话说的敢于吃苦耐劳的人,与其说羡慕不若说敬佩。

    “您能适应得了我们这儿的环境就已很了不起了,而有些人来了要不是缺氧,就是吃不了苦头,呆不上几天就又乖乖地回去了。”村子管理者说道。

    库尔嘉先生没有言语。

    春日,准确地说是此地的春天快过完了,就要进入初夏的时节,农业博士库尔嘉带着村寨的民众下了田。那时,他已与卓玛交上了友。当然也包括扎西。早晨,他们听着山雀的叫声开始往泥土里栽种马铃薯的芽块儿,一直干到日落。有专门挖坑的,有专门埋芽儿的,有专门填土的,有专门浇水施肥的,分工明确。

    马铃薯的植株眼看着噌噌地长高,叶片绿得发亮,村寨里的居民不由欢喜非常。

    正当蹲在田埂上检查茎杆儿是否有病虫害的库尔嘉先生,骤然间肩头被拍了一下,回头看是,村子管理者。村子管理者请他到前面的木桥上,说有话要讲。于是,库尔嘉先生疑疑惑惑地跟着走着。

    “最近可还好,身体、心情?”

    “都好。”库尔嘉先生说,“感谢您记挂着。”

    “有些话我不得不对您说。”

    “您大可讲出来。”

    村子管理者木呆呆地看了看他,注意到的是他的高鼻梁。

    “您为何如此盯着我看呢?”

    “噢是这样的。进来看您结识的朋友不少呀,比如会拔牙的‘老乌头’、扎西、卓玛。”村子管理者一步一步地往正题上引。

    “是的。他们都是善者。他们都值得我去交往。”

    “那您知道卓玛和‘老乌头’是什么关系吗?”

    “‘老乌头’是扎西的爷爷,不与卓玛有关系。”

    “那卓玛与扎西呢?”

    “他们没关系。”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村子管理者严肃地说,“卓玛与扎西定了婚约。”

    库尔嘉先生很为平淡地说:“我从未听他们谈起。”

    “他们成婚只是时间问题。”

    “是这样啊。可我一点儿也没看出他们有情的意思,我当他们在一个村寨住着,邻居而已。大概是见多了,关系反倒表现得不那么显明了。扎西是个老实的小伙子,勤快能干。而卓玛呢,不仅俊美还灵巧。我见过她编织的荷包,您瞧,这是她送给我的。”

    村子管理者怔了怔,看他腰间的精美的荷包,然后转过头去,以一种暗含警告的口吻说:

    “您不该收人的东西。再说,我们都得跟即将出嫁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行。”

    库尔嘉先生不是听不出他的话中夹着的冷腔,想是有什么误会?到底他明白了,村子管理者有所担心的,准是怕卓玛与自己产生友谊之外的什么感情,所以做出如此告诫。

    卓玛属实对库尔嘉先生有了情愫。她注意到,他是那么的英俊,言谈不仅幽默,而且恰到好处,十分有分寸的。抛开日常的关心和长兄一般的照顾,她发现,自个爱的并不是扎西。

    整个无事的时刻,卓玛的脑里浮现着的只有库尔嘉先生,那个乌黑头发的脾气温和的男人,正如在天空中飘荡的,只有长久的云朵。两人常在娇嫩的草地上遥看远方。

    “您既是一个农业高手又是一个极富魅力而又出众的人。”卓玛对其赞美。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说实在的,好人多了去了,人与人求的是什么?是一个缘分罢了。”

    两人说什么,扎西就算在场也不会发火。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卓玛,更准确地说,是无言的友谊胜过含糊的爱情。然而,扎西的母亲却对此表示了愤怒。

    “扎西,你是不是傻了?瞧瞧他们成了怎样的关系了。谈天谈地,有说有笑的,就差牵手了!”

    “我不想成婚,我不想跟卓玛成婚,我不爱她。我只有哥哥对妹妹的情感。”

    女人说:“你们是有婚约的,等你满二十岁,也就是冬日来临的时候,便可以迎娶卓玛过门儿了。你听一听你说的傻话,真让人替你感到悲哀!”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或一个不爱自己的,我宁愿一死!”扎西哭了,不是逼母亲而是咒自己。

    女人搂儿子扎西在怀,嘤嘤地哭出了声儿。

    听到村子管理者的警告般的言辞,库尔嘉先生开始处处回避姑娘卓玛了。卓玛不知为何。

    “您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起来了?我哪儿错了,请您往明里说。”

    “姑娘,你是美的,洁白的如同河里的卵石,但你属于扎西。”

    卓玛脑袋一热。

    “回去吧姑娘,你就快要出嫁了,到时候我会参加你与扎西的婚礼的。”

    “是谁对您说的?我不爱他,当然不会嫁给他的。”

    库尔嘉先生顿感尴尬,心想自己干嘛要说这些!

    “您能爱我吗?爱一个爱你的人。”卓玛细声言语,仿佛蚊蝇嗡嗡。

    “这——”库尔嘉先生心口窝里猛然一悸,就要窒息了,“这样我会对不起扎西的。”

    “他像是哥哥一样存在于我的记忆。”卓玛说,石雕似的立在马铃薯实验中心。

    扎西推门而入了,拿着一条纯蓝的哈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