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整理着经手的视频及文字，积攒的容量有些过于庞大。冯队那边要的急，三天不眠不休后，家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打印机又临时借了两台回来一起工作。完成最后一份时间整理，高焕扯掉墙上最后一张写有提示的便利贴，坐在饭桌上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纸箱。给冯队发了一条信息。

    半个小时后，网警刘哥带帮手到了门口，顺着防盗门的缝隙往里看，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特么还是家吗？”

    “进来吧！门没锁。”高焕还是盘腿坐饭桌上的姿势，手里多了一杯白开水。忙的血糖低，实在没力气给自己弄吃的，先喝饱水缓一缓。

    刘哥第一个进来，见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屋内客厅宽敞，窗帘拉着仅露出一条缝，地上封好的纸箱外面标注了时间。非常像公司搬账本的架势。在看高焕戴着一副金边长方形眼镜，黑眼圈有点明显，面色惨白，身体瘦弱衣服宽大，头发不规矩的被她绑在脑后。重点是她熬成了小白兔的红眼，屋内昏暗的衬托下，很容易联想成生经历化危机下一秒变异成吸血鬼的画面。

    “冰箱里有饮料，你拿给我，实在走不过去了。”高焕冲刘哥咧嘴笑了笑。

    “得！你这笑还不如哭呢！晚上我该做恶梦了。”刘哥给她拿了一瓶橙汁，拧开瓶盖交给她，“冯队说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受害人那边也在组织录口供，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刘哥抱起一个箱子，交给门口帮忙的同事，大家像运输线一样，很快清空了屋内的纸箱。临走时，他问高焕，“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给冯队的话吗？”

    高焕摇摇头，满脸疲惫的说：“有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刘哥伸手做了ok的手势，轻轻带上门走了。楼下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远，高焕拉开窗帘把前后窗户打开通风，刚披上一件衣服就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向楼下看，昨晚抛洒下的小雪，树下还有一点残存的痕迹。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刚熄火，还是那个熟悉的车牌。

    在这三天，董成亲自开着这辆车在楼下，一呆就是一整天。高焕到饭点订外卖吃，站在窗边能看到他。给江哥打座机，一边聊一边晃到窗边还能看到他。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但她不想继续这样被动，更不想等对方先行一步。

    周强刚结束上午的工作，午休时打给网警小刘。

    “周神探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是公事还是私事？”小刘用肩膀夹着手机，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办公室多了几名和他一样工作性质的同事。调监控的，写案情记录的，锁定嫌疑人信息的…有时候屋内声音大到得钻桌子下面接电话。

    “我知道你这时候正忙。私事。今天小焕把我车借走了。帮我看看她开去了哪。麻烦你了兄弟。”周强担忧是有依据的。

    自从高焕毕业后，她就很少跟周强说自己的事，甚至是工作时遇到危险的事。但有一个细节，是他们从小到大改不掉的习惯。表情沉静如水，举止有板有眼，就是要干大事的前兆。如果见面笑呵呵肢体自然和谐，那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但是今天早上，高焕没有提前打他手机，而是直接穿戴整齐站在他家门口。伸手要了车钥匙，走之前还特意给他整理了衣领和未打好的领带。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周强不免心中多了疑虑。

    小刘也没犹豫，故意开他的玩笑，“你这么担心她，干脆一起过得了。放心，咱还是有点人脉的。这点小事兄弟替你盯着。”挂断电话，他抬眼看了冯队办公桌的方向。自陈飞下葬，冯队就单独嘱咐他时刻确认高焕的位置，也许是潜意识作祟，冯队总觉得事情没完。

    高焕拿到车钥匙直接去了趟加油站。她先去了一趟何林的母校，在校门口马路对面，坐在车里把拍立得相机拿出来，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相纸弹出来。她双手合在掌心里，回忆起周哥向她介绍何林时的场景。

    “我叫何林，周强的朋友！我可以单独叫你出来玩吗？”

    这么一句开朗又欠揍的邀请，气的周强反手打了何林的后脑勺，高焕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在这里，他们三个认识了。

    发动车继续前行，高焕下一站去了他们常吃的面馆。原来一起坐在门口的位置被小情侣占着。高焕等了半个小时，她才坐到那张桌边。点了一碗拉面，放了很多香菜，碗里两片牛肉还是原来的规格。对着这碗面，她又拍了一张。碗里的牛肉被她挑出来放到餐巾纸上，吃面的心还不及刚才那张相片。没有人认出她，半个小时后，高焕捧着纸巾出了门，在十米远的修鞋铺边，修鞋大爷养的小脏狗屁颠屁颠跑出来，吃了高焕扔给它的牛肉，满足的舔了舔嘴。

    董成跟在后面全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是高焕给自己放假解压的方式，中间接了几个电话，推了约定见面的时间。直到天黑之前，他依然跟着高焕走走停停，却一直没有终点。

    高焕后来的行程都是她跟何林一起抓拍跟踪经过的地点。每一个停靠的位置，仿佛又回到了当时，何林抱着肩膀像老师一样的口吻，一会教育怎么在车多的时候顺利溜走，一会教育怎么偷拍不被发现。又会不停抱怨肚子饿，周强比自己身材好。开着开着，高焕缓过神来发现到了糖厂的旧厂房。这里几次被拿到上面做讨论，都没能卖个好价钱，也没有人想把这里的旧厂房推掉做新产业。

    幸好，它还在这里……

    高焕拔了车钥匙，带着那几张相片，塑料袋里还有几个茶蜡一个打火机。她只从包里拿了手机和钱包。就下了车往前走。一年多没来过，何林不会怪自己。高焕这样想着。

    二楼还是老样子，散发着发霉和灰尘的味道。蜘蛛网结了不少，水泥灰一层一层剥落，窗户仅剩空架子，玻璃全都碎了。已经看不出这里曾是命案现场。高焕对着手指呼了两口热气，才顺利打着火点燃了茶蜡。七盏白色茶蜡，随着微风抖动着火苗。她捡了一个砖头坐在上面。

    “校门口又修缮了。看着比以前气派很有威严。拉面还是那么好吃。你啰嗦的每一句话，我都有照做。你不在的日子，周哥很认真的工作，我也成了别人不敢欺负的刺儿头。你说得对，只要能力强，别人就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我做到了。你放心吧！”高焕擦了鼻尖上的眼泪，接着说：“谢谢你为我和周哥做的一切。我们长大了，再也不会被曾经的灰暗影响。这一趟算是对你认真的告别。来世别这么辛苦了！”

    高焕没站起来，背对着入口方向，“既然跟到这，就出来吧！”

    董成对高焕的反应也不意外，这是她专门为自己搞的仪式。从踏入这熟悉的路口开始，董成就明白了一切。高焕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是没想到你会来这。看不出，你对何林一往情深啊？”董成戏谑道。

    “你找我什么事？”

    “我老板不是你直接害死的。但那些铺天盖地的揭秘报道都是出自你的手笔。毁掉我们多年经营的人是你。所以我有必要找你一趟。”

    高焕点点头，更加坦然了。“怎么解决？听听你的见解。”

    董成桀骜不驯的脾气哪经过这种忽视！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当年就应该直接一枪打死你！要不是被李新阻拦，当年倒在这里的人就是你。”

    “对。应该死的人是我。但是我做错了什么？抓住了你犯罪证据，录下你行贿过程，我干的没有一样是错的。我承认没有何林挡那一枪，你第二发子弹肯定打到我脑袋上。谢谢！谢谢你当年手抖留下我一条贱命。陈飞自sha的理由，这你不应该来找我。他们亲兄弟的一场团圆饭，抵了所有恩怨误会。也许他就想这么结束自己的一切。你还想揪着什么不放？是非对错都不站在你那边。你跟我在这辩论有意义吗？”高焕很少跟人长篇大论，看着董成糊涂又执迷不悟的样，她真想把他揍到觉醒。

    董成眼里的邪念滋生，只要有人触及他守护的核心，他便会无所顾忌控制不住爆发的念头。从少年到青年，直到拥有惩罚奖赏的能力后，他守护着自己孤独又千疮百孔的心。穿过肮脏又必经欲望顶端的路，成为自己期盼的王。可是他的老师死了，他的精神支柱没了。包括老板的朋友李迁，也在几日前的新闻里，以坠楼身亡的消息见报。

    确实没有意义了……

    “是没有意义了。你，还有你身边的人，把别人的梦掐碎，还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无非就是证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合理的。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你们何时体谅过我的经历和感受？一句真可怜，就能毁掉现在的我？别做梦了！真正从深渊走出来的人，是我自己……”董成背对着高焕，慷慨激昂的宣讲，导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高焕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何林左手勾着周强的脖子，右胳膊搭着高焕的肩膀。她企图伸手拍一下董成的肩膀，一股惯性奔着肚皮而来。虽然抓住了董成的手腕，但那惯性带着肚皮上炸裂般的疼痛，刺激着全身的神经。

    很久没有这样灵敏的痛觉，高焕疼的眼里闪着泪花，嘴唇哆嗦着半天发出声音，“这是你们的合影啊！”手里的相片翻过来，是两个小男孩勾肩搭背的合照，背景是绣着夏令营的一面旗。看得出照片保存不当，被及时修剪后小心塑封保存。

    董成随身带着多功能刀，是适用野外的那种锋利无比。情绪化爆发的瞬间，一张相片堵在他的眼前，手上的力道也弱了不少。高焕疼的倒抽凉气，两眼发黑，抓着他的衣服慢慢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扶着刀柄，眼见着鲜血一点点染红外套。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真特么疼啊！接着堵在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就一头栽倒在地。

    董成看到相片回想起了那段珍贵的记忆。那是在养父母家生活的第二年，一直没什么朋友。集体活动中，他也不喜欢和人家一起疯跑。和他个头差不多的小男孩，拿着两个橘子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橘子，奶声奶气的说：“吃橘子。我做你永远的好朋友。可以吗？”

    永远，这两个字的份量代表着承诺和约定。直到夏令营结束，他们留了对方的电话号码，说好有时间来家里玩。可惜一周后，董成就被养父母带走移民到了国外。后来，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做永远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