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多数繁华都市一样，博识城也紧靠着湖岸，拥有充沛的水源。

    这座城市位于萨瓦河的最下游，平缓的河水在此地汇聚成了宽阔的萨瓦湖。

    博识城的北城墙外就是湖面，并且拥有整个巴克斯帝国最大的内河港口。

    港口通过几个水门与博识城内相连，这些水门其实是人工河，较小的船只可以从水门穿过北城墙直接进入博识城内部。

    但如今是冬季枯水期，水位比较浅，水门通道甚至能直接看到底部的淤泥，不到两米的水位只有小型平底驳船能通行。

    而且水门如今已经被破烂的沉船完全封堵了——这倒不是贾斯特斯总督堵的，而是起义军干的。

    贾斯特斯原本只是落下了所有闸门，把城内的人工河也封闭了而已，当时只是为了封锁红死病。

    但现在，河道里已经淤积了大量的尸体，而且无法辨别这些尸体是否染病。

    如今的博识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之前贾斯特斯只是派军队守住了港口，并没有破坏水门，毕竟事不可为的时候总得有条退路。

    虽然是枯水期，但港口外的湖面还是能行船的，至少能直接通行到瓦伦鹿堡附近。

    但在他派兵与起义军打了一仗之后，情况出现了变化……

    由于博识城拥有高度超过八米的城墙，起义军没有攻城器械很难强攻，于是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也就是水路。

    虽然博识城附近冬天也不算太冷，但水里依然冰凉刺骨，湖面偶尔还能看到上游冲下来的冰块。贾斯特斯确实没想到，冬季这些角斗士居然还能潜游作战。

    如今起义军的新头领作战方式确实比较凶勐，他带着几百名角斗士在大冬天通过水路潜进了城内。

    当那些没穿戴任何护甲，全都光着膀子的角斗士出现在城里的那一刻，博识城内发生了巨大的恐慌。

    贵族与居民们被封闭在城中长达三个月，本就焦躁不安，如今看到敌人入了城，焦虑的情绪演变成了狂躁。

    贾斯特斯要带兵抵抗角斗士们的攻击，无法压制居民们的情绪，结果，博士城内演变成了难以控制的暴乱。

    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杀人放火，还有人四处抢劫为非作歹……

    这座繁华的城市，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贾斯特斯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其中肯定有拜蛇教徒在扇风点火。

    但现在却腾不出手来查……

    不过，有时候城内暴乱也未必是坏事……

    贾斯特斯在考虑了很久之后，撤走了水门的守卫。

    于是，很多贵族在城内发生暴动的时候跑到了北边的水门，打算逃离博识城。

    结果他们刚好撞上了进攻的起义军……

    在一场两边都没人指挥的混战之后，水门河道中留下了无数的尸体。

    大部分打算逃离博识城的贵族死在了河道中。

    角斗士们带着起义军退去了，但他们离开之前，抢走了外面港口中大多数船只，顺便还凿沉了剩下的船封住了港口。

    博识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贾斯特斯不得不封闭了水路，并且强行派兵镇压城内的暴乱。

    但这样一来，北城墙也需要人把守，城内的乱局也要有人控制，守城的军队被调走了超过一半。

    而在城墙上的士兵大量减少的时候，城外的起义军发起了全面进攻。

    或许也是因为换了个头领，起义军攻城的强度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支庞大的部队确实没有任何攻城器械，上万人的部队缺衣少食，兵器也不怎么齐整。

    贾斯特斯原本认为没有攻城器械的起义军是不太可能攻陷博识城的。

    作为巴克斯帝国的文化中心，博识城的防御措施相当完善。

    不仅拥有高大宽阔的城墙，而且各种防御储备应有尽有。

    大量弩失与投矛就放在城墙上，擂木与圆石也准备了不少。

    城头的铁链绑着好几根巨大的带刺滚木，城内还架着锅烧着桐油。

    甚至连粪便都不缺。

    只不过如今士兵数量不多，城内也到处都在作乱，无法得到民众的支援。

    但贾斯特斯依然觉得能守住。

    毕竟这些乌合之众胡乱吼叫着冲向城墙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章法。

    然而，奴隶有奴隶的智慧。

    当这支没有任何辎重的部队冲到城墙下之后，却如同变戏法一般的，用竹竿和粗木杆飞快的搭出了许多长梯，随后还将这些长梯并排连在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云梯，而是每个奴隶都携带了一节竹木，相互卯榫在一起，连接成了一堵渔网般的爬墙梯！

    大概也只有这些奴隶能搞出这样的攻城方式……

    这种临时拼凑爬墙梯的做法，当然是会损失惨重的，城上的弩失在他们拼凑出爬墙梯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轻易的射杀了数百名没有盔甲的奴隶。

    如果是布鲁图率领这支起义军的时候，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布鲁图毕竟曾是不朽者军团的军官，他不会这样浪费士兵的生命。

    但如今，这支起义军却全都像是亡命徒。

    此刻，城下一队角斗士举着盾护住头顶，将组合成的怪模怪样的梯子搭上了城墙。

    城墙上守备的士兵们没见过这种新奇战术，原本都在发射弩失制造杀伤，并没有第一时间投放滚石或檑木。

    结果那张竹木结构的网状爬梯搭上了城墙之后，士兵们用推杆去推，却发现完全推不动！

    因为，那些角斗士将搭建完的爬梯搭上城头后，一部分人在爬梯内侧拼命敲击梯子根部，使其牢牢扎进地面固定。

    而另一部分人则往内侧用力拉紧了爬梯，使其紧靠城墙，并且开始与其他几面爬墙梯相互连接。

    渐渐的，奴隶们像蚂蚁般将一段段的木头连接成了无法撼动的大网，就像是给城墙搭了个脚手架一般。

    而且，他们是从爬梯的内侧向上攀爬的。

    这显然是长期从事矿山或建筑等高危工种的奴隶发明的方式……

    见推不动那面巨大的爬墙梯，贾斯特斯手下的士兵们开始奋力投放檑木和滚石，但沿着梯子滚落的木头与石块，却已经砸不到梯子内侧的奴隶们了。

    那爬梯本就是卯榫连接而成的，石头檑木砸到梯子上，反倒像是给那梯子加固了。

    不多时，那梯子终于已经相互连接结成了网，形成了一个整体，宽达十来米！

    底部扎在土里，顶端搭在城头，随着奴隶们的不断补充，眼下已是形成了格子状，看起来就是一个搭在城墙上的长方形棋盘，

    这确实是这个年代的矿山里常见的拼接式脚手架。

    随后，一大群没穿上衣的光膀子裸男齐齐的喊了一声“呼哈”，随即便冲锋上前，顶着城上的箭失开始攀爬。

    那是一队角斗士，而且明显是非常悍勇的角斗士。

    贾斯特斯在城头大惊失色的喊着“放滚木！”

    随后指挥着卫队连连放箭。

    虽然没穿护甲的角斗士确实很容易被射杀，但从梯子攀爬而上的奴隶们依然源源不绝。

    滚木倒还算有效，带着荆刺的巨木顺着梯子滚落下去，把即将攀爬到城头的十几个奴隶扫落到了城下。

    但爬梯中间有数名勇悍的角斗士，用盾牌护住了头，并且相互配合将盾面形成了倾斜的墙。

    滚木从盾面压过，随后弹起抛飞，落到了远处。

    撞击力让这些角斗士大多受了些小伤，但他们却护住了身下的战友，并且又开始继续奋力攀爬。

    滚木的制作和投放都不容易，连续投掷是不太可能的，城墙上一部分士兵大概有些害怕了，一时间没能搬来另一个滚木。

    而角斗士们爬得很快，几个呼吸间就攀上了城头！

    见敌人如此悍不畏死，贾斯特斯拿起以一支火把喊道：“长矛阻击！把热油带上来！”

    这位以智慧出名的总督，终究只能亲手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城墙上一队长矛手站上前来，帝国第一军团的分工相当细致，几乎各种类型的兵士都有。

    长矛手们倒还镇定，几人一组围着爬梯向下攒刺，虽然是与身手高强的角斗士们短兵相接，但居高临下优势很大，长矛的长度优势使得他们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然而，站上了城头之后，没有了城垛掩护，城下的投枪便如飞蝗般袭来。

    奴隶起义军是没什么弓弩的，但他们有投枪，虽然大多都是粗制滥造的自制投枪，但依然能用。

    而且，巴克斯人都比较擅于用投枪。

    就像菲尔兹威人喜欢用飞斧，烈狮王国惯于用骑枪，凛鸦境的人擅长射箭……

    每个国家总有一些特色竞技项目。

    投枪就是巴克斯的传统项目，巴克斯境内的角斗场里经常能见到投矛对战。

    帝国第一军团的长矛手们虽然甲胃齐全，但投枪这玩意可不比弓箭，沉重的投枪往往能直接破甲。

    城上的守军开始出现损伤，几名长矛兵被标枪带倒，仰面栽到了城内。

    好在热油终于准备好，一桶油泼下去，勐烈的焦湖味传来，爬梯上的角斗士大都皮开肉绽，带着鬼哭狼嚎的惨叫落了下去。

    贾斯特斯又丢下柴草火把，借着热油将柴草点燃，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但这爬梯显然是湿润的新木连接的，不太容易燃起来，偶尔有火苗子附着在上面，也无法阻止奴隶们继续向上攀爬。

    不过，攻势确实已经减缓。

    如果只有这一面爬梯，起义军应该是攻不上来的。

    但城下的起义军人多势众，大概是觉得这种方式有效果，他们顶着盾开始进行大量组装！

    似乎这上万敌人，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截专门用来组装爬梯的木料……

    就在这一面爬梯攻防的两个回合之间，又有两个同样的脚手架被拼接搭建了起来！

    贾斯特斯终于有了些慌乱的神色，不断调派人手阻击，预备队也全都用上了。

    没多久，便已有数十名帝国士兵伤亡。

    虽然起义军的损失是帝国士兵的十倍，但城上的守军毕竟人数少，再这样下去，等经验丰富的老兵损失殆尽，新兵们恐怕干不了正面阻击的活儿。

    再这样下去，随着伤亡比例越来越大，或许帝国第一军团的很快就会崩溃。

    贾斯特斯手里的老兵一共只有几百人……

    这城，说不定真的会被奴隶们攻破！

    谁都没想到这些奴隶能徒手变出不逊于云梯的脚手架。

    贾斯特斯在城墙内侧，看着墙上的守军疲于奔命，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了。

    他能做的布置都做了，预备队也全都派了上去，身边已经无人可用。

    如果他是凯洛斯或者阿加松那样的勐男，那么现在就应该带队站到那些脚手架面前，带头阻截敌人的攻势。

    但他不是，他是靠脑子吃饭的执政官，即便是年轻的时候武艺也并不出众，如今年过五旬，当然就明智的没有去最前线。

    起义军在拿人命换空间，拼得相当凶，完全是在靠人数硬怼。这种情况下贾斯特斯亲自上阵作用也不大，反而容易让士兵们为了保护他而出现漏洞。

    在将预备队全部派出去之后，他其实就已经没法做什么了，躲在后面不添乱便是最大的贡献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纷乱的战场，看着局势一点点的恶化下去……

    帝国第一军团的老兵越来越少，战损比例也逐渐从十比一缩小到五比一，士兵的伤亡在飞快的增加。

    因为渐渐已经有角斗士站上城头了。

    这些从竞技场磨练出来的悍勇战士在城墙上这种狭小空间里极其强大，当他们站上城墙之后，往往需要付出五个甚至更多士兵的代价才能干掉他们。

    随着更多的角斗士站上城墙，贾斯特斯无力的坐倒在了城墙的阶梯上，他现在有些绝望了。

    城内依然在喧哗，那些无耻的暴徒在四处纵火，到处都有烟尘，乱糟糟的一片狼藉。

    监狱和城东的仓库里关满了染上红死病的人，由于大部分守卫被调走应敌，那里恐怕也快要控制不住了。

    大部分贵族死在了博识城，或者死在了逃离博识城的途中……

    贾斯特斯现在也不确定，即便守住了博识城，他自己又将面对什么呢？

    眼前已经有几个凶悍的角斗士登上了城墙，并且轻易的斩杀了挡在贾斯特斯身前的士兵。

    角斗士们在向他靠近，但贾斯特斯没有逃离。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些角斗士，没有动弹。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也逃不掉，所以，他保持着一个帝国执政官该有的体面。

    但或许，有些人注定命不该绝。

    就在贾斯特斯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城外传来了清越而急迫的号声。

    “呜……呜呜……呜呜呜……”

    那不是巴克斯帝国的号声，巴克斯帝国的军号是金属圆号，通常发出的都是悠长而低沉的声音。

    这种短促的号声，是烈狮境骑兵部队的冲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