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卫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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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余温

    地牢的门洞开,午后的阳光近乎直射,一行人从门洞钻进来,逆着阳光,看不真切,只知道至少有五六人。狱中囚犯骚动,因为这个场面意味着有人会被释放或者处决。

    莺莺蜷着膝,在角落昏睡,昨夜她未眠,而今即便知道危险近在眼前,不可松懈,还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直到司马壑小心翼翼地蹲在莺莺面前,她的脑袋歪了歪,从膝上掉下来,忽而惊醒。

    司马壑红了眼,他伸出手,擦去莺莺脸颊上的灰尘,轻声道:“没事了。”

    陈莺莺怔了半刻,明白司马壑已经为自己洗刷罪名。她突然被一种不真切的安全感包裹住,她第一次有能够依赖一个人的感觉。陈莺莺掉了一颗眼泪,她隐忍,而后又一颗,司马壑伸出大指,拭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痕,当粗糙的指尖触碰她肌肤的时候,这种强烈的真实感,使她再忍不住地哭出来。

    “王爷!救我!——王爷!求你救救我!。”不远处的牢房里传出刺耳的叫声。司马壑循声望去,看见红鸢,拼命朝自己呼救。

    他柔声对莺莺说:“我去看看。”而后转向红鸢的方向走去,他冷着脸,向红鸢问:“我凭什么救你?”

    “王爷……我有!我有王爷想知道的事情!求求王爷救救我,贺小姐,贺小姐她会要了我的命的。”

    因为过度惊吓,红鸢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疯癫。但听见“贺小姐”,司马壑还是蹲下,问:“你有什么我想知道的,你说了我才能决定救不救你。”

    “我说。我说!”红鸢咽了口唾沫,思忖应当从哪里说起,只是说出口来就颠三倒四,但件件都刺进司马壑心里。“是……是贺小姐命人下了合欢香!本想设计的是另一个王爷,却阴差阳错害了壑王爷您。事后,小姐,小姐她……又气又悔,怕那琴女有了王爷的种,命人给她灌了毒汤药……堕胎药。后来,后来又威胁琴女……让她远离王爷……”

    “够了。”司马壑本来只推测贺知湫会因为流言蜚语而对陈莺莺有成见,却没想到这些事情都是她背后捣鬼,陈莺莺这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居然什么也不肯跟他说,只想着自己背下去。

    司马壑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听下去。他起身,有点眩晕,踉跄几步,走到莺莺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拉着她的手就向牢外走去。他看见陈莺莺脸色发红,直走到有人的地方就松开她的手。司马壑回身,对莺莺道:“我先送你回元府。我们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但等新帝登基,不论是我还是他,只要尘埃落定,你还愿意,我就娶你。”

    陈莺莺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她眼中有泪,只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司马壑就向外走去。那男人向着旁边的侍卫低声道:“叫沈攸之来元府找我。”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元府。入府内以后,司马壑很自然地牵着陈莺莺的手。元澈还没有回来,府上侍者见了亦不敢多说。

    今日早晨,见主子被狱卒带走,婉儿还很后悔,不该和姑娘置气。而今见她安然返回,松了一口气,迎上前便扑进莺莺怀里,全然不见她身旁的男人,哭哭啼啼道:“都是婉儿不好,不该和小姐撒气……”

    莺莺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婉儿的脑袋,有点腼腆地望了司马壑一眼。点绛站在他们后面,什么也没说,只回屋沏茶,拿了两只杯子。

    司马壑笑了笑,向婉儿道:“我和莺莺有些话要说。一会沈攸之若是来了你让他直接进来就好。”

    昨天小姐彻夜未归,婉儿只好接受现实。她向司马壑做了个鬼脸,目送他二人走进室内去。

    点绛将茶水递给司马壑,她轻声道:“元大人今日下午回府。”

    男人颔首,在陈莺莺面前蹲下,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没事了,你先回去罢。他……嗯,他不会为难我的。”

    “我还有话问你。”他轻轻展开怀中莺莺差人交给他的信,低声道:“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我……”陈莺莺沉默,而后低下头。她本以为男人会生气,可他只是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我想负责的,你能不能信任我一次。”

    此时站在门外的点绛折进来,禀道:“沈太医求见。”

    司马壑起身,他知道自己在陈莺莺口中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向点绛道:“让他进来。”

    他入室和莺莺打了个照面,而后与司马壑道:“早朝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瞥了眼陈莺莺,沉默片刻,向司马壑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你。”司马壑看了眼陈莺莺,她很拘谨,又望向沈攸之道:“我想让你替她开一些调理的药,另外……我不知道上次贺知湫给她用了什么药,有没有毒性……”

    沈攸之铺开药箱,搭着莺莺的脉,他面色平静,似乎一切正常。而后他轻声道:“宫里用药,府库皆有严格记录,我查过,只是普通的堕胎药。另一个就是姑娘本身气血两虚,要多加休息,平日不要做劳心费力的事情,不可以受寒凉。”

    陈莺莺颔首,沈攸之写了几帖方子,司马壑向她道:“这些药我派人拿好送过来,我会让婉儿叮嘱你每日按时服用的。”

    言罢,司马壑便和沈攸之向门口退了几步,他柔声道:“过阵子再来看你。”他转了身,那女人很平淡,没有任何表示。平淡到司马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舒服。

    并肩走在宫墙下,沈攸之先叹了口气,问道:“日后你还怎么面对知湫?”

    “只当做没有这些事情,希望她以后不再。”司马壑的眸子有些浑浊,“我们都不是从前的自己,有些选择,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我,她就要选择司马邵,往后受尉迟家的欺辱,日子未必好过。”

    “嗯,我知道你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只是这次,和她,你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司马壑长叹了一口气:“我进一步,她便退一步,自始至终让我抓不到,摸不着……”

    远处,一个身影提起裙子,向二人小步跑来,司马壑抬眼,见贺知湫梨花带雨地扑进自己怀里。他有些错愕,愣了片刻,还是狠不下心来,只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贺知湫哭哭啼啼道:“你一定要救红鸢……这些事,都是我爹一手安排的,为了让我离开你。红鸢替他做事,可红鸢是无辜的……”

    司马壑轻轻叹了口气,不论贺知湫所言真假,红鸢定然会成为替罪羊,皇上,刑部,贺家都能长舒一口气。

    贺知湫还不知道红鸢已经对他说了那些话。红鸢恐惧,憎恶贺小姐如斯,贺知湫却能表现出一副顾惜主仆之情的样子,司马壑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和以前不同了。他柔声道:“红鸢罪不可恕,但若你真的这么在意她,我会想办法救她的。”

    贺知湫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次的事情,我怕莺莺姐姐会对贺家有成见,知湫知道自己也对不住她,她若是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你不要生气。”

    司马壑强忍着心里的抵触情绪,道:“我不清楚,她什么也没说,你出于自保,以后还是不要与她有什么接触了罢。”

    此时,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元府的亭台内,一个女子登高远眺,望见贺知湫靠在她心爱的男人怀里落泪,她悄悄红了眼,转身,掉了几颗玉珠,向室内去了。