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闭上眼之后，就一直没再睁开过。

    但他却依然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甚至能清楚的察觉哪里有障碍，哪里有沟壑——就连路上哪里是干土哪里有稀泥他都能察觉到。

    两个女人也没带火把之类的东西——她们是到墓地去搞土木工程的，这种活可不能见光……

    眼下是半夜，虽然月色明亮，但路上的泥坑和水坑很难看出来，宝黛丝和她的女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却惊奇的发现李昂闭着眼睛但总是能精准的绕开泥水。

    虽然李昂目前看起来身体状况并不好，身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都被湖水泡得发白了，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他这种奇特的表现仍然使得宝黛丝产生了深深的敬畏——这很像是一些传说中‘开了天眼’的大预言师。

    走了一小段，李昂感觉前方那支部队马上就要到了，宝黛丝便避开了大路，扶着李昂躲到了路边一堵废弃的矮墙后面。

    但宝黛丝手下那个女战士不愿和李昂靠得太近——她大概是嫌弃所有男人，就像很多贵族嫌弃地位低下的罪民一样，能不接触就尽量不接触，迫不得已触碰了以后恨不得把手皮洗掉那种。

    之前把李昂从湖里捞出来之后，她甚至把手套都扔掉了……

    所以，她单独躲到了另一个破草棚子后面。

    最近这段时间兵荒马乱，道路两旁的房屋基本上全都被毁了——这年头的军队，大多数都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土匪打劫的时候偶尔还能给附近的农夫留点口粮，但军队过路，却很可能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也是李昂和宝黛丝要避开部队的原因——李昂当初和莎拉一起去长河镇的时候也是听到马蹄声就赶紧避让的。

    李昂能感知到这是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部队，但与之前去墓地的那支队伍很不一样，这支部队在李昂的感知中很古怪——他总觉得这支部队不太正常，但又说不出哪儿不正常。

    这种感知毕竟不是直接看，很多东西还是得依赖眼睛和耳朵。

    直到这支部队靠近之后，李昂才明白了不正常的原因。

    这支部队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没有提灯，也没有火把。

    而且，除了脚步声之外，这支部队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连呼吸声都没有！

    李昂可以确定，这支部队不是活人——隔得近了以后，有没有呼吸和心跳他能轻易察觉到。

    只不过，光从外表看，这支部队倒是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这不是堕落者，这是亡灵！

    “李昂阁下，这支部队看起来很奇怪……他们难道是要趁夜偷袭巴兰利镇吗？”

    宝黛丝也低声说着，好歹是当过十来年女王的人，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领军者，当然也觉得晚上行军不点火看起来不对劲。只不过，她没往非人类的方向去想。

    “嘘……它们不是活人……别说话……”

    李昂竖起了指头。

    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惊动一支亡灵军队……

    虽然他现在感知能力强，但战斗力基本为零——‘虚空’给了他强大的感知，却没有治愈他的伤势，现在走路都走不快，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跑不掉。

    宝黛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倒是没有出声，很配合的慢慢的蹲下去缩回了头。

    这位女王现在当然相信李昂的判断，毕竟李昂已经成功预言两次了，而且无论那是什么部队，宝黛丝都不想招惹。

    李昂也不再观望，坐倒在矮墙后面仔细的听着动静。

    但有时候人倒霉起来真的是喝凉水也塞牙，李昂和宝黛丝两人倒是安安静静，可宝黛丝手下那个女战士却不小心搞出了动静……

    “乌……乌尔里克国王？！妈妈呀……”

    那女人再次尖叫着飞快的开始跑路了……

    宝黛丝大惊失色打算起身，但李昂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虽然李昂此时的手软弱无力，但宝黛丝倒也在这一捂之下冷静了下来，她推开李昂的手，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趴在墙头小心的看了过去。

    李昂也作出了同样的动作……

    随后，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李昂有点怀疑人生了。

    那支部队此时刚好从他们面前经过，那女战士一路喊鬼哭狼嚎的奔跑，招致了一群骑兵的追击，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支部队的中央，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特别显眼的家伙，头上戴着王冠头盔，身上穿着金色的铠甲……

    那还真就是乌尔里克！

    那套黄金甲和王冠头盔是李昂亲自给乌尔里克安排的随葬品，这是国王或大贵族死后的惯例——让死者穿着他平时最喜欢的铠甲下葬！

    为了给这位国王保持体面的遗容，他的脖子被系上了精致的丝巾，用来遮掩脖子上的伤口。

    而此时，那丝巾仍然在他脖子上。

    此时的乌尔里克满脸都是青灰色——为了防范蛇虫鼠蚁，尸体被灌入了水银，还抹过防腐的药剂，埋久了以后皮肤就会呈现青灰色。

    李昂咽了口唾沫。

    难怪乌尔里克的墓里是空的……

    这特么是啥时候跑出来的？

    乌尔里克自己肯定是没这个本事的……是谁在借尸还魂？

    “不！啊啊……救命……啊！”

    远处，那个女战士鬼哭狼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宝黛丝拼命捂着她自己的嘴，眼角一行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看来她和这个女战士感情很深——能陪着她这个失去了王位的女王来到潘德，那必定是对她忠心耿耿，应该还是她的爱人。

    菲卡维亚的文化就是这样，爱人或是情人什么的，都和男人没啥关系，男人只是和枕头床单配套的生活用品而已。

    不过，即便内心痛苦无比，但宝黛丝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过女王的人确实更理智。

    直到李昂确定这队亡灵已经走远了，宝黛丝才从矮墙后面出来，飞奔到那个女战士倒下的位置。

    那女人已经死了，她的整个身子被拦腰砍断了，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宝黛丝抱着尸体号啕大哭，鲜血与秽物染了她一身。

    …………

    清晨。

    原本用来盗墓的铁锹，此时再次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次不是为了盗墓了。

    萨瓦河边，一个崭新的坟包出现，一块木牌上，被火烧出了几个李昂看不懂的符号，然后横着嵌在坟头上。

    这是菲卡维亚人的墓葬方式。

    “你们以前见过乌尔里克？”

    李昂站在坟头行了个礼，问着眼睛浮肿的宝黛丝。

    “五年前，我们到烈狮城见过乌尔里克……我那时候打算推行改革，在四处寻求同盟，不过，当时他没有帮助我……”

    宝黛丝此时已经不再哭了，只是声音变得异常沙哑。

    李昂低下头，叹了口气：“乌尔里克其实是个可怜的人。”

    宝黛丝回过头，眼神凶狠：“他现在是我的仇人！”

    “宝黛丝，昨晚那个家伙不是乌尔里克本人……是一个邪恶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乌尔里克就死在我面前，而且我知道他的灵魂在哪！”

    李昂很认真的解释道。

    “被邪灵占据了身体？”

    宝黛丝愣了愣，随后盯着李昂：“那个邪灵是谁？”

    “应该是三先知。不出意外的话，乌尔里克的身体里，是一个名叫安娜的邪灵。”

    也只有这三个灵体具备借尸还魂的能耐了。

    李昂觉得，那个乌尔里克应该就是安娜——当初安娜跳下禁魔塔之后，她的尸体和乌尔里克的尸体曾一起停留在同一个停尸间。

    而乌尔里克的墓里是空的。

    再加上之前李昂和米迪亚说过，安娜在乌尔里克的坟墓里——安娜有可能是被米迪亚救出来了。

    之前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峭岩湾的堕落者，应该就是米迪亚搞出来的。

    不过，米迪亚随后碰上了艾格雷姆，失去了肉身回到了深渊之门里——但李昂为了干掉艾格雷姆，给了米迪亚一线生机，也就给了她救出另外两个先知的机会。

    原本安娜在坟墓里很难自己出来，瑟西在烈狮城监狱中被严格监管——监狱就在贵族院高塔附近，在禁魔范围内，靠瑟西自己多半是跑不掉的。

    如果没给米迪亚机会，那安娜和瑟西应该就没那么容易脱困。

    可是现在……

    这其实算是李昂自己搞出来的祸害，但领主大人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虚空中耽搁整整一年啊……

    “三先知……是传说中能让女人永远年轻的那三个女巫吗？我用我的王国发誓，我一定要干掉她们……”

    宝黛丝咬牙切齿的发着誓。

    看样子，大多数女贵族确实都听过三先知的传闻。

    “你看看乌尔里克的样子就应该能意识到，所谓的永远年轻是怎么回事了……”

    李昂看了宝黛丝一眼：“你不用独自去找她们，她们也是我的敌人。”

    宝黛丝看了看李昂，点了点头，向李昂躬身：“李昂公爵，我，宝黛丝，请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支持我武装一支部队！在杀死三先知之前，我愿意追随您，为您作战！”

    这次，她没有自称女王，而是将自己作为了一名战士，用着骑士向大领主请求支持的方式。

    ‘宝黛丝加入了你的队伍’。

    “我们先去搞两匹马……只要能回到长河镇，什么事都能解决。”

    李昂点头，他并不畏惧三先知，事实上他现在不会畏惧任何敌人——既然所有的神都已经无法再降临大地，那么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除了卡瓦拉，李昂现在谁都不虚。

    如今的烈狮城已经比较乱了，大量难民或是暴民涌入了城内，似乎有一些小贵族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却完全无法约束那些暴民。

    进了烈狮城的暴民们正在各自霸占原本属于达官贵人的房屋，到处乱哄哄的。

    时不时的就能看到很多人在打群架，大概是为了争抢地盘之类的。

    艾米突然迁都，留下了一座空城，无论是各国的军队还是那些暴民大概都有些措手不及，不出意外的话，烈狮城很快就会成为战场。

    所以两人没有进入烈狮城，而是直奔雅拉加尔。

    李昂到雅拉加尔买了两匹马。

    雅拉加尔是乌尔里克当初设置的养马地，但目前已经没多少人了，艾米前几天迁都时将雅拉加尔的人也一起迁走了。

    不过，村里还是有一些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他们卖给了李昂两匹老旅行马，价格是五百第纳尔，也就是五个金狮鹫。

    这个价格在现在的局势下显得很便宜，宝黛丝从李昂手里得到的魔法金币也仍然维持着原本的价值，并且在雅拉加尔也能通行，这使得李昂很欣慰。

    ——看来自己失踪这么久，并没有导致潘德银行出现信用危机，甚至魔法金币还被普及开了。

    这只能是艾米所为。

    李昂也在这里完全了解了目前的局势。

    艾米可能确实不擅长打仗，与战争有关的局面很不好，艾米其实早就该迁都的。

    但烈狮境内没有直面战争的那些地方，虽然都很萧条，却并没有出现通货膨胀。

    这说明艾米一直成功的维持着后方的经济，仅仅只是国力衰退，但没有完全崩盘。

    至少，东部地区和北部湾基本还算稳定，而且东部地区的人口应该翻了一倍以上——大量躲避战争的人去了相对安宁的东部。

    这让李昂安心了不少——他不怕战局糜烂，他只担心经济崩溃。

    战局不利可以通过谋略与几次成功的作战行动快速扭转。

    但整体经济崩了那就是真崩了，短时间里是很难缓过来的……

    目前烈狮王国确实是被打穷了，但穷不可怕，只要一直维持着经济秩序就好——李昂当初从身无分文到成为潘德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其实也只用了一两年而已。

    再说，现在的李昂可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名气的小角色，只要李昂重出江湖，亮出自己的名头，多的是人会给他投资的……

    两人开始马不停蹄的往长河镇而去。

    ……

    就在他们刚刚离去后不久，这一带出现了一群又一群的军队。

    各国的都有。

    巴克斯帝国的阿迦松将军自北而来，与克里昂将军在烈狮城下汇合。

    德夏公国的哈里发塔希尔带着不少德夏领主出现在了巴兰利南边。

    菲尔兹威的集团军出现在了巴兰利西边，领军者是维迪斯大王本人。

    此外，还有一支部队进入了鹿心湖中……

    是的，它们进入了湖水中，而且就是从李昂被救上岸的地方下水的。

    这支部队的领导者，看起来是乌尔里克国王。

    他的脚下，是满地的尸体。

    他刚在墓地中消灭了另一支部队。

    在走入湖水之前，‘乌尔里克’回头看了看他自己的墓地——墓被挖开了，没有重新掩埋。

    他的脸上，出现了嘲讽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